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打電話跟北大核實一下,這孩子是不是有毛病?」
2011年的一天,聽到一個學生要從北大轉學過來讀書,北京工業技師學院的院長童華強,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老師再三確認後告訴童華強,這個孩子沒有心理問題,只是不喜歡北大的專業,想來這邊學技術。
這個被懷疑「有病」的孩子,名叫
周浩。
這一年,周浩放棄「北大學子」的光環,轉學到北京工業技師學院。
在這家以培養高級技工、技師為目標的職業教育培訓學校,他開始學習數控技術。
消息一出,周浩受到巨大關注。
不單單因為他從北大這所頂尖學府退學,更因為他選擇了一所職業院校,從高層次人才變成一名技術工人。
這樣的身份轉變,讓許多人難以置信。
而周浩不但做了,還堅稱「
自己毫不後悔,很慶幸」。
在世俗的眼光中,這簡直是脫離普通教育的「正軌」,誤入職業教育的「歧途」。
現在,11年過去了,這個曾經的「北大叛變者」過得如何?
今天,就讓我們來走進周浩的故事。
(周浩在學習)
在北大的日子,他痛不欲生
2008年8月,周浩坐上了前往北京的火車。
當年的高考,他考出了660分的高分,是青海省理科的前5名。
這樣的分數,國內任意一所高校,都可以輕鬆收入囊中。
成績公布後,周浩家裡和學校一片喜氣洋洋,唯獨他自己高興不起來。
從小,周浩就對各種機械特別感興趣。
別的小孩都在看動畫片,他卻喜歡將家裡的收音機、鐘錶一次次地拆開又重裝。
因為心中的「機械夢」,他一直將北京航空航天大學視為理想院校。
那裡不僅有他喜愛的機械課程,還有15個國家級和省級科研基地,是學技術的人夢寐以求的去處。
但這個想法遭到了家人和老師的一致反對,大家都覺得,這樣高的分數不去清華北大簡直太浪費了。
在學校、家庭的共同「幫助」下,周浩還是妥協了,報考了北大的生命科學專業。
當時年紀尚小的他不知道,這個選擇竟會成為困擾他幾年的夢魘。
來到北大之後,大學生活並沒有他想像中的那麼美好。
(北京大學)
生命科學是一門微觀學科,課程內容側重於理論分析,這讓從小就喜歡動手實操的周浩很不適應。
因為專業不喜歡,知識吃不透,他對學習越來越不積極,很少去上自習,連作業也是敷衍了事。
大學第一年,周浩的學習成績一落千丈。
有興趣的課還能勉強考到七八十分,不感興趣的連及格線都通不過。
一開始,周浩覺得是自己適應能力太差,嘗試了各種辦法去融入北大的學習氛圍。
周邊的同學見狀給他出了個主意,可以去別的學院蹭課。
他先後去了北大工科院和清華工科院工程旁聽,但因為不是學院學生,無法參加實踐操作課。
單純的理論課無法滿足周浩的求知慾,於是,他開始謀劃轉專業。
但他很快發現,這個辦法根本行不通。
他讀的生科院和想轉的工科院基本上沒有課程交集,達不到轉院必須滿足的公共課學分要求。
旁聽、轉院、逃避均無果,接二連三的打擊之後,周浩陷入了絕望。
苦撐一年後,精疲力竭的他決定休學。
頂住壓力,從北大退學讀技校
休學的這一年裡,周浩四處輾轉打工,試著轉換身份,尋找新的出路。
當過電話接線員,做過流水線工人,沒有一技之長又不擅長交際的他,第一次感受到了社會的殘酷,也意識到掌握一門技術的重要性。
在一家電感線圈廠工作的兩個多月里,周浩先後嘗試了組裝、點膠、烘烤、出品包裝多個崗位。
因為上手特別快,他被車間主任看中,作為骨幹人才培養。
這讓周浩意識到,離開大學這座象牙塔,自己依然有用武之地。
他相信:
只要自己願意去做,一定能做得很好。
重回校園後,周浩對自己的專業仍是滿滿的排斥與厭倦,對機械技術的興趣卻在日益滋長。
思來想去,他冒出了一個大膽的想法:轉學。
原來周浩又迷上了數控技術,在網上查找相關課程時,他發現普通大學並不能教他這門技術,反而技術院校才是「出路」所在。
這時,北京工業技師學院進入他的視野,而數控正是這所學校的王牌專業。
(北京工業技師學院)
從北京大學退學,去一所技術學校念書,一定是瘋了!
