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時分,月光如練,整個城市都睡下了,秋蟲開始嘶鳴。我掖好小兒的被角,起身往陽台上走去。無論寒暑,只要有月光,我就不拉窗簾,窗戶更是四季敞開。
正值月亮被「呼作白玉盤」的時候,月光如水銀似的白,從白玉盤裡瀉下,灑向人間,把起伏綿延的城市樓群勾勒出一個隱約的輪廓。當月亮被雲輕掩,陽台便淺映出一層乳白的暈華,沐在這樣的月光下,身上仿佛被覆上一層薄紗;當輕雲拂散,陽台則浸滿一片冰瑩的清光,覆在身上的薄紗也結上一層凌凌的霜華。
抬頭望天,深沉的天幕上,露出一小片光亮,像是天神沒有恪盡職守,未將夜幕拉嚴實,不經意間露出一線;也像是一朵調皮雲,賊頭賊腦地掀開夜幕的一角,往人間偷看一樣。「嘒彼小星,三五在東」,疏朗朗地點綴在天幕上,那可「滿載一船星輝」的群星去哪兒了?我忍不住發出這樣的疑問,難道星星也會老去嗎?為何現在的星星不如舊時多,不如舊時亮?新生命總是充滿光亮的,而到了垂暮之年便黯淡下去,星星也是如此嗎?
對面的整棟樓只剩兩個窗口還亮著燈,像是樓的兩隻眼睛。樓下的樹、草和其他的一些東西在月光之下都朦朦朧朧不大看得清楚,正如我們從酣眠中初醒,睜開眼望向旁物,還覺得依舊是在縹緲的夢境中一樣。這初秋的夜是如此安靜,我甚至能聽見空中懸浮的水汽正順著樹上草上那些葉脈勾畫的路線彙集成露珠滴落的聲音。那種喧囂盡褪以後所呈現出的靜美,那種因這靜美引發的心靈的震顫,非任何語言能描摹,非身臨其境不得體會。
我就這樣靜坐在陽台的藤椅上,也不知過了多久,不知到了什麼時辰。只覺夜風越來越涼,吹到身上時讓我感出輕微的蕭瑟。但我仍不忍回屋睡去,月光是薄荷糖吧,我吃了一顆,就滿覺甜蜜的清涼;月光是葡萄酒吧,我喝了一杯,就全是微醺的醉意。在這樣的夜裡,我常常覺得城市變成了海洋,我所在這陽台的一隅成了徜徉在夜海上的孤舟。風晃動著陽台上植物的葉子,晃動著我單薄的裙衫,晃動著金屬衣架相互碰撞生出「丁零零」的夜航曲。
這時,我的內心有一種特別充盈的幸福感,「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極為輕鬆地,從俗務中徹底抽身而出,不必再給自己任何負重和壓力。我仿佛又回到了無憂無慮的童年時光,裹一片月光當被子,拽一朵白雲當枕頭,那三五星辰,便是伴我入夢的床頭的燈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