峭壁邊上的村莊

2024-11-02     金台資訊

陳泰涌

下莊是重慶市巫山縣東北部的一個小村莊,整個村子被「鎖」在由喀斯特地貌所形成的巨大「天坑」之中。

20多年前,下莊的村民們一錘一鑿,用了整整7年時間,在絕壁上鑿出了一條8公里長的「天路」,鑿開了下莊通往外部世界的出口。從此,下莊連接上了時代,從封閉走向開放。如今的下莊已經完全變了模樣,被評定為國家4A級旅遊景區。帶領村民們修路的村支書毛相林也被授予「時代楷模」「全國脫貧攻堅楷模」稱號。

下莊隱於群山之中,不經過千峰萬嶺是到不了的。我們去下莊採訪,從巫山縣城駕車走了一個多小時才來到竹賢鄉。這是「天坑」的上沿,也是下莊村民開山而修的下莊天路的入口。下莊還在天坑之下,在路的盡頭。

這條路,是村民們在懸崖峭壁之上硬生生摳出來的。途中,我屢屢停車,在「風餐露宿」「踐行先鋒」「斷路重生」等記錄著天路修建中真實事件的觀景點駐足,望險峻的山勢,看下方的村莊。觀景點旁的展板上,有關於開鑿天路的文字介紹。這些內容我已在媒體上讀過很多遍,可置身於具體的場景中,再讀這些文字,仍會感覺熱血上涌。

第一天採訪結束,整理完採訪筆記後已是午夜時分。我的大腦仍然亢奮著,耳畔總是迴蕩著20多年前的開山炮響。我扔下筆,走出民宿,走進了下莊的夜。

村裡入戶的路都已鋪上了柏油,在月光下似一條幹涸的河床。我喜歡觀察一個地方的夜晚,特別是那些景區,只有夜晚才屬於本地人,才會回歸生活的日常。

下莊的夜不同於任何一座城市的夜。城市的夜,是明晃晃的、喧囂的。下莊的夜,是靜謐的、沉穩的。下莊的夜也不同於其他鄉村的夜。鄉村的夜應有夜蟲的歡唱,有此起彼伏的蛙鳴。下莊的夜沒有這萬般風情。

我再抬頭看那峭壁,峭壁半隱於陰影之中。坑沿的「魚兒溪」是炸響開山第一炮的地方,那裡有一條瀑布,由於距離太遠,夜裡只隱約看到一絲銀亮亮的水,卻聽不見嘩啦啦的水聲。

我記起採訪中聽到的細節。20多年前炸響第一炮的那天是個大雪天。雪夜裡,出工的下莊村鄉親們在魚兒溪旁邊的崖壁搭窩棚,撐幾塊塑料布遮風擋雪。那一天他們很多人也失眠了,走出窩棚看月光。他們看到的月光和我今晚看到的或許一樣,但他們所看到的月光下的下莊村,肯定與今天不同。

第二天清晨,我醒得特別早,隱隱聽到屋外汽車和摩托車經過的聲音。遊客還沒來,那是村民的車。路雖修好,但下莊還有很多基建工程在陸續開展。柑橘基地里還有薄霧。此時正值花期,白粉粉的花點綴在綠葉之間,薄霧拂過,撩撥起一股淡淡的香氣。薄霧漫過果園,縈繞在房舍之間。村裡的房舍也都整修一新,有平房,也有二三層的樓房。樓房大多是為發展旅遊產業而改建的,樓下居家,樓上作民宿,村居和民宿融合在一起,生活和產業也融合在了一起。

下午採訪毛相林,他說天路修通後,下莊人又探索出了勞務輸出、農文旅融合和柑橘種植相結合的鄉村振興之路。我笑答:「您所說的我在今天早上都看到了。」我感動於下莊村民開鑿天路的壯舉,更讚嘆他們在山崖上摳出天路之後,又在鄉村全面振興的大路上闊步走出了自己的風采。

我們正聊著,有村民氣呼呼地進屋來找毛支書。毛相林一見他,面色嚴肅起來:「我還正想去找你。今晚你和家屬一起來,我把對方也叫來,我們一起開個院壩會。」送走村民,毛相林有些歉意地對我說:「現在日子好了,但也免不了還有不少家長里短的事。今後還是得靠村裡的年輕人,年輕人有年輕人的辦法。」

月光灑滿了毛相林家門前的院壩。毛相林不說話,聽著身邊年輕的村委會主任袁孝鑫把整件事情揉碎了,給雙方細細說道。終於,雙方心平氣和地站起身,各自離開了。毛相林把袁孝鑫留了下來,在月光下慢慢地給這位「徒弟」復盤剛才的院壩會。

袁孝鑫是土生土長的下莊人,這位90後讀完大學後重回下莊創業。她本想開創自己的人生新故事,但村民們推舉她成為下莊村的村委會主任,毛相林也希望這些年輕娃子能帶下莊展開新的故事。

夜已深。下莊如水的月光下,我仿佛聽到夜色里正在拔節生長的新生機。

《 人民日報 》( 2024年11月02日 08 版)

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zh/443d9b28bba2441aadb135a0e9389359.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