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大多數人而言,人生都是一條崎嶇坎坷的成長之路,從出生時的呱呱墜地,到年老後的步履瞞珊,我們都因為環境的不斷變化,自我心智的不斷成長,而完成一次次或大或小的蛻變。而在人生的不同階段里,青春期絕對是人的一生當中成長最快,也是最危險的時期。所以很多人將其形容為「帶血」的青春。在人生的前十幾年中,無論是肉體還是心智,一個個體都完成了最基礎也是最重要的原始積累,而在完成這些原始積累之後,成長的過程開始進入激烈的青春期。
在進入青春期之後,個體依然夾帶著少年時對人生最純潔的憧憬,但是他們又必須以一個成年人的身份走向社會。而社會反饋給青年的作用力,也不再像對待少年那樣溫和並充滿保護措施,因為在社會大眾看來,一個青年應該像一個成年人一樣,不加掩蓋,毫不避諱地去接納一個完整、真實、甚至對青年們有些殘酷的現實世界。而作為青年的個體呢?他們曾經在少年時期,總是隔著一層保護玻璃對這個世界進行窺探、觀望,在他們的內心其實早就已經躍躍欲試了,他們也早就看不慣這個社會中的種種「怪現象」了,無論是愛情,無論是職場,無論是另外種種的社會行為,他們早又了自己的見解和認識。
就這樣青年個體的見解和認識,社會的真實和殘忍,在一個個體的青春期中,狹路相逢。而這段青澀青春和成熟社會的「狹路相逢」便構成了一個個體在青春期的主要成長過程,而在這個激烈的過程中,他們之間碰撞出的有煙花絢爛般的美好,也有頭破血流,支離破碎的殘忍,這種殘忍有時候是肉體的,有時候是夢想的,有時候甚至是靈魂的。
在1970年的時候,波蘭導演傑茲·斯科利莫夫斯基執導了一部名為《早春》的關於青春期成長的影片,這部新浪潮影片用一個名叫麥克的15歲青年男孩和名叫蘇珊的25歲青年女孩的畸戀故事,解構了青春期的美好和殘忍。影片隨著一首搖滾樂開始,而出現在銀幕上的,則是一位文雅、靦腆、羞澀的金髮男孩。他名叫麥克,剛剛步入社會,他在一所公共澡堂里找到了一個做服務生的工作。這是麥克步入社會後的第一份工作,他在最初對待工作時有些興奮,又有些不知所措。
而在澡堂中已經工作多時的蘇珊在不經意間成了麥克步入社會,進入工作的領路人,而又因為這個機緣巧合的機會,麥克瘋狂的愛上了成熟、美麗的蘇珊。然而一個15歲,剛剛步入社會的青澀少年,與一個25歲,即將進入婚姻殿堂的微熟青春女孩,對於愛情的訴求是有很大的區別的。麥克對蘇珊的感情,是在荷爾蒙的作用下,一種單純的,沒有任何功利參雜的情感,而蘇珊訴求的愛情呢?或者說她已經不再是訴求愛情了,她是在通過愛的方式,去實現生活條件上的進化,去滿足自己內心對這個世界的虛榮。
蘇珊和麥克,在社會上,他們的地位都是卑微的,底層的。他們在澡堂工作,除了做好本職工作以外,他們還想方設法的從客人那裡得到一些小費,而這些小費是要有代價和付出的,這些付出,在麥克看來,是一種骯髒的交易。但是蘇珊卻習以為常,有時候為了得到小費,蘇珊還會刻意和麥克換工作區域,她讓麥克去女浴室,而她自己則去男浴室,以便他們獲得更多的小費。
但是這種行為,並不是青春和這個世界達成的協議。剛剛進入青春期的麥克,對這個世界依然抱有著最純真,最美好的幻想,這其中也包括蘇珊,他不能接受蘇珊為他安排的「機會」,同時他也不能接受蘇珊在他眼裡的「自甘墮落」。麥克在瘋狂迷戀上蘇珊的同時,他也深深的恨上了她,在他對蘇珊瘋狂的愛,和對蘇珊深深的恨之間,便是殘忍的青春。
青年和少年最大的變化在於,個體對這個世界的訴求不再僅僅的停留在虛無的幻想和夢想之上,在青年的時候,人們開始學會像成年人一樣,對這個世界發出最真實的訴求。人們在青年時期,開始渴望著去踐行自己少年時期就已經為人生準備好的的夢想和理想,所以當青春期的時候,人們開始昂首闊步,又略帶羞澀地走在人生大道之上,就好像麥克跟蹤蘇珊時,在俱樂部的門口徘徊游弋。這個時候的麥克還沒有足夠的力量去敲開屬於成年人世界的大門,他無法進入俱樂部,因為他沒有足夠的錢買票,他無法帶給蘇珊安全感,因為他沒有足夠的錢買鑽戒,但是他卻有著自己最固執的,對人生的假設和訴求。
