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立本筆下的昭陵六駿,見證著李唐王朝初創的跌宕;大唐不夜城步行街上的五花馬,在熙來攘往中感受著當世的繁華。不知是怎樣的一匹駿馬馱著46歲、剛中了進士的孟郊踏馬長安,高歌 「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
兩年後,小他21歲的白居易,享受了同樣的榮光,匠人一筆一畫在慈恩塔上刻下他的名字,27歲的他寫下「慈恩塔下題名處,十七人中最少年」,顧盼自雄,志得意滿。
無限長安,在詩句里;現代西安,就在眼前。
慈恩塔,就是大雁塔,648年,太子李治為母親追福修建慈恩寺,四年後的652年,求法取經歸來、譯著等身的玄奘法師受命修建大雁塔存放經書;塔,也用於記錄金榜題名者。入世和出世,在這裡都妥當安放。
秋雨微涼,站在近處看大雁塔,拙樸渾厚,塔身微斜,卻是淵渟岳峙。這座屹立了1300餘年的磚塔,傾聽著盛唐餘音,目視長安到西安一路上的繁華寂寥,滄海桑田,生長變遷,峰迴路轉。
與雁塔題名有關,是大雁塔東南方5000米外的芙蓉園裡的盛筵。每逢農曆三月三,唐代新科進士正式放榜,芙蓉園裡,他們把酒言歡,歌之舞之,唱之飲之,謂之曲江宴。
今天西安曲江的芙蓉園所在,秦王朝時開闢為皇家禁苑宜春苑。隋文帝進行了升級改造,更名為芙蓉園。魏晉南北朝曲水流觴引入芙蓉園,君臣作樂謂曲江流飲。大唐之初,幾位皇帝先後為這一皇家禁苑添磚加瓦,並解禁為公共園林。獨屬轉為共享,註腳著民本的盛唐。
「三月三日天氣新,長安水邊多麗人」。今天的大唐芙蓉園天天都是三月三。星羅棋布的唐風建築之剛和細柳煙波流水飛瀑之柔相得益彰,八百里秦川的大氣、富庶和精緻都在眼前。華燈綻放,曲江池更是美到不可方物。
站在大雁塔上南望,杜甫曾輾轉於此。他寫下「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時躊躇滿志,奈何考場官場不得志,甚至在一次和詩時也失意而回(兩省中書舍人賈至《早朝大明宮呈兩省僚友》曾請同仁和詩,轟動文壇),這個偉大的現實主義詩人用「少陵野老」這個號,標註了這裡的這段時光。歷史最終給了「詩聖」以公允的評價,時代也把這個「野」字幻變成今天精美的雕塑和現代建築:玄奘廣場、貞觀文化廣場、開元慶典廣場連成一線,兩邊是具有現代服務功能的唐風建築,1500米大唐不夜城步行街盡顯繁華。
初來乍到的深夜,乍見大唐不夜城,驚嘆於其龐大氣象。
在西安感受盛唐不能不去城北龍首原的大明宮。「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詩人王維這兩句詩中提到的宮殿,就是大明宮。紀錄片《大明宮》用圖像展現了史上最大宮殿的恢宏。看過這部片子再看今天的大明宮遺址——時間是最強大的造物者,當年巍峨的宮殿定格為堆土。人們閒情來往,邊上草木枯榮。
王朝之氣曾凝聚於腳下每一寸土地,施為者在這寸土寸金之地,留下一片曠野,不疾不徐,不動聲色,謹慎落筆。牆基是那個牆基,風是原來的風,人不是舊時人。
在遺址上復建的盛唐第一門——大明宮丹鳳門,古老的五條門道中三條半經挖掘呈現於眼前,聲光科技復活了當年景象。走過丹鳳門,曠野中,風過來寒暄,似乎,梨園的曲也響了起來。
權傾天下終究三尺塵沙。敬畏歷史是因為相信時光無敵;敬畏當下,是因為相信未來。
在西安幾日,時間變得濃稠,隨便一抓就能拉住,一抬腿就能溯游回到過去。
穿插在過去和今天,西安成了一幅畫,這邊廂疏可跑馬,那邊廂密不透風;這一片濃密厚重,那一片不著一色;這一落大刀闊斧,那一提舉重若輕……十三朝古都,其豐富而稀缺的歷史文化遺存,在時光里醞釀沉澱,伴隨著一個民族的復興而散發著新的芬芳。
過去無法臆造,未來可以把握。還有什麼比飽滿厚重的歷史能讓一個城市更驕傲?專家說,古都西安在歷史文化資源向文化旅遊資產轉化路上,為人類文明傳承保護進行了有益嘗試。小我、當下,還是高遠,全人類,答案寫在那裡。歷史學家卡林頓·古德里奇在《中國人民簡史》中感嘆,「長安是有世界性格的都城」,我想,長安是,西安依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