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近40不娶妻,年過60妾成群,一生留下三千首詩的白居易,最終活成了人間清醒!

2023-08-17     讀史

原標題:年近40不娶妻,年過60妾成群,一生留下三千首詩的白居易,最終活成了人間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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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一隻小工蟻 來源:國館

傳說,公元847年的一個夜晚,當時的皇帝唐宣宗李忱做了一個夢。

他夢見自己來到天宮,玉帝的身旁站立著一個玉面童子,口唱《長恨歌》,衣袂飄飄,聲脆如鈴。

宣宗大為驚奇,問玉帝:「這童兒是誰?小小年紀竟能背出《長恨歌》。」

玉帝笑曰:「這小童的前世,就是長恨歌主白居易。他只因塵緣未了,才到大唐走了一遭。」

宣宗還要再問,卻見玉帝和童子騰雲駕鶴而去,瞬間無影無蹤。

醒來後,宣宗聞內侍說,早些天白居易已在洛陽病逝。

聽聞噩耗,宣宗不覺潸然淚下,揮毫落紙:

綴玉聯珠六十年,

誰教冥路作詩仙。

浮雲不系名居易,

造化無為字樂天。

童子解吟長恨曲,

胡兒能唱琵琶篇。

文章已滿行人耳,

一度思卿一愴然。

——李忱《吊白居易》

死後,能驚動當世皇帝親自寫詩文,發自肺腑悼念的,歷史上並不多見,白居易算一個。

「娉婷十五勝天仙,

白日姮娥旱地蓮」

所有人都知道,安史之亂是唐朝由盛而衰的轉折點。朝廷沒有足夠的實力平定叛亂,只好去找包括地方節度使在內的其他勢力借兵。從此以後,地方軍閥不斷坐大,唐朝後期藩鎮割據的局面從此形成。

公元772年,白居易出生在河南新鄭的一個書香家庭。就在他出生後不久,地方軍閥李正己坐擁河南十幾個州縣,不服從朝廷管束,試圖建立自己的獨立小王國。新鄭因此陷入戰亂,父親將尚在童年的白居易和家眷一起,送到南方逃避戰禍。

一路顛沛流離,底層百姓流離失所的苦難,在白居易幼小的心裡打下了底色。幾經輾轉,最後選擇在安徽符離安家。

白居易的母親和父親的年齡相差了近30歲,妻少夫老,共同語言有限,加上父親常年在外為官,母親便自然而然地將全部時間和精力傾注在了白居易的身上。

被母親嚴厲管控著,白居易的童年和少年生活,除了讀書、習文和作詩,幾乎沒有其他樂趣。直到他遇見了那個鄰家女孩——湘靈。

今天,我們都知道白居易的敘事詩在中國詩壇獨占鰲頭,但其實他的愛情詩也是出類拔萃。只不過他的愛情詩,全部和湘靈有關,就連後來的名篇《長恨歌》,裡面也有湘靈的影子。

兩人在中秋燈會上一見傾心,兩情相悅。

娉婷十五勝天仙,

白日嫦娥旱地蓮。

何處閒教鸚鵡語,

碧紗窗下繡床前。

——白居易《鄰女》

湘靈是農家之女,清水芙蓉,質若璞玉。遠離喧囂,叫她僥倖逃過名教束縛,保存了一派天真爛漫。

鄰家少女的美好形象,後來成為了一個美好的文學意境的象徵,應該就是從白居易見到湘靈後這首《鄰女》開始的。

豆蔻年華的湘靈是如此美好,正值韶華的白居易又何嘗不是呢?

白居易是天才少年,善作詩譜曲,正好湘靈的歌喉又讓人著迷。一人譜曲,一人唱和,才子佳人很快就墜入愛河。

少年白居易苦悶的生活中有了一絲生氣,做的夢裡都是湘靈:

枕低被暖身安穩,

日照房門帳未開。

還有少年春氣味,

時時暫到夢中來。

——白居易《春眠》

一日見不到湘靈,就要害上相思病,只想得「輾轉反側,寤寐思服」,傻了一樣:

抱枕無言語,

空房獨悄然。

誰知盡日臥,

非病亦非眠。

——白居易《晝臥》

可惜的是,白母在發現兩人的戀情以後,非常惱火。她固執地認為,自己的寶貝兒子出生在書香門第,又是風度翩翩的天才少年,將來一定會娶豪門貴族的千金,為日後平步青雲鋪路。

她既覺得湘靈配不上白居易,更不允許她耽誤了兒子的大好前程。為了斬斷白居易的情絲,乾脆以求學為由,把白居易打發到了遙遠的叔叔家。

見不到湘靈,白居易茶不思飯不想。為了散心,順便見見世面,少年白居易決定去都城長安遊歷,並帶著自己的詩稿,拜訪了當時的名流顧況。

離離原上草,

一歲一枯榮。

野火燒不盡,

春風吹又生。

遠芳侵古道,

晴翠接荒城。

又送王孫去,

萋萋滿別情。

——白居易《賦得古原草留別》

這首今天小學生的必背名篇,家喻戶曉,婦孺皆知。但少有人知道,這是白居易16歲時寫下的作品。

此時的大唐,最巔峰的盛世剛過不久,李白、杜甫、王昌齡等詩界巨擘,離去未遠,盛名尤在。

別的不說,就詩歌而言,唐人是絕對見過大世面的。即便如此,16歲的白居易的這首詩,依然在當時引起了轟動,更是驚艷到了顧況。

顧況是誰?唐人將其視作李杜的衣缽傳人,是天下學子爭相拜謁的文壇巨子。

據《唐才子傳》里記載說,顧況剛看到白居易的名字,還調侃道:「長安百物皆貴,居大不易。」

長安作為皇城,想要立足,當然絕非易事。就像如今的北上廣深,無論是志向多麼遠大的人,想要立足,又談何容易。

長安,足以讓天下人望而卻步。顧況,也絕對有如此品評的資格。但當他打開白居易送來的詩卷,看到「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幾句時,馬上改口驚嘆:「有句如此,居天下亦不難。老夫前言戲耳。」

