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神沉淪,我卻恨不起來

2022-04-27     24樓影院

原標題:男神沉淪,我卻恨不起來

「外省是外省,巴黎是巴黎。」

巴爾扎克在小說《幻滅》中如是寫道。

這既是地緣劃分,也是心理劃分。凡是大巴黎圈之外的地方,皆被巴黎人稱呼為外省,他們精準區分著自己人和他者,建立了一種微妙的傲慢。

作為政治中心和文化中心,巴黎吸引著一批批外省有識青年。他們通常有些才華,自視過高,無法容忍「鄉村」生活,認為巴黎才是實現夢想之地。

《幻滅》中的年輕詩人呂西安也是其中的一分子。他熱愛文學,具有寫作天賦,從外省奔赴巴黎,本想施展才華,卻被世道重錘,無奈走向了另一條路。

(1966年迷你劇版《幻滅》)

較之《高老頭》和《歐也妮·葛朗台》,《幻滅》是《人間喜劇》集中知名度不算太高的作品。但它同樣用筆尖戳破了法國世俗生活的華蓋,捧上了赤條條血淋淋的人性故事。

法國電影 《幻滅》擷取了小說的主線內容,把外省青年沉浮錄搬上了銀幕。在視覺化重現中,「人生得意須盡歡」和「潦倒新停濁酒杯」變得更為直觀。

導演 澤維爾·吉亞諾利的代表作是傳記式劇情片《瑪格麗特》,擅長塑造人物和復古還原。

《幻滅》的主演陣容星光熠熠:扮演呂西安的是近年走紅的小生的班傑明·瓦贊,此前在歐容的《85年盛夏》中有過不錯表現。

呂西安的師父·朋友·仇敵則由文藝片寵兒文森特·拉克斯特 (《女兒國的傑基》《喜歡,輕吻,快跑》)扮演;年少成名的天才導演澤維爾·多蘭(《我殺了我媽媽》《雙面勞倫斯》)在片中扮演貴族陣營的某位青年,和呂西安的關係亦敵亦友。

電影伊始,呂西安還生活在小鎮,依附於妹妹妹夫的供養。因為容貌出眾,愛好文學,他得到了當地貴婦人的青睞。有了文藝這層面紗,兩人的交媾也多了幾分惺惺相惜的色彩。很快,戀情被貴婦人的丈夫撞破,他們決定一起私奔去巴黎,投奔貴婦人的親戚。

巴爾扎克在原文中,精準描述了呂西安的心理活動。「巴黎,繁華的巴黎,在一切外省人想像中好比一個理想的黃金國,如今披著黃金的袍褂,滿頭珠翠,向才能出眾的人張著臂膀。」

而貴婦人更為現實的遊說,正中呂西安下懷。「青年才子由上流社會捧出台可以占多少便宜……一個又漂亮又年輕的天才……他們準會支持你。地位高了,你的作品便身價十倍。藝術家最需要解決的問題是叫人注目。」

電影弱化了這對情人的精明算盤,把兩人的私奔處理得更為羅曼蒂克。但來到巴黎後,呂西安並沒有尋找新的寫作素材,而是一頭扎入了貴族宴會中。由此可見,呂西安雖有文學夢,但經常讓位於他無限膨脹的虛榮心。

沒見過世面的呂西安很快在社交場合出了糗,雖是小事一樁,但足以讓貴族們把他踢出社交圈。貴婦人也順勢拋棄了他,並託人給了他一筆錢,讓他回老家。

可見識過了紙醉金迷,怎願再回歸粗茶淡飯?呂西安沒有離開巴黎,留在這裡還有希望,回到故鄉就是真的低於塵埃了。

在打工的小酒館,他遇到了人生的第二個貴人——小報主筆魯斯托。魯斯托和呂西安經歷相似,皆是出身小鎮的文藝青年。兩年前,他來巴黎追尋文學夢,發現無名詩人出書比登天還難。文筆了得的魯斯托很快找到了發家致富的方法:杜撰新聞、給新戲劇寫好評、換個筆名再寫差評。

魯斯托把這套生存法則教給了呂西安,並很快將其培養成報社的金牌寫手。同時,這家小報也在魯斯托的掌控下變得更為商業化,寫手們個個賺得盆滿缽滿。

電影揭露了行業內幕,並對其進行辛辣諷刺。片中涉及到小報的橋段皆沉浸在狂歡化的氛圍中:寫手們在嬉笑玩鬧中決定選題、在裝滿金錢的保險柜前飛速打字。談笑風生間,他們用尖酸刻薄的文字左右著公眾輿論。

