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嬌穎:我才不是媽媽說的「小豬嘴」!

2023-12-08     時尚COSMO

原標題:梁嬌穎:我才不是媽媽說的「小豬嘴」!

當一個女性成為強者,需要付出什麼?

最近一則展現東亞母女之間尖銳交鋒的視頻在全網發酵,視頻中的媽媽,不斷反駁女兒的自我肯定,「長得丑、豬拱嘴、黑皮膚」。這則視頻激起許多人的共鳴和創傷,他們想起童年時期經受的打壓式教育和作為「霸凌者」的父母們。視頻中的「女兒」就是脫口秀演員梁嬌穎,這不是她第一次袒露自己與母親之間隱秘的衝突。

今年 33 歲的她,願意將它暴露在公眾面前,她想通過自己的故事給東亞女孩們力量。在兩個半小時的採訪時間裡,我們回溯了她的經歷,她反覆提起的詞,是「強者」「巨星」「落後就要挨打」。她需要在內心建設一個「強者」,抵抗媽媽刺耳的話、同學的欺凌、前夫的PUA,以及在異國社會叢林裡摸爬滾打的痛苦。我們好奇,強者如何看待自己的弱?當一個女性歷盡千辛萬苦站在了高處,她還需要面對什麼?以下,是梁嬌穎的講述。

那條「我媽媽罵我丑」的視頻發出後的當天,實際是很平常的一天。我收到了很多留言,看到很多小姑娘討伐自己的媽媽,也有很多人罵我媽,「你怎麼這麼狠,你比她還丑,你還說她丑?」

我很理解她們,曾經有段時間,我跟我媽媽沒法說一句話,我買了件新衣服,我媽就會說,你穿這個衣服難看死了,你又黑又丑,穿這個跟胖豬一樣。我無法接受,常常哭著跑走。我就長這個樣子,難道我要去死嗎?

但到了我這個年紀,有了兩個孩子,經歷了婚姻失敗、經濟破產之後,我對她突然有了非常強烈的同情和理解。我開始反思我媽媽是一個沒有青春也沒有愛情的人。媽媽8歲的時候,外公就去世了。她從小就受輕視,姥姥重男輕女,她結婚以後在紡織廠當女工,我爸爸酗酒,不怎麼工作,只能靠她來養家。

我突然想給她一個童年。我媽媽在學習英文,我給她買了輛奔馳,讓她開著車去上學。我以前覺得,我媽媽特別嚴肅,一點都不幽默,慢慢的,家庭經濟重擔被我挑過來了,她也展現出幽默的一面。雖然她還是偶爾會說出一些刺痛人的話,但我已經可以把自己當成家長的角色,將這些話看作孩子的玩鬧。

我爸媽的婚姻跟別的人不太一樣。小時候,我在村子裡看見阿姨們的丈夫對著她們大吼大叫,她們都不敢說話。但我媽媽非常強勢,她無法受氣,因為她有經濟實力,她什麼都會做,會去外面賣木料,會代理農業銀行的辦事點,她還會騎著摩托車去縣城買電視,再到後來,她開始開餐廳做生意。所以我和我的弟弟妹妹從小沒有吃過經濟上的苦,我家裡有兩個阿姨,我想要買什麼就可以買什麼。

我不清楚這是不是一種耳濡目染。但我從小就知道,落後就要挨打,你必須足夠有實力,才可以不被欺負。

為了成為強者,我懇求媽媽把我送去城裡讀書。最初城裡的同學會恥笑我是「鄉巴佬」,朝我丟粉筆,我的弟弟和妹妹會被「校霸」欺負。

於是我開始發奮讀書,讓我媽帶我們去買漂亮衣服,學城裡人的口音。後來,我成了學校最受歡迎的、成績最好的孩子,所有人都跟我做朋友。與此同時,同學們都來討好我的弟弟妹妹,他們終於不會受到欺負。我拼盡全力想要掙脫這些不被認可的瞬間,儘管這在那些天生就擁有寵愛和喜歡的人面前,好像顯得很庸俗。

這兩年,我似乎真的和媽媽和解了。好像是在我賺錢後,又或者是她老了。又或者是我突然意識到了我的反叛或是強勢。我逐漸發現,原來我和我的媽媽是一類人。

我妹妹是大眾眼中的美女,白皮膚、小臉蛋、薄嘴唇。很多人會拿我和妹妹比,但是在內心深處,我還是不接受我丑。

我表姐那時候開了一家音像店,我在那裡看了很多好萊塢電影,主角是黑人或是墨西哥姑娘,她們皮膚很黑,嘴唇很厚,但是她們很美。然後我要去好萊塢,變成像安吉麗娜·朱莉那樣的大明星。