聽了周浩的「瘋狂」想法,父親打了很多電話給他,勸他再堅持堅持。
但周浩十分堅定,他只想找一個可以真正學到技術的地方。
幸運的是,在一眾反對聲中,周浩得到了母親的理解。
聽到兒子的訴說後,母親震驚了。
她沒想到,兒子在北大竟然過得這麼痛苦,這不是她希望兒子過的人生。
終於,在母親的勸說下,父親同意了周浩的決定。
周浩說:
如果我過得很精彩,總有一天,可以證明給當初質疑自己的人看。
2011年,周浩決定從北大退學,轉學去北京工業技師學院。
當他講出自己的經歷時,北工業的老師們不敢相信,這竟是一個正常的年輕小伙。
直到再三確認,周浩是一門心思要學數控,北工業院長童華強才為他敞開了大門。
(周浩<左>和童華強)
心愿達成,職業教育讓他重獲新生
這年冬天,周浩收起鋪蓋,從北大到了北工業,站在了人生新起點。
初入新學校,他就感到了巨大的落差,這裡的硬體和北大比,差得太遠了。
難道自己的選擇錯了嗎?
正在迷茫之際,北工業的課堂讓周浩打消了疑慮。
這裡的教室比一般大學的要長許多,前半部分是黑板和桌椅,後半部分則擺著多台維修演示的實訓台。
學生學完理論知識後,就去實訓台嘗試編寫控制系統的程序。
如果發現程序執行不下去,就再回到課桌邊討論解決方案。
工廠一般的校園環境,工學一體化的學習模式,讓喜歡實踐操作的周浩十分欣喜。
(周浩在工作)
對於周浩的到來,北工業的老師們同樣如獲至寶。
往年,這裡的學生大多是初中畢業生,甚至有些連初中學業都沒完成,很少有周浩這樣的名牌大學學生。
好不容易碰到這麼好的苗子,一定要把他培養成才。
抱著這樣的信念,北工業為周浩「量身定製」了學習計劃:
進哪個班、由哪位老師帶,都經過精心設計。
因為文化課基礎好,學校讓他跳過中級工、高級工課程,直接進入了技師班學習,採用小班授課方式,由老師一對一帶教。
比想像中「難得多」的數控專業,喚醒了周浩的學習興趣。
為了趕上其他同學的進度,周浩學得格外認真。
他每天花十幾個小時在實驗室研究工具機,把老師教過的技術重複練習。
一天,他在課上學習了「滾珠絲槓」機械傳送部件。
晚上查閱資料時發現,還有一種「行星滾珠絲槓」技術,馬上衝到辦公室拉著老師一起研究。
靠著這股拼勁和鑽勁,他很快就掌握了課程內容,還利用外語優勢上外文網站查資料,自學了很多國外的高精尖數控技術。
很快,周浩便成了班裡項目完成速度最快、質量最好的學生。
別人用兩三個月才能做好的工作日誌,他往往只需要一個星期。
在找回學習樂趣的同時,周浩也收穫了很多朋友。
班裡的同學愛聽周浩講北大的故事,那裡的籃球賽、老師的講課方式、做過的動物實驗……
這些在周浩看來稀鬆平常的事,都強烈地吸引著他們。
而在周浩看來,這些被貼上「社會青年」標籤的技校學生,和以往的同學並沒有什麼不同。
而且和他們在一起,自己想聊什麼就聊什麼,反而感到很輕鬆。
離開北大,周浩在這所職業學校里,終於找到了一片能夠暢快呼吸的天地。
他堅定地認為:
每個人只要在適合自己、自己感興趣的崗位上工作,都會很強大的!