小報為自由派搖旗吶喊,貴族則是保守的保皇黨,雙方爭鬥不斷。 可呂西安偏偏是夾雜在他們之間的人,他藉助報社積累財富,但又始終想獲得貴族的認可來一雪前恥。

也許是為了出版詩集,也許是為了獲得貴族名號,他背叛了小報同盟,走向了以舊情人為代表的貴族方。聲名鵲起的他,這一次終於得到了貴族的青睞,他開始過入不敷出、表面風光的生活。私底下,為了錢,他又和小報做交易,匿名撰寫炮轟保皇黨的文章。

呂西安同時掉入了魯斯托和保皇黨的雙重陷阱中,他失去了一切。但魯斯托同樣也是輸家。真正的贏家是貴族們,他們查封了魯斯托的報社,把寫手們送入了監獄,徹底把報紙變成了王室的工具。

《幻滅》究竟是誰的幻滅?

巴爾扎克的小說意指兩個有志青年的幻滅:詩人呂西安和發明家塞夏。

他們固然有錯,前者虛榮,後者天真。但巴爾扎克把命運的悲劇歸結於19世紀的法國社會。 巴黎吞噬了外省青年的夢想,以供養著慾望之城。少許人憑藉聰明才智和過人運氣混跡上流,更多的人死於壯志未酬。

電影《幻滅》大刀闊斧地砍去了塞夏這條線,只留下了呂西安的故事。他一直在力爭上遊,也一直在不斷沉淪。

拘泥於影片長度、局限於演員表現力,《幻滅》不算是一部很成功的作品。它一板一眼地還原小說內容,數次引用巴爾扎克金句, 有誠意卻無靈性。可以說,電影的優點多半來源於原著。

電影的可看性主要來源於呂西安這一角色的複雜性,他的前半生始終在 左右互搏、瞻前顧後

他野心勃勃又畏葸不前。來到巴黎後,他想過憑藉容貌和才華上位,卻又缺乏行動力。換言之,他不像《漂亮朋友》里的杜洛華那麼冷酷無情,也不像《紅與黑》中的於連那樣善於規劃。呂西安只是混混沌沌地活著,任由貴婦人向其伸手又將其推開。

(《漂亮朋友》和《紅與黑》)

他不擅長玩弄感情卻深陷感情遊戲。不管是對貴婦人,還是對女演員,他都付出了一定真情,這使得他很難及時抽身而退。呂西安對待感情,總有幾分孩子氣的天真,搖擺在真心和假意中難以自拔。

他既做不到追求純粹的文學夢,也無法徹底變成「商人」。前者是巴爾扎克在書中塑造的「貧苦高傲的青年作家」小團體,後者是魯斯托這樣早早認清現實的入世者。因而,在兩種群體中,呂西安都難以找到歸屬感。

他看不透舊貴族,也認不清新資產階級。當魯斯托向他拋去橄欖枝時,他理應放下貴族夢,創造新貴人生。但擁有財富後,呂西安兜兜轉轉回到貴族身邊,想討要一個貴族封號,這使得他被捏住了軟肋。

從這個角度看,杜洛華和於連都比呂西安機警,在決定攀附之前,他們早早意識到了貴族的虛偽。

呂西安試圖一展拳腳卻不斷犯錯,直到人生一敗塗地,他回顧前半生卻難以弄清究竟是哪個環節出了差錯——這正是他讓看客心生憐惜的地方。

另一方面,電影也觀照了現實。小鎮文青懷揣一腔熱血闖蕩都市卻接連碰壁的故事,在每一個時代、每一個國家都在反覆上演。

若要指出電影在何處勝過了原著,那麼我覺得是導演對結局的開放性處理。他讓呂西安狼狽地離開了巴黎,體面地走向湖水中央。

巴爾扎克比導演更冷酷一些。在原著中,呂西安自盡未遂,被奇怪的西班牙傳教士救下。但呂西安到底沒有迎來新生,因為這位傳教士是喬裝的伏脫冷 (《高老頭》中的逃犯)

這位混跡人間的靡菲斯特,把呂西安再次送回了巴黎名利場為他所用,而呂西安的餘生便是另一篇小說《交際花盛衰記》里的故事了。

這才是巴爾扎克賜予呂西安的最終結局:幻滅之後沒有新生,而是再度幻滅。拉弓的那一刻起,人生便永無回弦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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