在我的執意堅持下,我媽媽最終同意了。但即便我已經身處美國了,也沒有人覺得我是個漂亮姑娘,那個時候我的胸剛長起來,很自卑,老是彎腰駝背,戴眼鏡,臉很方很大,我英語又不利落,也交不到朋友。那個時候我就發誓,第一,我要邊打工邊學英文;第二,我要學習怎麼打扮成一個漂亮女孩,健身、做頭髮、化妝。果不其然,這是有成效的,我英語變得流利了,我有了朋友,不少人會誇我漂亮,也有男生說他喜歡我。

在大學的最後一年,我媽媽的生意出現了一些問題,我需要打五六份工來補足我的學費和生活費。當時我在一家土耳其餐廳做服務員。有一次,老闆在結帳時發現丟了258美元,他認為是我偷的。他說,因為你窮。我哭著說我沒有偷。他說你被開除了。

那天下著大雪,我騎著自行車,一邊哭一邊擦眼淚。我心裡默默立下誓言,我一定要出人頭地,不會受這種氣。第二天,老闆給我打電話說,錢找到了,你可以回來工作了。我抹乾眼淚說好。沒辦法,我需要這個錢。最後我靠著自己打工賺的錢,順利度過了我這一年。

我的人生也在一次次證明,成為強者,會有回報。但我清楚地知道,努力和野心是遠遠不夠的,我需要理智和策略。

到洛杉磯以後,我知道我一定要得到好導師的指導,所以我加入了一個會有很多精英參與的慈善組織。某次我在一個活動上端盤子。突然有人問我以後想要做什麼,我說想做女演員。他說,這非常難。我說我知道,但這也是我站在這裡的原因。或許是上天看到了我的願望和執著,其中一個人就給我介紹了惠特尼·休斯頓的經紀人Nicole,也是章子怡和鞏俐在好萊塢的經紀人。

看在慈善機構的面子上,Nicole同意和我見面。她看到我說,你永遠都不會成功的,你長得很普通,而且你的口音太重了,把門關上,然後滾出去。但我當時並不覺得沮喪,我只是在想,我的第一步做到了,她知道了我這個人的存在,那我下一步應該做什麼?

兩個月後的聖誕節,我給Nicole做了一個聖誕花環,並附了一封感謝信,還在上面更新了我最近學習表演的進度。一天以後,她給我打了個電話,第一句話就是:「或許我註定無法擺脫你,明天我們可以吃個飯,但你不要有太大的期待。」

我如約而至,吃飯中途她問我如果可以幫我實現一個願望的話,那會是什麼?我說,我要成為一個巨星、演員,成為富豪,然後用我的故事激勵更多年輕女孩。她說,這個夢還挺大的。我說,這不是夢想,這是我的計劃。於是她把我介紹給了第一位黑人奧斯卡影后哈莉·貝瑞的經紀人,然後我靠自己的努力通過了演員大師班的培訓,也因此獲得了一些試鏡機會。

2016年的冬天,我和一位叫約翰·辛格頓的導演見面試戲。試演完後,他讓我即興表演。我隨口說的話讓他們都笑成一團。導演直接朝我走過來,拿著手機開始播放黃阿麗(亞裔女性脫口秀演員)說脫口秀的片段。他說,保持你的口音,你如果去說單口喜劇,你將會成為一個巨星,而且這一切將會在5年之內實現,到時候好萊塢的導演都會來找你拍戲。我問他,那這個試鏡角色呢?他說,對不起,但是你相信我,先去做脫口秀,然後你就可以成為演員。

在美國,脫口秀是屬於白人男性的事業,留給亞裔女性的空間很小,對於一個有口音的亞裔女性,成功的機率幾乎和被雷劈中的機率一樣。

開始時,很多人跟我說,作為一個亞裔女性脫口秀演員,扮丑、說性,你很快就會出來,我說,但是Joan Rivers(美國的「喜劇皇后」)非常美麗優雅。很多人會反駁說,可她是白人。我不在乎,我只知道如果她可以做到,我也可以。我不會扮丑,我不想只說性,我只說我想說的東西。如果別人不注重我說的笑話,那只能是因為我的笑話說得不夠好。