年紀輕輕,白居易一夜之間名動長安城。

白居易從長安遊歷回來,三年已經過去。可等他回到符離,魂牽夢繞的湘靈一家卻不知所蹤。

「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同居長干里,兩小無嫌猜。」白居易和湘靈在最好的年齡相遇,碰撞出了最美的愛情火花。卻因為門第的關係,被母親橫加阻攔。

但白居易對湘靈的思念,卻沒有被時間的沖淡,相反,越來越濃烈,一點一滴都化入了一聯一聯深情的詩句。

九月西風興,月冷霜華凝。

思君秋夜長,一夜魂九升。

二月東風來,草坼花心開。

思君春日遲,一夜腸九回。

妾住洛橋北,君住洛橋南。

十五即相識,今年二十三。

有如女蘿草,生在松之側。

蔓短枝苦高,縈迴上不得。

人言人有願,願至天必成。

願作遠方獸,步步比肩行。

願作深山木,枝枝連理生。

——白居易《長相思》

這首《長相思》已然能見到日後《長恨歌》的影子。

慶幸的是,和我們讀到的《傷仲永》的故事不同。回到符離的白居易沒有因在長安闖出的名氣而沾沾自喜,更沒有放鬆懈怠。或許,是因為他對「長安米貴,居不易」的現實早就有了深刻的認知,沒存半點幻想。

白居易一如既往地發奮苦讀,母親也照樣嚴加管束。後來白居易回想自己年少時苦讀的時光,在寫給好友元稹的信里,如此描述:

「二十已來,晝課賦,夜課書,間又課詩,不遑寢息矣。以至於口舌成瘡,手肘成胝。既壯而膚革不豐盈,未老而赤發早衰白;瞀瞀然如飛蠅垂珠在眸子中者,動以萬數,蓋以苦學力文之所致,又自悲。」

「二十已來,晝課賦,夜課書,間又課詩,不遑寢息矣。以至於口舌成瘡,手肘成胝。既壯而膚革不豐盈,未老而赤發早衰白;瞀瞀然如飛蠅垂珠在眸子中者,動以萬數,蓋以苦學力文之所致,又自悲。」

讀書、撰文、寫詩、作賦,晝夜不息。以致口舌長瘡,手上起繭。年紀輕輕,形容憔悴如枯槁,牙齒鬆動,頭髮斑白,眼睛近視昏花到幾於瞎掉。幾人能用功到如此地步?年輕的、天才的白居易,做到了。

又是七八年的時光過去。在一個春天,白居易正手捧經卷,漫步湖邊。一輛馬車遠遠駛來。車上坐著湘靈。原來是父親病重,思鄉心切,她又回來了。

白居易無論如何,也不想再放過這段夢寐以求的姻緣。他以和朋友相聚為藉口,瞞著母親,一次又一次出門和湘靈幽會。

花非花,霧非霧,

夜半來,天明去。

來如春夢幾多時,

去如朝雲無覓處。

——白居易《花非花》

你儂我儂的兩個年輕人,就如乾柴烈火,初嘗了禁果。

直到多少年後,白居易再見湘靈,兩人都成了白髮蒼蒼的老人,湘靈終生未嫁。

再回憶起這段感情,白居易無可奈何,又懊悔不已:

為君一日恩,

誤妾百年身。

寄言痴小人家女,

慎勿將身輕許人。

——白居易《井底引銀瓶》

可紙總歸是包不住火。兩人的私情再次被母親發現,無論白居易如何苦苦哀求,母親都不為所動。她把白居易再次趕出家門,要他去襄陽投奔自己的父親,就連和湘靈告別的機會都沒留給他。

白居易只能滿心悲痛地寫下一首《潛別離》:

不得哭,潛別離;

不得語,暗相思。

兩心之外無人知。

深籠夜鎖獨棲鳥,

利劍春斷連理枝。

河水雖濁有清日,

烏頭雖黑有白時。

惟有潛離與暗別,

彼此甘心無後期。

——白居易《潛別離》

心愛的人就在那裡,自己即將遠行,卻連道一聲珍重的機會都沒有,只剩無窮無盡的相思和遺憾。

白居易剛到父親任職的襄陽不久,父親就病逝了,他扶靈回符離。此時的白居易已年近三十,湘靈只比他小兩歲。

在當時,這早該是兒女繞膝的年紀。白居易牽著湘靈的手,跪在目前面前苦苦哀求。母親的心依然決絕。

白居易再次離開家鄉符離,離開他心愛的姑娘湘靈,去長安參加科考。

他心裡很明白,自己此去,一旦會考取功名,到時候母親更加不會讓自己娶一個農家女孩為妻。

想到和湘靈之間的距離只會越來越遠,想到此生可能是有緣無分,有情人難成眷屬,白居易肝腸寸斷。

南浦淒淒別,

西風裊裊秋。

一看腸一斷,

好去莫回頭!

