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下午16:14，我來到狗頭蘿莉的煎餅攤前，一個大約5米寬的小店面：招牌上寫著「煎餅狗子」幾個大字，窗台上放了一排粉絲送的禮物，包括一隻招財貓、一隻發財狗、一個寫著「煎餅狗子」的畫框，還有一些粉絲和狗頭蘿莉的合影。

正值三伏天，我的手機顯示著高溫橙色預警，但當時已經有4個男生在煎餅攤前早早排好了隊。

排在第二位的男生告訴我，他在狗頭蘿莉做coser時就喜歡上了她，這次得知她來了寧波，一定要來看看。他為狗頭蘿莉準備了四五件禮物，包括寧波的特產水蜜桃和土雞蛋。此前，狗頭蘿莉曾公開說不想讓粉絲破費送禮物，如果一定要送的話，送雞蛋就好，但這位男生說：「來寧波了怎麼能不吃水蜜桃呢？我不管，就是寵。」

下午16:22，煎餅攤前開始有女生出現，不少還是帶著男朋友一起來的。按照規則，男女生需要以狗頭蘿莉的煎餅攤為中心分開排隊，隊尾的人各拿著寫有「老公隊伍」「老婆隊伍」的牌子。

排隊的人

兩個半小時後的19:04，狗頭蘿莉突然從人群中出現，一路小跑奔向煎餅攤。此時，排隊的人、圍觀的人加起來已經超過200人，人們紛紛拿起手機拍照。一位男大學生說：「我剛才連拍了幾十張。」

人群外圍，兩位保安大叔拿起喇叭，開始維持秩序。3位寧波本地博主則擠到煎餅攤前架起手機，準備全程直播。

全程直播的寧波本地博主

當天狗頭蘿莉穿了一件漢服，上身白紗，下身綠裙，搭配一條紅色腰帶。到攤位後，狗頭蘿莉開始在幾位「志願者」的幫助下把漢服的袖子整理好，改成方便幹活的短打樣式。

先賣酸梅汁，7元一杯，狗頭蘿莉親自端到面前；然後再攤煎餅加合影：素煎餅7元，配料全加27元，材料凈成本23.26元，手機合影免費，如果是拍立得的話需要加收10元的相紙費。

此時，天色已經全黑，排隊的人群依次來到煎餅攤前，拿到「志願者」提前打好的雞蛋後，就可以走到狗頭蘿莉旁邊等到她把麵糊攤好，再把雞蛋倒上去。攤煎餅的過程中，狗頭蘿莉會一邊打散雞蛋一邊詢問煎餅要加什麼配料，要辣還是不辣，合影是要比心還是比剪刀手。

期間，狗頭蘿莉全程保持著微笑。碰上害羞的男生，狗頭蘿莉會主動比心；碰上熱情的女生，她會和女生貼貼親親。一位12點就來排隊的男生恰逢生日，狗頭蘿莉不僅滿足了他的合影要求，還為他唱了一段生日歌。

輪到我的時候，差不多已經是晚上8點多。狗頭蘿莉說話音調很輕，煎餅味道聞起來挺香，旁邊的「志願者」還幫我們拍了一張合影。最後素煎餅+合影，總花費17元。

現場人群中時不時就會傳出一句「好美」「好可愛」的讚嘆。一位被爸爸抱著來圍觀的小姑娘還扭頭對身邊的媽媽說：「大美女！」

在這種氣氛的帶動下，不少粉絲會把現場好看的照片上傳到狗頭蘿莉的帳號評論區。比如第二天一早5點多，狗頭蘿莉在微博彙報工作成果，27分鐘後，一位戴黑框眼鏡的女生就將自己和狗頭蘿莉的合影發布到評論區並留言：「哇咔咔我來了我來了。」這仿佛成了一場默契的粉絲團建。

