陶淵明,與自然天人合一的第一人

2019-06-09     丁明念響

《飲酒·其五》

東晉.陶淵明

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

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

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

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曾經有人問我,人生最高的追求是什麼?我脫口而出的就是其中的那一句: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

兒時,在山村裡的屋前種下了菊花和美人蕉。到了菊花開放季節,五顏六色的爭奇鬥豔,看其形聞其香就足夠了,從沒有採過菊花,只欣賞它們綻放的美麗。

村莊在群山環抱中,開門見山,南邊的山沒有廬山的奇秀,卻是高聳入雲,此山之高只爬上過去一次,從側面爬耗時半天,正面下山根本無法站著走下來,幾乎是一路坐在地上滑著厚厚的樹葉下去的。兒時與山作伴,爬山是辛苦的感覺,站在山腳下也沒有悠然的氣氛,一切都很正常,如今再回想卻是悠然嚮往之。

但是人生的糾結之處則在於,追求和現實可能是兩條線,人生總是在糾結中度過。千年之前的陶淵明卻沒有這種糾結,他是完全在自然中詩意的棲居,也正是他這種自然的人生態度和詩作,讓他成為無數後人艷羨的自然田園派第一人。

梁昭明太子蕭統搜集陶淵明遺世作品,編為《陶淵明集》七卷並親自作傳,對陶的評價是:隨中和而任放,豈能戚戚勞於憂畏,汲汲役於人間!,更設想:余愛嗜其文,不能釋手,尚想其德,恨不同時。

唐代詩人白居易曾發出疑問:「常愛陶彭澤,文思何高玄?」。歐陽修晚年讀陶的心得:「吾見陶靖節,愛酒又愛閒,二者人所欲,不問愚與賢。奈何古今人,遂此樂猶難,飲酒或時有,得閒何閒焉。」

千古之下,愛陶敬陶之人不可勝數,那麼到底是什麼原因讓陶擁有了這麼多的追隨者?原因只在自然兩字。

陶淵明其人其事

度娘中關於陶淵明的簡介看上去並沒有多少出彩之處:陶淵明(352或365年—427年),字元亮,又名潛,私諡「靖節」 ,世稱靖節先生,潯陽柴桑(今江西省九江市)人。東晉末至南朝宋初期偉大的詩人、辭賦家。曾任江州祭酒、建威參軍、鎮軍參軍、彭澤縣令等職,最末一次出仕為彭澤縣令,八十多天便棄職而去,從此歸隱田園。他是中國第一位田園詩人,被稱為「古今隱逸詩人之宗」。

魏晉之時階級矛盾尖銳,於是,不少的文人明哲保身,轉而飲酒作樂,傲嘯山湖,其中著名人物就有竹林七賢。到了東晉時莊老意識形態依舊流行,時代加上個人的品性,所以陶淵明一生可以說是追隨著莊老的腳步同時也愛酒如命,同樣陶淵明將「竹林七賢」之一劉伶引為知己。

當然更讓人津津樂道就是不為五斗米折腰的棄官而去的故事,《晉書·陶潛傳》中詳細記載了這樣的事跡:

偃兆因為他親人年邁家裡貧窮,任用他為州祭酒。他不能忍受官吏這個職務,沒幾天就自己回家了。州里聘用他為主簿,不去,自己種田來養活自己,於是得了瘦弱的病。又做鎮軍、建威參軍,對親戚朋友說:「想做個文官,來掙些補貼家用的錢。」管這些事的人聽說了,任用他為彭澤令。在縣裡,公田全部命令種秫谷(可釀酒),說:「讓我一直醉酒就夠了。」妻子和孩子堅持請求種粳米。於是命令一頃五十畝種秫,五十畝種粳米。向來簡樸自愛,不諂媚長官。郡里派遣督郵到他的縣,他的下屬說應該束上帶子(穿正裝)見督郵,陶潛嘆息說:「我不能為五斗米彎腰,小心謹慎的為鄉下的小人做事啊!」義熙二年,將印綬交還離開了彭澤縣,於是作了《歸去來兮辭》。

棄官與官場的體制有關,更多的還是他對於自由及真我的追求,不求聞達於諸侯,但求無愧於內心。

在其詩作《歸園田居》中表達了這樣的情感,為什麼要歸去?詩人自有其說法。

歸園田居(其一)