——白居易《南浦別》

白居易對湘靈的愛,不能說不深;愛而不得的傷,不能說不痛。

愛極深,傷極痛,但面對母親蠻橫的阻攔,白居易從來都沒有激烈的反抗。

他知道,反抗也沒用,更沒有人會支持他。因為在當時,從功利的角度看,母親是對的。

但他也從來沒有放棄過爭取。他爭取湘靈的愛,也爭取母親的成全。在那個十幾歲都兒女成行的時代,他一直到快四十歲的時候,都還沒娶妻生子。不為別的,就因為他在等湘靈,也在等母親回心轉意。

「慈恩塔下題名處,十七人中最少年」

公元799年,27歲的白居易到達長安,參加科考。

學而優則仕,是歷來的傳統。何況白居易是個天才,不僅「學而優」,還比常人更用功刻苦,還有不可缺少的好運氣。就在很多讀書人十年寒窗苦讀,考場屢屢失意的時候,他在到長安的第二年就考取了進士,並且是以全國第四的好成績,時年28歲。聽起來年近而立,其實在同期中進士的17個人中,他是年紀最小的一個。

考取進士無疑是一件光宗耀祖的事情。翻開幾千年的歷史長卷,對讀書人來說,入朝為官,始終是最受歡迎的營生。科考又是絕大部分人入仕的必經之路,所以很多人願意鋌而走險,在科考的時候耍些手段,走歪門邪道。

但白居易既沒找熟人,也沒走後門,更沒賄賂官員,而是靠著自己的真本事,在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的考場上,殺出了一條血路。「慈恩塔下題名處,十七人中最少年」,得意之情,充溢在字裡行間。

不過,按唐朝的制度,考取進士,並不能直接進入官場。要想做官,還得經過吏部的考核,白居易只好繼續埋頭苦讀。

參加吏部的考核,已經是四年以後,此時的白居易已經過了而立之年。

白居易在吏部的考試中,成績名列前茅,被任命為秘書省校書郎。這是一個沒有什麼實權的低級職位,主要負責圖書的管理,大概相當於現在國家圖書館的一個工作人員。

這對一直既有才能又有抱負的白居易來說,並不是一個理想的職位。不過,好歹也算是進入了組織。

校書郎只能算是個實習工作。任期滿後,如果想要繼續留在官場任職,還得參加下一步考試——制考。制考的形式,就像轉正答辯。面試官是當朝的皇帝,面試的內容是策論。皇帝針對當下的社會現實,出題考問,考生當場作答。既考察應考人的知識才能,也考驗考生的應變能力。

為了應付制考,白居易和好友元稹住在道觀里,連續幾個月閉門苦讀,揣摩當下時政,猜測皇帝可能會問的考題,並預先想好答案。兩人把精心準備的答案,整理成了七十五篇「策目」,涉及到當時政治、經濟、軍事、外交、刑法、吏治、社會風俗……幾乎無所不包。針對當時的社會現實,特別是激烈的社會矛盾,提出了很多有見地的想法。

後來白居易還將這些文章整理成冊——《策林》,成了天下學子準備考試的必看書目,風靡一時。

可能白居易自己都不知道,幸運之神再次毫無保留地光顧了他。

就在他和元稹閉門讀書的時候,以劉禹錫、柳宗元等為代表在朝廷掀起了一場改革運動。起因是自從「安史之亂」以後,歷代君王越來越不信任朝臣,轉而倚重宦官。朝廷內有宦官專權,外有藩鎮割據,可謂是內憂外患。唐德宗死後,主張革新的唐順宗繼位,啟用了柳宗元、劉禹錫等改革派,開始革新。

革新的重點在於抑制藩鎮割據,加強中央集權,打擊宦官集團。可惜的是順宗繼位不久就中風,口不能言,加上改革派集團內部不團結,改革以失敗告終。唐順宗被迫下旨禪位給太子,柳宗元等八人先後被貶出京城,到偏遠的地方做司馬。

所謂的司馬,其實並不算什麼正經官職,是當時專門為遭貶斥的官員安在頭上的一個虛名,更像是一種安慰,還不如白居易剛剛入仕時的校書郎。貶到地方做司馬,和流放無異。此次變革史稱「永貞革新」,又稱「二王八司馬」事件。

好在白居易因為一心讀書備考,躲過了一劫。否則,以他較真、耿直的性格,如果在朝堂,必定不能倖免。

公元806年,制考的結果很不錯。元稹第一名,做了言官,留在了京城。但白居易因為主張減輕賦稅的一系列主張,切中時弊,揭了很多當權者的傷疤,受到忌憚,只被授予縣尉一職。這是一個等級很低的地方官,職責是輔助縣令,治理一方。

早在白居易還是個孩子的時候,跟隨家人由新鄭逃難到符離,一路上親眼目睹了成千上萬的百姓在底層苦苦掙扎的艱辛,深深刺激了他幼小的心靈,也種下了同情底層階層的種子。

賣炭翁,

伐薪燒炭南山中。

滿面塵灰煙火色,

兩鬢蒼蒼十指黑。

賣炭得錢何所營?

身上衣裳口中食。

可憐身上衣正單,

心憂炭賤願天寒。

夜來城外一尺雪,

曉駕炭車輾冰轍。

牛困人飢日已高,

市南門外泥中歇。

翩翩兩騎來是誰?