不少網友非常樂於在網上分享自己和狗頭蘿莉的合影。圖源：微博

自5月10日在廣州擺攤賣煎餅以來，狗頭蘿莉就開始實時在社交帳號上分享進度：從找適合擺攤的夜市到越攤越圓的煎餅，從買到一輛哆啦A夢主題的麵包車到收到三個男大學生集資送的漂亮盒子，「可以裝8個雞蛋」。

廣州擺攤結束後，狗頭蘿莉彙報自己的擺攤成果：「我花了兩萬七加一個月的時間購買了一輛車一車的煎餅設備工作經驗滿格狗頭電量。」

狗頭蘿莉擺攤第一天的工作服。圖源：網絡

這種養成式的內容，讓狗頭蘿莉收穫了一大批新粉。排隊現場，幾位男生告訴我，他們都是最近半年開始關注狗頭蘿莉的。據新榜旗下抖音數據工具新抖 統計，近90天，狗頭蘿莉的抖音帳號漲粉超83萬。

有網友將狗頭蘿莉的照片製作成海報，並留言：「很努力就會有人喜歡。」

對網友來說，一張好看的照片，一次2分鐘的互動，就可能成為難得的情緒養料。這些新來的粉絲大多被狗頭蘿莉攤煎餅時陽光快樂的模樣所打動。

在狗頭蘿莉的帳號評論區，「情緒價值」成為最常出現的一個詞。有網友說，他們買的不是餅，而是快樂。

圖源：微博

狗頭蘿莉似乎也感受到了這種偏愛，發文說：「想不到人世間還有什麼事情比這件事情更有趣！更有意思！更有意義！」

網友拍攝的狗頭蘿莉。圖源：網絡

圍獵

流量慣於吞噬一切有爭議的人。在網際網路世界，罵一個人就像愛一個人一樣輕易。

當晚23:00，狗頭蘿莉的煎餅攤前仍然排著長隊，但圍觀路人已不像最開始那樣擁擠。期間，有人好奇詢問台上攤煎餅的人是誰，一位路人回答：「一個網紅，一個福利姬。」

擺攤賣煎餅以來，狗頭蘿莉收穫了一群人的喜愛，但也成為「被圍獵、被追殺」的對象。

狗頭蘿莉曾在社交帳號上透露，擺攤前一天，煎餅機就被人惡意破壞，後續有人錄視頻說她的攤位髒，有人故意掰斷煎餅攤的牌子，有人站在她攤位前，一罵就是兩個小時，甚至有人和「志願者」大打出手。為了方便和粉絲合影，狗頭蘿莉一般不戴口罩、不穿工作制服，因此被不少人舉報不符合衛生要求。

圖源：抖音

為了減少爭議，狗頭蘿莉沒有開直播，不和各大夜市付費合作，補辦了攤販證、健康證，但每天還是能接到幾百起舉報，以致於每個城市的固定流程變成了「有人舉報——努力配合整改——無法反抗再走」。

舉報源於網友口中狗頭蘿莉的「原罪」。

根據狗頭蘿莉的微博發文，她曾為了網友的稱讚做過一段時間的「身材博主」，在網上發布自己的大尺度身材照，還曾被前男友私自上傳了兩人的私密視頻。

這在網上引起了極大爭議。狗頭蘿莉回憶這段經歷時說：「我邊接受網暴邊放飛自我成了個擦邊大網黃」，並在抖音辯解：「如果一個人只想討好自己的粉絲，她有什麼錯！」

2022年1月，狗頭蘿莉曾在社交帳號講述個人經歷：大學時被包養，直播違約被索賠600萬元……這些複雜的經歷更是加劇了她身上的爭議。

圖源：狗頭蘿莉微博帳號

狗頭蘿莉曾嘗試以嘉賓身份參加漫展活動，但因為「因大尺度露點導致漫展被舉報」的傳聞宣告轉型失敗。對於各種傳聞，狗頭蘿莉曾多次澄清，並承諾「一賠萬，請拿著證據找我」，但各種真真假假的傳聞還是遍地開花。

