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壹娛觀察(ID: yiyuguancha),文/大娛樂家。
「奇奇怪怪」放在過去任何劇集的評價里,似乎都很難稱得上是一個正面的評價,但是對於騰訊視頻X劇場第二部作品《歡顏》來說,當觀眾在頭一兩集就給出這樣的感受時,更像是完整接收到了主創的用心。
民國亂世、年代情懷、理想主義、公路類型,讓這幾個關鍵詞融合併組成一部僅有18集的劇集,就註定了這是一部過去幾乎不曾有過的創新類型作品,加之在視聽語言上的風格化嘗試,都讓《歡顏》從裡到外形成了獨具一格的質感,因此,讓觀眾感受到了這部劇的「怪」恰恰就是整部劇集黑色幽默的核心體現。
這種獨特不僅僅體現在敘事與風格上,在人物塑造上同樣也呈現出了以往電視劇少有的精鍊與轉折。
董子健(飾 徐天)
僅僅18集的《歡顏》,劇情過半後就已經被不少觀眾評論稱為是一場「頗費影帝」的公路冒險,從最先出場的廖凡,到寨主張魯一,再到醫生張譯,登場的多位角色幾乎都貢獻了非常精彩的表現,結果播到現在已經有不止一個重要人物「下線」離場。
這種在各個層面對以往觀眾預期的顛覆,最終形成了《歡顏》的獨特氣質。或許這也暗合了X劇場誕生以來所秉承的宗旨:一劇一格,創作多元。
一快一慢,《歡顏》顯然形成了與之前《漫長的季節》截然不同的類型表達與創作風格,但不約而同又在各自的類型中呈現出了不同以往的新意,也正是這些創新最終成就一場屬於觀眾和創作者的共同冒險。
《歡顏》出場的人物,乍看之下其實都還算正常,但同時卻又在很多細節上透露出預期之外的「怪」。
像是廖凡飾演的老孫,設定很像武俠故事中,那些熟諳規矩、通曉人性的老江湖。同時他的扮相和人物狀態,很像是《讓子彈飛》的老三和《師父》里陳識的混合體,尤其是這三部作品所設定的背景也頗為相似。
從開場那些嚴肅異常的談話與人物表現,觀眾很容易得出老孫是一個集匪氣與智謀於一身的硬漢設定,畢竟孤身一人帶著三根金條還要保護書生少爺奔襲千里,沒點真本事肯定不行。
廖凡(飾 老孫)
問題是從第一集的火車戲開始,這位原本應該有勇有謀的人物,反而處處露出破綻,轉瞬之間便打破了觀眾對這一角色應有的預期,與此同時,這種帶著荒誕而又現實的轉變,卻又極具現實感。
老孫所呈現出來的 「怪」恰恰也在於其真實的困境——並沒有一種超級英雄式的表現,最終身負重傷,強撐著騎車去俞家寨村的一幕,像極了衝出重圍、浴血求援,耗盡最後一絲生命也要完成任務的義士。
楊皓宇飾演的王鵬舉更是讓人印象深刻,出場時喝得醉醺醺,像極了自命不凡的無能之人。但當老孫找上門求援時,才發現他其實更像遭遇挫折後隱退江湖。被壓在石頭下時,想的也是先搞錢,最後身陷絕境時依然能帶著調侃的態度面對死局,顯示出了一身傲骨。
從開場出現的幾個人物,就已經為全劇定下了一個基調:未必都是高人,卻各有風骨。
若為前半程里最怪的人物排序,張魯一飾演的俞亦秀大概得是第一。作為俞家現任頭人,俞亦秀不僅五年不出寨村,距離上次踏出房門,也已經隔了兩個多月。雖有滿腹學識,卻都是紙上談兵。
張魯一(飾 俞亦秀)
俞亦秀看似跟外界脫節,言談行事都有點「瘋瘋癲癲」、不循常理,實則又是劇中純粹理想主義的代表。因此在一場無可避免的衝突後,他最終踏出房門、走出寨村。最終他對自己命運的選擇,則又呈現出了與以往類似人物往往能夠自我和解完全不同的道路,相信那一刻熒幕前觀眾的錯愕不會比徐天來的少。
當然,這樣一群「怪人」,最終都是因為俠義,或是付出了生命,或是為再造一個新世界做出相應的犧牲。放在過去這些角色大概每一個人都足以支撐起一部劇,但在《歡顏》中,每個人的故事則被濃縮到了三到四集甚至幾分鐘的故事裡,如此高密度和包含信息量的詮釋,顯然也是過去國產劇集裡少有的呈現方式。
而當觀眾對這些怪人們感到可惜可憐可嘆時,情感的共振顯然已悄然發生。
像《歡顏》這樣極具風格化並罕見地將宏大主題微觀化的作品,接收到不同的評價的聲音也在情理之中。
很多觀眾在總結《歡顏》的觀劇感受時,不約而同用了一個「怪」字,這部劇的出彩之處歸納為劇情、細節、鏡頭、台詞都有些別具風格的「怪」。與以往追求宏大的年代劇不同,《歡顏》所展現的紅色浪漫和黑色幽默其實非常具象化。不論是場景營造,還是攝影構圖,可謂是處處考究,為故事人物構建出一個真實可信的世界觀。
像是閩西城寨的塑造,就非常典型地反映出了仍處在前現代的小型宗族社會的氛圍,圍城之中亦有階級劃分,各司其職之下不問是非對錯。
同時,在前幾集裡便出現了不少真刀真槍火拚的大場面動作戲,各有側重之下卻還是能對應劇情呈現出不同的視覺風格。在動作戲場景中,鏡頭頻繁跳切,節奏明快緊湊,緊張感油然而生。