黃衣使者白衫兒。

手把文書口稱敕,

回車叱牛牽向北。

一車炭,千餘斤,

宮使驅將惜不得。

半匹紅紗一丈綾,

系向牛頭充炭直。

——白居易《賣炭翁》

這首膾炙人口的《賣炭翁》,足以看到白居易對底層百姓生活的關注。和很多人不同的是,白居易的同情,源自他骨子深處的悲憫。

就在他當縣尉的時候,不光盡職盡責造福一方,看到治下的農民辛苦勞作,卻依然溫飽沒有著落。再看看自己,住的房子寬敞明亮,出門有車馬代步,還有跟班和隨從,不用承受風吹、日曬、雨淋的辛苦,更沒有耕作的勞累,反而可以拿著朝廷的俸祿,內心便覺得惶恐不安。

田家少閒月,五月人倍忙。

夜來南風起,小麥覆隴黃。

婦姑荷簞食,童稚攜壺漿,

相隨餉田去,丁壯在南岡。

足蒸暑土氣,背灼炎天光,

力盡不知熱,但惜夏日長。

復有貧婦人,抱子在其旁,

右手秉遺穗,左臂懸敝筐。

聽其相顧言,聞者為悲傷。

家田輸稅盡,拾此充飢腸。

今我何功德?曾不事農桑。

吏祿三百石,歲晏有餘糧,

念此私自愧,盡日不能忘。

——白居易《觀刈麥》

這首《觀刈麥》,正是白居易看到農夫全家在麥子成熟的季節,不分男女老幼,全家齊上陣,冒著烈烈夏日收割麥子的情景時,有感而發。

可農戶如此辛苦為了什麼呢?打下來的麥子要交給官府,田間撿到麥穗才是家人充飢的口糧,哪裡夠果腹?而再看看自己,五體不勤,朝廷的俸祿還吃不完。

別人當官就是為了大富大貴,白居易卻因為自己過得太舒服而惴惴不安,絕對算是為官一方的良心。

「座中泣下誰最多?江州司馬青衫濕」

白居易任職的周至縣離馬嵬坡很近。有一次,白居易同幾個友人去周邊遊玩,走到了馬嵬坡。眾所周知,安史之亂時,就在馬嵬坡,唐玄宗李隆基被迫賜死了心愛的楊貴妃。

雖然在萬里江山面前,李隆基最終選擇了捨棄楊貴妃的生命,但沒有人可以否認真正的愛情在兩人之間發生過。更為難得是,這場愛情發生在皇室,一個談到真情都會覺得很奢侈的地方。

在馬嵬坡,逝去的不只是一個美人的生命,也不只是一朝盛世的終結,唐玄宗自己也在那一刻變成了行屍走肉。這位帝國的統治者,將把餘生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對楊貴妃的思念中去。

不知道在他親自下達命令的那一刻,李隆基有沒有後悔生在帝王家,有沒有後悔成為一代君王。但可以肯定的是,後來站在馬嵬坡的白居易,一定是想到了自己和湘靈。

一代帝王李隆基,同樣無法為自己的愛情自主,不知道這有沒有給白居易一絲的安慰。

很快,長篇敘事詩的巔峰之作《長恨歌》在白居易的筆下被創作了出來,並傳到了長安,引起轟動。

後來白居易在寫給友人的信中有這樣的描述:聽說長安城裡有人招聘娼妓,來應聘的人為了自抬身價,誇口說「我能背誦白居易的《長恨歌》,怎麼能同一般的胭脂俗粉相提並論」?

《長恨歌》在當時的影響力,可見一斑。

白居易在詩中借題發揮,同時抒發了心中對時政的不滿。好在雖然大唐盛世不再,但基本的胸襟和氣度尚存。當時的皇帝唐憲宗並沒有因此而找他的麻煩。

公元807年,白居易被調到京城做翰林學士,在第二年改任左拾遺。拾遺這個官職很特殊,雖然職位很低,但可以直接向皇帝上奏,或者在朝堂上與人爭辯,因為它是言官。

歷朝歷代的皇帝都會設置言官,要麼是為了聽取忠言,更好地治理朝政;要麼是為了擺出一副廣開言路、善納忠言的樣子給天下人看。也可能是兩者兼而有之。

言官還有個特權,無論說了什麼,是對還是錯,都可以不承擔責任,在明朝的時候,言官甚至可以所謂的風聞奏事,可以批評,甚至責罵皇帝。

白居易才思敏捷,能言善辯,心裡時刻想著底層百姓和社稷江山,而且耿直,敢說。既能說,又敢說,確實適合做言官,至少理論上絕對是這樣的。

白居易對自己再回朝廷,並擔任言官也很開心,因為終於有了機會替百姓蒼生說話,匡扶社稷的一腔抱負也有了實現的可能。他開心地寫道:「授官以來,僅將十日,食不知味,寢不遑安,唯思粉身,以答殊寵。」

正如自己所言,他報答朝廷、報答君恩的方式就是盡職盡責把自己言官的工作做到極致。對他有知遇之恩的唐憲宗,隔三差五都要被氣得半死。

當時的宦官專權已經非常嚴重。在成德節度使王承宗發動叛亂時,唐憲宗想讓身為宦官的神策軍中尉吐突承璀率軍平叛。白居易意識到如果再將兵權交到宦官手裡,勢必會讓宦官集團更加囂張,於是上書反對。