少無適俗韻,性本愛丘山。

誤落塵網中,一去三十年。

羈鳥戀舊林,池魚思故淵。

開荒南野際,守拙歸園田。

方宅十餘畝,草屋八九間。

榆柳蔭後檐,桃李羅堂前。

曖曖遠人村,依依墟里煙。

狗吠深巷中,雞鳴桑樹顛。

戶庭無塵雜,虛室有餘閒。

久在樊籠里,復得返自然。

陶淵明的一生已然不想混跡於官場,對於結交官員也是興趣寥寥,刺史王弘曾經親自去拜訪他,他卻以有病在身為藉口不肯見他,後來他對人說:」我不是為了要表現高尚廉潔來讓人仰慕名聲,豈敢以王公貴族繞道乘車來訪而覺得榮耀呢」。但是陶淵明愛酒這個嗜好卻讓王弘找到了漏洞,一日讓他的朋友龐通之等人攜了酒,先在陶淵明去廬山遊玩的半路迎接他,陶淵明見到酒後,就在野外的亭中取杯喝起來,高興得忘記了前行,這時王弘才出來和他相見,這時陶淵明倒是忘記了曾經迴避的事了,於是就歡宴了一整天。

陶淵明沒有好鞋子,王弘囑咐左右人替他做鞋,左右的人請問鞋的尺寸,陶淵明就在座上伸出腳讓他們去測量。

王弘以後想見他時,就在山林水澤中等著他,每當陶潛酒米缺乏斷絕時,王弘也經常來接濟他。

真的與王弘相見後,陶淵明也沒有做迂腐的事,倒是順其自然起來,是真正達然的品性,既然躲不開那就自然相待就成,也不以對方官職而感覺彆扭。

與李白不同,李白是完全蔑視權貴並最終為權貴所不容,而陶淵明只是追求自然的境界,真的有權貴也是坦然面對,不以自傲來對待他人,不然王弘也不會三番五次的與他相見,更是經常接濟他了。

陶淵明其詩其情

梁啟超曾經說過:「淵明何以能夠有如此高尚的品格和文藝?一定有他整個的人生觀在背後。他的人生觀是什麼呢?可以拿兩個字來概括他:『自然』」。

人與自然如何相處一直是人類的糾結之處,曾經我們認為人定勝天(自然),然後開始與天斗並自得苦樂的過程,自然沒有言語,在這樣的過程中人與自然開始對立起來,對立的後果就是自然雖然不說話,卻會以不同的方式反饋於人類,不過這個反饋可不是好事。

當人類在於自然的爭鬥的過程中,漸漸了解到原來人和自然並不是對立的關係,而應該是和諧相處,而這種和諧相處在歷史上若論出一個人物來,陶淵明當仁不讓的排在前面。

文如其人,陶詩中多以田園風光、天地自然為題材,抒發了作者對於自然的喜愛,而這種喜愛是發自內心的,而不是刻意為之。

歸園田居 其三

種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

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

道狹草木長,夕露沾我衣。

衣沾不足惜,但使願無違。

梁啟超同樣說道:他並不是因為隱逸高尚有什麼好處才如此做,只是順著自己本性的『自然』」,「『自然』是他理想的天國,凡有絲毫矯揉造作,都認作自然之敵,絕對排除。他做人很下艱苦功夫,目的不外保全他的『自然』。他的文藝只是『自然』的體現,所以『容華不御』恰好和『自然之美』同化。

羅輯思維中有一期節目《為什麼陶淵明》時談到一個觀點,陶淵明並沒有反抗什麼世俗之類,而是真正的沉浸在隱居的田園生活中。

新聞中經常有終南山隱居的討論,在這些討論中可能有一個話題是繞不過去的,那就是這些隱士到底是真隱士還是假隱士呢?若要隱是不是一定要遠離人煙,遠離他人才叫隱士?所以很多隱士的這種生活方式,只是對世俗生活的抗爭,要遠離這樣的世俗生活並尋找自己內心的存在感。

陶淵明並沒有抗爭這樣的生活,依舊是:「時復墟曲中,披草共來往。相見無雜言,但道桑麻長。」家長里短,共談家事,這就是生活本身的狀態而已。

陶淵明的這種自然之情已經深入骨髓中,並沒有刻意為之,只是在人與自然的相處中,與自然做到了天人合一。

1845年7月美國作家亨利·戴維·梭羅拿著一把斧頭,走進了瓦爾登湖,在兩年時間內獨自生活(不能算是隱居)在瓦爾登湖畔,並寫下了著名的散文集《瓦爾登湖》,在瓦爾登湖邊他不斷的思索,表達著一個貫穿於作品中的主張,那就是回歸自然。

而千年以前,在東方,有一個人終其一生都踐行著人與自然的和諧主張,而正是他的身體力行以及作品中表達的自然情況,雖然在同時代中並沒有散發出耀眼的光芒,但當他的這種自然精神穿越歷史的時空時,卻讓無數後來者仰望之,在自然中詩意棲居的古往今來唯有陶淵明。

《五柳先生傳》(節選)

先生不知何許人也,亦不詳其姓字,宅邊有五柳樹,因以為號焉。閒靜少言,不慕榮利。好讀書,不求甚解;每有會意,便欣然忘食。性嗜酒,家貧不能常得。親舊知其如此,或置酒而招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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