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精英文學2019（240）//首屆全球華語詩文20萬大獎賽822號 王紹華 散文
外婆與腳
在我心目中，外婆是褐色的，憂鬱的，滄桑的，愛與慈悲的。歲月裝扮成朽木枯株，隔著窗欞，擄走了老人家大半的頭髮，扔下老態龍鍾後揚長而去。
每天，外婆總會把那些少得可憐的稀疏的閃著銀灰色光束的頭髮仔細地梳理一番；然後往手心唾上唾沫，緩緩抬起手臂，用那隻乾枯得筋脈奔突的手上下抿動，順勢打著轉兒，擰著箍兒辮起來；最後由後腦勺繞往皺紋密布的前額，緩緩盤在頭頂。
外婆的腳很小很小，里三層外三層被布條兒纏得嚴嚴實實。她從5歲就開始纏足裹腳了，今年96歲高齡的外婆，光那雙腳就被捆綁了整整90年。也就是說，從1919年（民國九年）開始，外婆的腳就「過上了」暗無天日的日子。舊社會「三寸金蓮」的審美觀，就這樣讓外婆和她同時代的姐妹們忍受著身心方面的巨大壓力，泣血啼淚地過著不堪忍受的日子。完全畸形的腳趾相互擠壓在狹小的空間裡，扭曲成歷史的傲慢與偏見。可想而知，痛楚和傷感是舊社會女性們的心理旅程。正是，為伊消得人憔悴，更那堪淒風苦雨。
有一次，我無意中問及外婆小時候纏足的往事。
那一刻，老人的眼眶頓時浸潤在往事的陰霾之中，我當時真後悔自己言不由衷。外婆掰著手指頭說什麼菊豆呀、蘭梅呀、櫻桃呀那幫童年的夥伴們纏足時哭天喊地的情景。說著說著，外婆的眼睛仿佛穿越歷史的激流險灘，思緒沿著民國時期的風雲顫粟起來。其實，菊豆、蘭梅、櫻桃、巧兒、蓮子……早已辭世而去了，那些由童年的血淚組成人生旅程的女人們已經走完了人生的所有歷程，成為山坡下一堆一堆荒蕪的墳塋。秋風四起，旁邊幾片被風掀起的紙錢卻是動感十足，抖落塵土，飛起來，搖曳不定，衝動著，闖入樹叢中，仿佛述說著往事如羽毛般跌落在季節輪迴的過程。衰草與斜陽相互交織在一起，支撐著一方小小的天地；鳥兒縱身飛過，天空中沒有翅膀的痕跡，你已悄悄地飛走了。周圍被夕陽折射成靜穆，昭示著生命的歸途，無論是輝煌與暗淡，其結局總是一樣的。外婆如數家珍般述說著一些殘缺不全、東鱗西爪的故事，那些舊得發黃的記憶和外婆一樣老態龍鍾。如果不是我有意追問，它們一定像村口梧桐樹下池塘中沉積的淤泥，誰也不會在乎這些的。我不知道生命是以何種方式來完成生死流轉、富貴貧賤；但我深知，自從有了人類，二百多萬年的繁衍生息，總該有一種薪火相傳的東西把遠古時代當今時代緊緊地纏在一起吧！
緣起，緣滅。生命仿佛是由無數個偶然組成的復合體，是亘古綿延的陽光、空氣、水分、粒子、細胞、碳水化合物……我知道，總有一天，外婆也會成為山腳下突兀而起的墳塋，歲月會把一切都掩埋起來。沒有人會去追問一個小女孩曾經在月光下抽噎哭泣的夜晚究竟有多長，揪心的疼痛組成人生起點延伸的標點符號；更沒有人去追問或思考那些陳舊不堪的往事，以及歲月行在黃土地上那雙畸形的腳印。但是，健在的外婆親自見證了歷史的冷峻和歲月的無奈，見證了人生由蹣跚學步到枯木朽株的演繹過程。
倉頡造字，隧人取火。生命從原始狀態開始，由單細胞起步，沿著DNA的跑道出發，有你、有我、也有了他（她）。感謝上蒼給了我們生命。從呱呱落地的那一刻起，我們就與無數個人們結下了這個不解之緣；無論是熟悉的還是陌生的，是朝夕與共的還是擦肩而過的，是歡笑相處的還是反目成仇的。這一切的一切都是生命，讓我們結緣，彼此相知、相識、相伴、相守、相望、相隨、相遇……
外婆，童年的你哭了。哭落了冬季裡屋檐下的冰凌，寒風中刺痛了父母的心。可現在你可以盡情地笑啊，只是因為那些舊的噤若寒蟬的光陰已是一去不返了。還有那盞落滿灰塵的泛著暗黃色光澤的小油燈，獨踞一隅，積澱著被歲月風化的苦楚和晚清時代的蒼涼，不必點亮那些打滿布丁、充滿艱辛、愁腸百結的日子。笑吧，外婆！只要你笑了，日子也會甜蜜起來的，那薪火相傳的生命更加有了幸福的理由。跪乳之恩也好，反哺之義也罷，我都會加倍珍惜這一切。其實，生命對於每一個人來說，很偶然，也很公平。
作者簡介： 王紹華，筆名:清微子，祖籍甘肅禮縣人，生於臨夏，定居臨夏。在瑪曲縣格薩爾黃金公司採礦場工作，虛度光陰四十餘載，感恩青藏高原的山山水水，感恩成就寫作的師長、友人，感恩臨夏接納了我。酷愛讀書、下象棋和太極拳，尤其鍾情老莊思想。文學是一片凈土，信仰文字的質樸、簡約，如涓涓溪流，九曲迴蕩。在《格薩爾黃金報》、《甘南日報》、《民族日報》、《雙城》、《雪光》、《臨夏文聯》等文學平台發表散文、詩歌近二十萬字左右。喜歡古典文學，喜歡百家爭鳴的時代，更喜歡聆聽古箏仙曲；曾經迷失在陶淵明、秦牧、冰心、朱自清、徐志摩、汪國真、甚至金庸等文學巨匠營造的文字世界裡，渴望作品擁有靈動和感恩，扶搖直上、擊水三千，物我兩忘、逍遙世間，展示出國學俊逸洒脫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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