2014年,兩年一屆的全國數控技能大賽如期舉辦,周浩躍躍欲試。
通過校內層層選拔,他獲得了參賽資格。
他立志,一定要在這個代表國內數控專業最高水平的競賽上,拿下冠軍。
比賽現場,周浩的一舉一動都吸引著大家的眼神。
大家都想看看,這個「特殊」的男孩,究竟能有怎樣驚人的表現。
不出所料,在全國811名參賽選手中,周浩脫穎而出,拿到了冠軍。
(周浩在比賽中)
隨後,一篇獲獎選手報道披露了周浩獨特的人生經歷。
一時間,各路媒體記者蜂擁而至。
為了「保護周浩」,學校拒絕一切採訪和接待,對他的消息嚴格保密,更嚴防陌生人進入學校。
周浩老家的相關部門領導也大老遠趕到學校,提出「如果他願意回青海,可以安排工作」。
眼看周浩畢業在即,院長童華強也為他的未來做了精心打算:
可以出國繼續深造,或者去和北工業長期合作的企業工作,還可以留校任教。
百般考量下,周浩放棄了國內頂尖製造企業和老家單位伸出的橄欖枝,選擇留在數控領域繼續學習。
留校工作,面臨職業危機
2014年,24歲的周浩從北工業畢業,留校當了一名教師。
根據北京當時的落戶政策,技校畢業的學生要想獲得北京戶口,要比大學生困難許多。
但周浩獲得全國數控技能大賽冠軍後,滿足了特殊人才引進條件,成功在北京紮下了根。
站上講台的周浩發現,在數控技術之外,自己更喜歡且擅長教書。
「數控技術是通過生產的產品間接影響人,而當老師可以直接影響人。」
漸漸地,他對後者的熱愛甚至超過前者。
除了每周18-22課時的教學任務和大量的企業員工培訓,還承擔了很多學校的項目。
按照慣例,新老師要從輔講開始做起,但留校的第二學期,周浩就迅速成長為主講老師。
2018年,周浩參加了第一屆全國技工院校教師職業能力大賽,並獲得一等獎。
(周浩在上課)
此時的周浩剛剛進入留校任教的第4年,年輕有為,職業前景一片光明。
就在這個時候,外部環境的細微變化,讓他嗅到了一絲危機。
原來,因為北京城市規劃的調整,機械製造行業開始逐漸搬離首都圈。
隨著大批企業退出,曾經前景大好的數控行業需求日益萎縮,不管是人才還是項目,都不再受到政策扶持。
周浩不得不面臨兩難抉擇,是在新的技術領域從頭積累資源,還是往教學管理崗位發展。
左右權衡之下,周浩決定轉型,從一線教師轉為行政管理。
但學歷問題卻成了橫在周浩面前的一道阻礙。
北工業的在職教師大多擁有本科、碩士學歷。
相較之下,技校畢業的周浩根本沒有資格參與管理崗的選拔。
因為學歷上的劣勢,在求職過程中被區別對待,這是技工院校畢業生的普遍遭遇。
即便是主動選擇職業教育,有一系列國家級獎項證明實力的周浩也未能倖免。
走到這裡,似乎一切事情都在證明,周浩的選擇錯了,他還是被學歷打敗了。
還好,關鍵時刻,童華強再次拉了周浩一把。
轉型諮詢師,嘗試改變職業教育
眼看周浩面臨轉型困境,已經離校創業的童華強伸出援手,邀請他加入自己的教育諮詢公司。
這位北工業原院長愛惜周浩的才華,更在他身上看到自己年輕時的影子。
1988年,童華強從北京師範大學畢業。
同班同學大多去大學任教,他卻陰差陽錯到了北工業。
當時,全國技工院校基本屬於企業辦學,教師也從企業中來,辦學質量並不理想,根本沒有能力培養高水平的技術工人。
二十多年過去,全國技工院校的整體面貌發生很大變化。
北工業也在童華強的帶領下,成了國家首批高技能人才培訓基地、國家示範校。
後來,童華強希望用自己的經驗,幫助更多技工院校推動師資培養、課程改革,於是在2016年辭職成立了諮詢公司。