在朝堂上,白居易滔滔不絕,言辭犀利,惹得唐憲宗不想搭理他。結果白居易直接指責皇帝態度不夠端正,挨罵還不立正站好。

唐憲宗當場臉都黑了,下朝以後對別的臣子說:「白居易這個沒良心的東西,是我把他提拔上來的,怎麼敢讓我如此難堪!我一定要狠狠地訓斥他。」

好在有人勸說皇帝,說白居易敢在朝堂上放肆,正說明皇帝心胸寬闊,能夠虛心納諫。如果因此而訓誡他,就顯得太小氣了。唐憲宗這才釋懷。

歷史上,有如此待遇的君臣不多,除了唐太宗和魏徵,就是剩傳說中鐵面無私的包拯和好脾氣宋仁宗了。包拯在朝堂上扯開了嗓子批評宋仁宗,唾沫星子都飛到了仁宗的臉上,仁宗也只能回到後宮以後,才和皇后抱怨幾句。

白居易不只是盯著皇帝的一言一行,他盯著身邊的每個人,盯著全天下,只要是他覺得不對、不平的事情,他都要上奏。

他去紫閣峰遊玩,晚上在山腳下一位農夫家裡借宿。主人熱情好客,拿出好酒好菜招待,白居易正要開動,一群粗魯的人闖了進來。進來的人有十幾個,極其無禮。看到桌上的酒菜,直接上手,大快朵頤。主人卻只能恭敬地站到一邊,大氣都不敢出。

院子裡種著一棵奇樹,已有三十多年,主人非常愛惜,來人卻不容分說,舉刀就砍。他們本就是沖這棵樹來的。他們敢如此囂張,主人又這樣唯唯諾諾,不為別的,就因為他們身上穿著朝廷的官服。他們是皇帝器重的神策軍。

目睹這一場面的白居易氣不過,寫了一首《宿紫閣山北村》:

晨游紫閣峰,暮宿山下村。

村老見余喜,為余開一尊。

舉杯未及飲,暴卒來入門。

紫衣挾刀斧,草草十餘人。

奪我席上酒,掣我盤中飧。

主人退後立,斂手反如賓。

中庭有奇樹,種來三十春。

主人惜不得,持斧斷其根。

口稱采造家,身屬神策軍。

主人慎勿語,中尉正承恩。

——白居易《宿紫閣山北村》

白居易心繫天下,自然對社會現實關注很多。在他擔任左拾遺的三年時間中,也是他詩歌創作的巔峰,大部分作品都針砭時弊,特別是盯住社會矛盾不放。著名的《賣炭翁》就是寫在這個時期。

他也因此得罪了很多人,甚至可以說,他是在以一己之力,和整個官場中掌權者為敵,是名副其實的孤勇者。當權者有多痛恨白居易,從他自己寫給好友的信里,可以看出端倪:

凡聞仆《賀雨詩》,眾口籍籍,以為非宜矣;聞仆《哭孔戡詩》,眾面脈脈,盡不悅矣;聞《秦中吟》,則權豪貴近者,相目而變色矣;聞《登樂遊園》寄足下詩,則執政柄者扼腕矣;聞《宿紫閣村》詩,則握軍要者切齒矣!大率如此,不可遍舉。

不相與者,號為沽譽,號為詆訐,號為訕謗。苟相與者,則如牛僧孺之誡焉。乃至骨肉妻孥,皆以我為非也。其不我非者,舉世不過三兩人。有鄧魴者,見仆詩而喜,無何魴死。有唐衢者,見仆詩而泣,未幾而衢死。其餘即足下。足下又十年來困躓若此。

凡聞仆《賀雨詩》,眾口籍籍,以為非宜矣;聞仆《哭孔戡詩》,眾面脈脈,盡不悅矣;聞《秦中吟》,則權豪貴近者,相目而變色矣;聞《登樂遊園》寄足下詩,則執政柄者扼腕矣;聞《宿紫閣村》詩,則握軍要者切齒矣!大率如此,不可遍舉。

不相與者,號為沽譽,號為詆訐,號為訕謗。苟相與者,則如牛僧孺之誡焉。乃至骨肉妻孥,皆以我為非也。其不我非者,舉世不過三兩人。有鄧魴者,見仆詩而喜,無何魴死。有唐衢者,見仆詩而泣,未幾而衢死。其餘即足下。足下又十年來困躓若此。

頭面上的人得罪了個乾淨,沒人願意和他往來。甚至是自己的家人都不能理解,輕則站出來規勸,重則指責批評。茫茫人海中好不容易遇到兩三個懂自己的人,又不是早死了,就是倒了厄運。白居易的處境和孤獨,由此可想而知。他太認真了,毫不手軟地扯掉了大家的遮羞布,整個社會為之側目。

白居易一顆拳拳之心,奈何社會現實如此。他的耿介和認真,讓周圍的人離他越來越遠,包括皇帝在內,實在是受不了他那個較真的勁兒,做夢都想把他從言官的崗位調離。

公元810年,機會來了。白居易的母親在賞花時意外墜井身亡,他回家守孝三年。三年以後,當他再次返回長安,朝廷果然不再讓他擔任左拾遺,而是委任他做了太子善贊大夫,一個專門陪太子讀書的閒職。看起來是得到了提拔,其實大家的目標明確而統一,就是要他不再過問政事。

但這沒有讓白居易閉嘴。只要天下還有不平事,白居易就不會乖乖閉嘴。

藩鎮割據的形勢越來越嚴峻,嚴重威脅到中央集權的統治。當時的宰相武元衡極力主張以武力削藩。結果在公元815年,平盧節度使李師道直接派人將武元衡殺死在上朝的路上,還刺傷了刑部侍郎裴度。囂張跋扈如此。