在現實社會用金錢衡量麥克的同時,麥克也在用自己理想的標準去衡量這個世界,去衡量蘇珊,他熱愛蘇珊因為深入社會的原因,身上所具有的成熟迷人的氣質,但是他又不能接受蘇珊因為深入社會之後,被異化的人生觀、價值觀和金錢觀。麥克成長過程中的自我矛盾,是青春期最具標誌性的特徵,一方面他們渴望於成年人社會裡的誘惑,一方面他們迷戀於少年時的理想和夢想,而兩者之間的嚴重不匹配,造成了他們人生觀、價值觀由內而外的矛盾和掙扎。而如何去平衡這種矛盾和掙扎,則是青春期成長的永恆命題。
但是這種掙扎對每個人的青春而言又是殘酷的,經歷過青春的人都明白,青春就仿佛是「鳳凰涅槃,浴火重生」。這個過程是炙熱的,是強烈的,是矛盾的,是殘忍的,是痛苦的,也是危險的。而正是這種力量,也造就了青春期是人生中最大的一次蛻變,這種由肉體到靈魂上的撕裂感,讓人們在青春期無時不刻的都能感受到自我的進化和成長。在這個過程中,靈魂和肉體都充滿了關於成長的煩惱和痛苦。如影片中的麥克,他在成年人的世界中,因為對蘇珊的感情而橫衝直撞,他敢於用自己的自行車去阻擋教練的汽車,他敢於把蘇珊的人體畫像搶走,他不顧後果,他也不計代價,但是他又是羞澀的,膽怯的。麥克的羞澀和膽怯是一種青春期自我的不自信,而麥克的橫衝直撞,則是青春對於現實社會法則的蔑視和不屑。
而就是在這樣劇烈的成長過程中,青春期又有太多不可控的因素,一個充滿自尊,又不具有足夠力量的青年,在成年人的世界裡,是沒有太多的話語權的,就如同和蘇珊約會的已婚體育老師,他其實也是麥克的老師,但是他對麥克的態度是不屑的,這種不屑不是蔑視,而是輕視,因為他們知道這個少年的分量,以及他掀不起什麼風浪。但是這個體育老師也會對麥克嫉妒,因為他也懂得那份關於青春的情懷,而麥克對這個體育老師呢,可不比僅僅是嫉妒,更多的是一種蔑視。
而蘇珊對麥克呢?蘇珊縱然能夠憑藉自己的美麗魅惑眾生,但是她依然明白,她沒有得到愛情中最珍貴的元素純潔和真誠,所以當蘇珊遇到麥克的時候,她也被他身上青春的味道所吸引,但是她知道,這種味道稍縱即逝。所以她對麥克,僅僅是一種戲虐性的占有欲和控制欲。蘇珊不明白的是,青春的力量是迷人,炙熱的,但是又是極難控制的,無論是這個社會,還是青春本身的個體,當我們面對青春的力量和謎題時,我們總顯得是那樣的無可適從。一方面我們沒有理由,也不忍心去毀滅,一方面我們又不得不眼睜睜地看著青春去毀滅。
大部分青春力量的消逝,是隨著青春期個體對社會的深度參與後,在一次次和現實社會的碰撞後,一點點,循序漸進地被自我的成長所消解掉。而另有極少部分的青春,就如影片中的麥克一樣,他們在無法得到完全控制的力量的左右下,在不經意間毀掉了別人的,也是自己的青春。
影片的結局看似是殘酷的,而這不過是導演將青春的逝去,濃縮在了那殘酷的一瞬間。而在這份畸戀中,青春被導演用新浪潮電影標誌性的紀實鏡頭,描繪的殘忍而又充滿了魅力,在清晰的電影語言中,銀幕前的觀眾仿佛能夠看到青春的紋理,而影片中的搖滾樂,則是青春期成長過程中,靈魂被成長力量所撕裂的聲音,這種聲音清晰而殘忍。最後蘇珊染紅了泳池的鮮血,則是用來形容青春最恰當的顏色,這種顏色不是紅色的,而是「血色」的。
《早春》這部影片在上映之初並未得到太過關注,但是隨著時光流轉,人們越發認識到這部48年前新浪潮時期影片的魅力,英國的《視與聽》雜誌,將這部影片譽為被忽視的佳作之一,可見這部影片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