當主角倉皇提槍進行一對多的槍戰時,鏡頭直接切換到了第一人稱視角,讓如今頗為熟悉FPS遊戲的觀眾極大的加強了代入感,同時加強了對外部環境危險的渲染。
當然《歡顏》這樣一部看似發生在亂世的公路類型作品,鏡頭語言並非一味地求快,在各種需要保留細節之處,導演也非常明確讓一切都慢了下來。
尤其是在拍攝新出場人物的生活細節時,鏡頭和剪輯非常自然的慢了下來,像是章加義回家那一段——豐富的光影層次與構圖營造出空間立體感,家中的擺件陳設也都明顯有使用多年的痕跡。
這種非常歲月靜好的拍法並非只是簡單為了呈現環境,更是在呼應之後的劇情走向,顯然當擁有這樣一個安穩的家庭環境時,觀眾很難不理解章加義的行為邏輯。
同時,如何利用大時代中不同人物的心境起伏來達成故事節奏的變化,也反映出創作者如何理解他筆下那個時代與社會。
俞舟和柳如絲那一段情感插曲,在很多觀眾看來其實也覺得相當之「怪」,為什麼需要在這裡插入這樣一段似乎與主線並不相干的情感敘事?但恰恰是這種看似並不完全服務於主線和主人公的閒筆,卻更能襯托出時代變遷之下置身於其中的人所面臨的無力感。這種手法在今年感動無數觀眾的HBO精品劇集《最後生還者》第三集中,其實已經讓人領教到了其威力。
落花的賭約,決定能否見到離別三年的心上人。俞舟輸給了賭場新手徐天,多年的執念終究敵不過天意。之後徐天再度上路,鏡頭中柳條兒眷戀的目光和落在地上的花瓣一道為他送行。
吳曉亮(飾 俞舟)
以落花暗示亂世中兒女情長的無處安放,其實也是為整個劇集在高度緊張的前半程巧妙的調整了節奏,接下來觀眾和徐天都勢必要面對更加複雜和危險的前路。
各種細節堆疊之下,觀眾很難不被那個時代中的人物境況所感染,不論是生死抉擇,還是情感糾纏,人物弧光的變化最終來源於他們不斷做出的選擇,而這些選擇恰恰是共同構築出了一個荒誕卻又真實的現實,讓《歡顏》中的所有人都最終需要在這種無法迴避的現實中不斷向前,直到實現各自所認定的理想。
《歡顏》導演兼編劇徐兵這樣解讀這部劇的名稱——「歡顏」不是一個人的歡顏,它是一個圖景。「劇中人為了一個未來,而往美好的方向去。美好的方向是一個什麼樣的圖景呢?是一張歡樂的容顏,是每個人內心永存的美好。」《歡顏》的核心,就是表達小人物內心對信仰的堅守。
熟悉徐兵的觀眾都知道,他曾創作過《紅色》《新世界》等熱門劇集,因為其中角色都叫徐天,所以《歡顏》問世之後,一度被戲稱為導演創作的「徐天宇宙」。
這些劇的核心,都是講對「信仰」的追求。而這一次在《歡顏》中,徐兵選擇了更具有先鋒創新精神的態度來講述一個關於信仰的故事。
這種獨一無二的質感,從劇情結構、服道化、鏡頭畫面、演員表演等每一處滲透出來。用目前豆瓣上最熱門一條短評來形容《歡顏》就是「吃了多年的饅頭鹹菜,突然給我端上了一碗紅燒肉的感覺」。
從整體風格來看,《歡顏》也跳脫出觀眾認知中的傳統年代劇,大量的黑色幽默橋段、極具風格和戲劇化的表達。其中既有有蓋·里奇的遊戲化敘事風格,還有不少橋段融合了昆汀式的暴力美學和黑色幽默,以及讓國內觀眾非常熟悉的姜文式戲謔。
就單純從攝影而言,《歡顏》在攝影風格上便融入了導演自身特質,通過特定的道具來展現情感和敘事上的情緒表達。如老孫的自行車,在曠野之中老孫中槍後騎單車的狂奔,是他生命最後的燃燒,而他和徐天的「父子情」始於一輛車,也結束在一輛車。
張譯(飾 章加義)
當然,這種極具藝術感的鏡頭表達,自然也對觀眾的欣賞水平提出了一定要求。
類似的爭議,其實在《漫長的季節》開始走紅之時就多有討論,習慣了爽劇、短平快表達的觀眾,是否能夠接受不同風格的敘事節奏和藝術表達?
事實證明,只有創作者真的有所表達並且能夠在劇集中呈現出個人風格,觀眾自然會為好的審美買單,《漫長的季節》如是,《歡顏》亦如是。
在最近與豆瓣網友的線上交流時,徐兵反覆強調「做一點不一樣的事」的必要性:「這種事情如果不做,就是一個類別的缺失。而如果我們做出來了,只要第一次探索是可行的,那麼第二次可能就站穩了。」這是團隊選擇冒險的原因,而這種冒險與觀眾的審美提升密切相關。
導演其實也在劇中借老孫之口說出了這個道理:「搞就有,不搞就沒有。」
他表示:「在創作的過程中,我們一直都在考慮觀眾,連續劇的最高標準就是為觀眾服務,因此我們也一直在往這個方向努力。同時,觀眾是在變化的,因此,我們也要變化,我們不能停下來創新和提升的腳步。」
最終《歡顏》的怪奇、荒誕,其實都源自於這種對於創新的熱忱,並且很大程度上應和了騰訊視頻X劇場一直以來所強調的讓多元類型創新表達的願景。
從這個層面來看,只要觀眾能夠感受到《歡顏》中那些不一樣的部分,恰恰就證明了創作的冒險永遠也有值得進行下去的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