看著周浩一路成長,童華強心裡明白,單單就能力和水平而言,他已遠超普通大學畢業生,甚至比有的博士生還厲害。
但在現有的社會評價體系中,周浩沒有被普遍認可的「學歷」,晉升通道比大學畢業生要少得多,一身才華很可能就此埋沒。
周浩的困境是一個「典型案例」,也是童華強努力想要改變的現狀。
(周浩在上課)
這時的周浩也意識到,當一名老師能影響的只有自己的學生。
但成為一個職業教育諮詢師,卻有機會影響千千萬萬的學生。
於是,2019年,周浩加入了童華強的公司。
也就是在這一年,國家發布了《關於印發國家職業教育改革實施方案的通知》。
開篇第一句話令周浩很受鼓舞:
職業教育與普通教育是兩種不同教育類型,具有同等重要地位。
但現實中,傳統的社會觀念並沒有因為一紙文件轉變,職業教育改革仍是「上熱下冷」。
到了招生季,各類技工院校因為「學歷」不被認可,仍然招不到心儀的學生。
周浩把這一切看在眼裡,迫切地希望用自己的努力,為這些學校提供一點幫助。
很快,他接到一個項目,指導工藝美術高級技工學校建設新課程體系。
原來,這所學校培養出的高級工和技師,雖然在政策上享受與大專及以上學歷同等待遇,但面臨著「國家承認、家長不承認」的窘境。
而且,「職業教育低人一等」的觀念也傳染了學生,他們對所學專業對標的工作崗位缺少認可,很多在畢業後就轉行了。
想方設法給技術院校的學生傳遞價值感,並且通過課程改革,幫助他們畢業後找到匹配的崗位,這是周浩需要完成的任務。
他發現,工美以往的課程主要教學生如何按照圖紙製作產品,導致學生畢業後只能從事特定的技術崗位,就業面比較窄。
他建議在新課程體系中增加設計、運營和營銷類課程,讓學生具備商務洽談、圖紙設計、產品製作多方面的能力,在找工作時更具競爭力。
周浩的課程改革建議,雖然實施起來有難度,但符合市場的人才需求。
可以解決工美學生的就業問題,最終被學校採納了。
項目實施後,周浩幾乎每周都要驅車前往學校兩三次,和老師面對面溝通,不斷調整優化課程內容。
(周浩<右一>在做諮詢)
他還結合自己技校學習3年,任教5年的經歷,給工美的老師提供培訓。
對他們的教學活動展示進行點評,幫助課程真正落地。
為了當好「老師的老師」,周浩開始系統學習教育學知識。
他不但去北京師範大學旁聽課程,還有了攻讀教育學碩士、博士的計劃。
就這樣,從北大退學11年後,周浩還是回到了他曾經逃離的普通教育體系。
但對於他來說,這個選擇有助於發展職業教育。
為此,他願意讓步,與現實和解。
他堅信,人生的意義並不是擁有多高的榮譽,背負多大的光環,而是做自己喜歡的事情。
人各有志,有人把讀名校當作畢生目標,也有人用堅持和努力,走出一條少有人走的路。
因為北大和技校間的巨大落差,周浩退學的舉動曾被很多人質疑,嘲諷他是「天之驕子落凡間」,要「用社會的殘酷逼這個『浪子』回頭」。
在巨大的社會壓力面前,他不為所動,在職業教育的路上「死磕」。
一路上,他也曾遭受命運捉弄,面臨職業危機,但好在都撐過來了。
現在的他不僅收穫了知識、技能和榮譽,還找到了自己的人生價值,讓「更多技校的孩子被大家看見」。
他用自己的經歷告訴我們,比起徒然堅守名校光環,當一個人被熱情點燃,才是真正活得閃亮。
追隨自己的內心,選擇自己想過的人生,要相信,是金子總會發光。
祝福周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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