兇手是誰,為何敢刺殺當朝宰相,大家都心知肚明,卻都揣著明白裝糊塗。只有白居易,忘記了自己早已不是言官,上書極力主張徹查案件,嚴懲兇手。可當時的朝廷還沒有做好削藩的準備,也不具備這個實力。

皇帝本來已經覺得窩囊透頂,懊惱非常。對白居易的主張,他既不能直接駁斥,因為誰都知道白居易說的是事實。更不能聽從他的意見,否則可能江山易手,皇位不保。下面的臣僚自然也明白皇帝的心思,何況他們早就對耿介的白居易恨之入骨。

既然不能解決問題,那就先解決提出問題的人。大家開始竭盡全力羅織罪名,把白居易趕出朝廷。他們能找到的最核心的藉口是他不是言官,卻越職上書奏事,不符合朝廷法度。甚至還有人拿他母親的死說事。

白居易母親賞花墜井而死,但他有很多「詠花詩」,還有「新井詩」,有人據此攻擊他有辱生母,有傷教化。

白居易被貶到江州做司馬。此時他已43歲。

白居易攜帶家眷離開長安的時候,是一個風雨如晦的夜晚。他的妻子楊氏,是他37歲時才娶回家的,是自己一位好友的妹妹。

在平均壽命不足60歲的唐朝,白居易卻年近四十都一直未有娶妻,也許是為了對母親表達抗議,更因為自始至終都放不下湘靈。

最後,母親依然以死相逼,他才奉母成婚。

白居易和楊氏的婚後生活如何,現在已經無法考證。平靜如水,應該是可以推測出來的。和一個本不相愛的人在一起,生活又能泛起多大的漣漪呢?

可是命運弄人,就在白居易赴任江州的路上,居然遇到了湘靈。

兩人如何相逢,相逢以後怎樣,已經不得而知。唯一肯定的是,雖然白居易的母親已經去世,兩人之間唯一的障礙已經不存在,但兩人卻並沒有再續前緣。

有情人最終沒有成眷屬,只因為早就物是人非。為此,白居易寫下了兩首《縫舊》

我梳白髮添新恨,

君掃青蛾減舊容。

應被傍人怪惆悵,

少年離別老相逢。

——白居易《縫舊》其一

久別偶相逢,俱疑是夢中。

即今歡樂事,放盞又成空。

——白居易《縫舊》其二

在白居易生活的唐代,妾的地位十分卑賤,和家僕無異。家中主母甚至可以動用家法,私自將有罪的奴婢或者妾予以處死,即使殺害了無辜的婢女或者妾,也只用坐一年的牢而已。

縱然相愛至深,即使此時的湘靈依然孑然一身,但白居易已經有明媒正娶的妻子,他如何忍心讓湘靈為妾,湘靈又如何會委身為妾。那樣就對不起那一份兩人心心念念的感情。

數十年未見,匆匆一別,再見又不知是何年,思念卻從來沒有變過,白居易再寫了一首《長相思》。

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州古渡頭。吳山點點愁。

思悠悠,恨悠悠,恨到歸時方始休。月明人倚樓。

——白居易《長相思》

白居易對湘靈深深的思念,還將伴隨他走過漫長的餘生。

事實上,在他越老的時候,這份思念越是濃得無法化開。在很多年後,已經年過半百的白居易,不僅一次又一次地夢見湘靈,還曾經無數次去到和湘靈相處過的地方,流連忘返。

已經年近花甲,好不容易打聽到湘靈的消息,知道她出家在道觀,迫不及待趕過去,可是湘靈不再見他。

別來老大苦修道,煉得離心成死灰。

平生憶念消磨盡,昨夜因何入夢來?

——白居易《夢舊》

白居易將寄託著自己思念的詩託人帶給湘靈,湘靈卻只帶回來來一句話:「既然夢中已經見過了,那就不必再見了吧。」

白居易本來是一個有著遠大政治抱負的人,現在卻被貶偏遠的江州,如同流放,而且一去就是兩年。在這兩年的時間裡,毫無疑問,他的內心是悽苦的。

這也是白居易人生的一個轉折點。在此之前,白居易一腔熱血,隨時準備為了江山社稷、黎民百姓向朝廷進言,縱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被貶江州司馬以後,他依然心繫百姓,但不再義無反顧。他把更多的精力放在為治下的百姓做實事,以及投身到自己的私生活中。

以前是要兼濟天下,此後更多的是獨善其身。不是沒有能力,而是現實讓他看淡了。

在一個深秋,有好友來江州探望,只可惜匆匆見過一面又要分別。白居易將友人送到潯陽江邊。清冷的月光如一層朦朧的白紗,籠罩在波光粼粼的江面上。

離別的酒是苦澀的,深秋的夜晚更添離愁。就在這時候,江上卻傳來了美妙的琵琶聲。白居易有感而發,隨後有了著名的《琵琶行》。後來的元代劇本《青衫淚》,清代劇本《四弦秋》,都是以《琵琶行》為底本。

曾經一位是名動一時的京城名姬,一位是名滿長安的才子詩人。往日不曾相逢,卻就在這深秋,相遇在江州潯陽江上的夜晚。

「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此時此景,也許只有這兩個人才會真正的彼此懂得。

白居易之所以會被貶到江州,他本沒有做錯什麼,錯就錯在過於較真,得罪了權貴。在《琵琶行》中,一句「座中泣下誰最多,江州司馬青衫濕」,道盡了無限的委屈和悽惶。

即便命運有所不公,但白居易從來沒有放棄為蒼生奔走的步伐。在江州兩年後,818年,白居易得到升遷,任忠州(今重慶忠縣)刺史;820年,被召回長安,卻發現朝廷的權貴們關心的只有頭上的帽子和屁股下的位子,對百姓的疾苦根本就視而不見,還不如去地方做些實事,遂主動申請到地方任職;822年,調任杭州刺史;824年到洛陽任職,825年接任蘇州刺史……