但現實就是,當我不想去做他們傳統印象中的這種亞洲人之後,我失去了大概80%的工作。但我仍然堅信這是強者的社會,我想只要我夠優秀,就可以把他們打敗。我一天表演10小時,把自己當作一個運動員一樣訓練。所以很快,我的表演時長達到了1萬小時。只要站上台,我的嘴就能像「機關槍」一樣蹦出段子。

從去年10月開始,我過起了雙海岸的生活,每兩周在洛杉磯和紐約之間往返。我常年屬於戰鬥狀態,一直在打仗,目前為止,我還沒擁有過鬆弛的時候,前兩年離婚的時候,應該是我最無助的時候。

我的前夫是一個比我大了將近20歲的上海人,我們有兩個孩子。談戀愛時他表現出來的體貼和成熟,在婚後變成了操控和限制。他說,「你說話這麼結巴,做什麼脫口秀」,「你還是在家裡待著帶孩子,出去工作沒有意義」,為了把兩個孩子留在身邊,我放棄了所有經濟權益凈身出戶。那時候,我既要交孩子們的學費,我的房子又貸款給了我前夫,每個月要還1萬多的銀行利息。我需要一個月賺4萬美元才能保持生活的平穩。我把我的首飾都賣了,維持了一兩個月,但還是不行。

我去找我的經紀人說要加秀,他說,你已經一個月演5座城市了,再加秀會生病的。我說,等我生病再說。有一次在臨近演出時,我突然發現,我發不出聲音了。我一邊祈求老天爺把我的聲音還給我,一邊安撫自己,狂灌檸檬蜂蜜水。我還是上台了,剛開始說話還有些沙啞,但15分鐘後,我的聲音奇蹟般地回來了。

從開始說脫口秀至今,這樣的事兒層出不窮。但因此我開始有了一些粉絲,到我有了一些名氣,再到我的脫口秀solo場幾乎場場都能售罄。

但就像當時有人誇我漂亮一樣,我還是覺得不夠。彼岸永遠在遠方,當初想要的彼岸又開始生產痛苦。我不是一個不識趣的人,可以負擔自己和孩子的生活了,我又在想如果有一架私人飛機帶他們全球飛就好了。對自己有無限的要求是我很大的一個問題。我花了我幾乎所有的人生在上山。但在接近山頂後,我又發現原來下山比上山更難學,追求那些最本質的樸實的快樂好像比獲得成功更難。

今年1月,我開始看心理醫生,我希望能夠通過向外界求助來讓自己釋放一些。一個多月之前,我開始學習冥想。但我發現自己很難放空,無數過去的糟糕片段會湧入腦子。我害怕在面對真實的自己時,我會對自己失望。但我仍然在逼迫自己每天練習,從無法集中1分鐘,到現在可以堅持3分鐘。

在我意識到自己很難感知到幸福的時候,我在努力學習如何幸福。就像當時學習如何講脫口秀和表演一樣。這種「想要學習幸福的能力」的信念就像我相信我能成為大明星一樣堅定,因為我知道還有很多牽掛的人,我有我想為之努力的事業,我想要激勵更多和我一樣的女孩,我還有很多事要做。

這個月,我即將去阿波羅大劇院演出,是非白人藝術家的一個搖籃,我是首個在台上表演脫口秀的亞裔女性。演完阿波羅的第二天上午,我就會飛去馬德里拍我人生中的第一部電影。導演是看我喜劇的一個粉絲。

和約翰·辛格頓當時說的一樣,離5年還差一年的時候,我有了脫口秀的事業,我也成為了演員。一個夢想變成了兩個,演員我還是要做,但脫口秀我也還是要做。我曾經以為的岔路,結果最後反倒是一條近道,甚至比當初更圓滿。

所以,總而言之,即便我被前夫PUA,被媽媽說丑,我還是覺得自己很幸運,謝謝大家,我是梁嬌穎!

部分文字刊載於《時尚COSMO》12月刊

編輯:賀植陽

攝影:趙驊

採訪 & 撰文:林嶼

造型監製:蒲安

造型執行:Fred

化妝:毛毛

髮型:Rocky 肖維澤

視覺:玉清

新媒體編輯:蘭昕雨

新媒體美編:月明

新媒體排版:Claudia

編輯助理:顏妤娉

造型助理:卡卡

圖源:時尚COSMO

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zh/5c2a9ba14709cdb8b5533666c3cdd656.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