白居易每到一個地方,都勤勤懇懇,為地方百姓做實事,解決實際困難。每離開一個地方,當地的百姓都依依惜別。直到公元842年,白居易已經71歲高齡,才正式向朝廷告老辭官。

「君埋地下泥鎖骨,我寄人間雪滿頭。」

唐朝人的平均壽命大約59歲。公元846年的時候,白居易已經75歲,依然活在人間。

他已經熬死了8個皇帝,自己的至交好友元稹去世已經15年,柳宗元、劉禹錫這些故交也早已到了另外一個世界,就連自己的孩子也一個一個相繼離去,當然還有那些曾經排擠、迫害自己的仇人。

此時的白居易,可以說已經洞明世事,「慣看秋月春風」,什麼也無法再引起他的注意。能做的,就只剩下站在夕陽下,回味自己這一生。

白居易的一生,是深情的。

白居易的深情,不僅僅是對青梅竹馬的戀人湘靈,還有他的朋友,他的家人,以及天下百姓,乃至整個世界和自己的生活。

如果把所有的朋友排個序,白居易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把元稹排在第一位。

元稹比白居易小七歲,在科考考場相識以後,從此兩人的友誼一發不可收拾。

805年,在參加制考前,兩人曾一起住在華陽觀里,關門閉戶,一心備考。此後凡遇到重要的事情,兩人必定相互扶持,彼此交流。白居易心心念念放不下鄰家小妹湘靈,年近四十還不娶妻,元稹替他著急。

為了開解白居易,元稹將自己當年和表妹私定終身,但在考取功名以後又立馬結識了新歡,把表妹拋在了腦後的事情,說給白居易聽。並勸他不要為一凡俗女子勞心至此。

可見,雖然元稹寫下了「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的深情詩句,實際上卻遠遠不如白居易深情。元稹能做的,最多是寫一篇《鶯鶯傳》為自己開脫,回憶初戀的感覺,但白居易卻一生不曾放下。

在被貶江州最落寞的時候,白居易第一時間想到的是給元稹寫信。最有名的就是《與元九書》,在信里,白居易對自己為人、為官、作詩、寫文章,乃至整個人生做了總結,表達了自己的看法。

「文章合為時而著,詩歌合為事而作」的主張,就是在此時提出來的。

公元831年,白居易剛剛年過花甲。本來以為這一生已經足夠坎坷,可誰知道,命運對他才剛剛開始下狠手。

首先是他最愛的小兒子夭折,然後就是最重要,也最談得來的摯友元稹去世,年僅五十三歲 。

剛剛收到消息,這位六十歲的老人痛哭不止,像個孩子。

八月涼風吹白幕,

寢門廊下哭微之。

妻孥朋友來相吊,

唯道皇天無所知。

文章卓犖生無敵,

風骨英靈歿有神。

哭送咸陽北原上,

可能隨例作灰塵。

——白居易《哭微之》

再到後來,哭已無法排遣內心的傷痛,留下的只有無窮無盡的想念,連夢中也總是對方的影子。

夜來攜手夢同游,

晨起盈巾淚莫收。

漳浦老身三度病,

咸陽草樹八回秋。

君埋泉下泥銷骨,

我寄人間雪滿頭。

阿衛韓郎相次去,

夜台茫昧得知不。

——白居易《夢微之》

老朋友走了八年了,沉睡在地下,骨頭都爛了,自己還在人間,滿頭白髮,陰陽相隔。老朋友的兒子、女婿都去找他了,也不知道他有沒有見到。

夜裡夢見和老友出遊,早上醒來枕頭都被淚水浸濕了。白居易對元稹的深情,到了苦情的地步,甚至只要聽到有人歌唱他的詩句,就傷心到不能自已。

新詩絕筆聲名歇,

舊卷生塵篋笥深。

時向歌中聞一句,

未容傾耳已傷心。

——白居易《聞歌者唱微之詩》

白居易對湘靈深情,有情人最終難成眷屬;

對元稹深情,比自己小了近十歲的元稹卻早早就死了;

對底層百姓深情,可現實卻沒給他多少施展抱負的機會。

真是造化弄人。

好在白居易也沒有因此而放棄深愛自己和熱愛生活。這也許是他能夠長壽的原因。

在當時,和白居易一樣早到貶斥的名流可不止他一個人。柳宗元、劉禹錫,都沒能例外,僅僅在永貞革新失敗以後,被貶斥道地方做司馬的就有八個人。

但同樣的遭遇,不同人的態度卻有所不同,結局當然也不一樣。大部分最終都難逃鬱鬱而終的結局。只有白居易,雖然鬱悶,但也不忘記滿懷熱情地生活。

日子總是要過的,白居易總能在不那麼美好的生活中,發現讓自己幸福的點點滴滴。即使是在江州做司馬最低谷的時候,他在給元稹的信中依然這樣描繪自己的生活:

「今雖謫佐遠郡,而官品至第五,月俸四五萬,寒有衣,飢有食,給身之外,施及家人。」

只要自己和家人溫飽無虞,就很知足。他在《江州司馬廳記》中,描述江州的環境:

「左匡廬,右江湖,土高中,富有佳境。刺史,守土臣,不可遠觀游;群吏,執事官,不敢自暇佚;惟司馬,綽綽可以從容於山水詩酒間。由是郡南樓、山北樓、水湓亭、百花亭、風篁、石岩、瀑布、廬宮、源潭洞、東西二林寺、泉石松雪,司馬盡有之矣。」

自己待在一個沒有實權,不用幹活的閒位子上,連府衙里跑腿的下人都不如。但也不是沒有好處,擁有大把的時間,就可以去遊山玩水。

白居易不僅不鬱悶,甚至還有些慶幸。

等去做杭州知府的時候,日子就過得更加滋潤。江南的山水美,可以和一些名人雅士去遊山玩水,作詩唱和;江南的人也美。

白居易一生對湘靈戀戀不忘,但他並沒有將自己限制在痛苦之中不能自拔。中年以後的白居易,府上妻妾成群,美女如雲。

「櫻桃樊素口,楊柳小蠻腰」,櫻桃小口,小蠻腰,現在已經成了美女的代名詞。但少有人知道,樊素、小蠻,就是當年府上最讓他喜歡又得意的兩個絕色丫鬟。

白居易的快樂生活,並不僅僅是文人雅士、達官貴人的「奢侈」,充滿煙火氣的日常,他同樣也樂在其中。

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

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白居易《問劉十九》

這首《問劉十九》短短二十個平平淡淡的字,卻寫盡了所有的溫馨和對生活的沉浸式熱愛。

無論命運給白居易的人生安排了什麼,他始終都積極而熾熱地生活。白居易生命的最後兩年閒居在洛陽。

845年,也就是他去世的前一年,他還和同在洛陽的其他六位年過七十的老人一起組成了「七老會」,後來又加了兩位,號稱「九老圖」。

他們一起飲酒賦詩,談古論今,一起享受著人生最後的時光。

老年的白居易回憶著自己的一生,即使命運諸多坎坷,沒有和心愛的女人白頭偕老,匡扶天下的報復沒有實現,多次遭到不公正的貶斥,顛沛流離,還經受了幼子夭亡,摯友早逝的悲痛,但他對命運沒有任何怨懟。

少時猶不憂生計,

老後誰能惜酒錢。

共把十千沽一斗,

相看七十欠三年。

閒征雅令窮經史,

醉聽清吟勝管弦。

更待菊黃家醞熟,

共君一醉一陶然。

——白居易《與夢得沽酒閒飲且約後期》

只要生活還在繼續,就總能品味到其中的樂趣,哪怕是苦中作樂也可以。這才是一個真正的詩人。

他很知足,把生活本身也過成了詩。

人間清醒白居易

說到李白,我們都想到他是「謫仙人」,好像到人間來,只是一個美麗的誤會。

提到杜甫,我們惋惜他一輩子苦大仇深,連自己和家人最基本的生存都沒有得到保障,卻依然心憂天下。

講到蘇軾,我們羨慕他豁達樂觀,總能在逆境與困苦中活成最開心的樣子,「雖不能至,心嚮往之」。

唯獨白居易,我們好像想不出什麼驚世駭俗的詞來讚美他。因為他似乎就在我們身邊,就連兩千多年的歷史也沒有為他蒙上一層薄薄的神秘面紗。

賴老天爺賞飯,與生俱來就有過人的才氣,還是少年的時候,就享有盛名,但他並沒有因此而沾沾自喜,相反比平常人更為努力和勤奮。

和青梅竹馬的湘靈兩情相悅,卻被母親蠻橫地拆散,他痛苦不已,甚至以不婚作為抗爭,但也再沒有更過激的反抗。一生都不曾忘記湘靈,但也並沒有因此就放棄自己的幸福,依然能把生活過得活色生香。

心系底層百姓,心繫社稷福祉,懷有遠大的政治抱負,可惜越努力,就越事與願違,最終在有機會留在朝廷手握權柄時,他卻清醒地認識到,自己的性格更適合去地方為百姓做一些真正的實事,選擇了放棄高官厚祿的可能,去治理一方。

一生經歷了八個皇帝,在動盪的時代浪潮里起起伏伏,無論現實給了他多沉重的打擊,他都沒有放棄抗爭,但又從來不會像飛蛾撲火一樣,做不計後果的傻事。

更為難得的是,無論何時,白居易都從來不曾失去對生活的熱忱,哪怕是在最悽惶、最低谷的時候,毅然滿腔熱情投入生活。

走到生命的盡頭,回憶自己略有些漫長的一生,對命運、對現實、對他人沒有絲毫的怨懟。

白居易一生,深情地對待所遇到的人,認真對待所碰到的事情,卻從不過分執著。他總能恰到好處地把握那個尺度,哀而不傷,樂而不淫。他像極了住在隔壁睿智的長者,早上出門,抬頭就能看見。

他有才華,有抱負,有深情,卻總是腳踏實地的生活。他心憂天下,挂念愛人,但也從來沒有忘記自己,把自己的生活拾掇得井井有條,過得舒適安樂。

正是這樣,我們再來看他字「樂天」,實在是再恰當不過。也正是因為如此,他寫的詩才那麼貼近現實與生活,學者將他稱之「偉大的現實主義詩人」。

我們可以崇拜李白,同情杜甫,羨慕蘇軾。但他們其實都和柴米油鹽雞毛蒜皮的生活、和「不如意者十之八九」的現實人生之間,保持著一定距離。過普通人充滿煙火氣的世俗生活,就得是白居易。他是難得的人間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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