2023年2月4日，狗頭蘿莉「心態崩了」，發布「自殺視頻」，稱自己「形象如此糟糕、名聲如此敗壞」。好在多方努力下，狗頭蘿莉最終在一棟廢樓里被找到。

這在當時引起了極大爭議，有人同情，但也有人評論「喜歡露肉的女網紅一般都不太在意臉面，自殺基本不可能，最主要目的還是製造話題引流」，認為「蒼蠅不叮無縫的蛋」，狗頭蘿莉是「咎由自取」。

後來狗頭蘿莉宣布退圈，變賣所有直播及cos服裝道具，宣布要專心擺攤賣煎餅，但爭議依然存在，有人覺得狗頭蘿莉不配得到人們的偏愛，有人質疑她攤煎餅是運營操作的結果。

圖源：抖音

爭議和流量仿佛是一對雙生子。

因為堅持穿著漂亮衣服攤煎餅，狗頭蘿莉成了網友爭論穿衣自由的新戰場。有人舉報她穿著不當，有人支持「美女就該穿得漂漂亮亮的」，認為她「身材很好，人也漂亮，又沒坦胸露乳，為什麼要噴」。

對此，狗頭蘿莉發文說美麗並不可恥：「我本來就在正經幹活啊，為什麼要用美麗來抹殺我的努力？為什麼非要我模糊美麗變得普通？謀生就一定是昏暗的燈光、佝僂的身影、骯髒的衣服？它就不能是優雅美麗歡聲笑語充滿熱情與期待嗎？」

圖源：狗頭蘿莉微博帳號

爭議話題往往沒有標準答案，每個人都可以討論、站隊，最終匯聚成巨大的流量漩渦。這樣的爭議一開始可能是尖銳的，但隨著更多圍觀群眾的加入，關注點往往會發生偏移。一部分網友開始表示：「跟我有關係麼？本分做人就行了，其他的，愛誰誰吧！」

狗頭蘿莉的煎餅攤現場，一位男生對我說，他不是狗頭蘿莉的粉絲，但很想嘗嘗她攤的煎餅是什麼味道，「我是個吃貨」。兩位高中男生告訴我，因為父母在寧波工作，所以就來寧波玩一下，看看狗頭蘿莉。「不想吃煎餅，主要想合影，可以發朋友圈。」

新生

自殺事件過後，狗頭蘿莉曾多次發文反思自己的過去。她痛苦於「享受身材紅利的懲罰是，花團錦簇表面下是看不見的未來」，解釋自己是典型的討好型人格，把網上虛擬的喜歡當成了唯一的依靠。

擺攤賣煎餅後，狗頭蘿莉似乎迎來了新生。她說：「我好像開始在擺脫『過去的我』的束縛，我開始可以作為一個『人』，堂堂正正的獲得生存權利，不再被謾罵被舉報被驅趕被拒絕。」

狗頭蘿莉的「志願者」團隊。圖源：狗頭蘿莉微博帳號

時至今日，狗頭蘿莉已經攤了兩個多月煎餅，每天七八個小時，一兩百個煎餅，而且沒開直播，沒接廣告，也沒帶貨。一位博主經紀人告訴我，她就是從狗頭蘿莉攤煎餅開始黑轉粉的。

曾經墮落的美麗少女，破解成蝶，大放異彩，這大概是最受歡迎的故事文本了。有網友留言：「能把心裡的傷疤揭開給大家看，依舊熱愛生活的人，有什麼人會不愛她呢。」

圖源：網絡

探訪當天，我拍攝了幾段狗頭蘿莉攤煎餅的視頻。期間，一位路過的女生自語道：「好有職業素養，這麼晚了還能一直保持微笑。」

越來越多人選擇遺忘狗頭蘿莉的過去，喜歡她的現在。正如我在現場看到的，人們第一時間關注的是甜甜的微笑、漂亮的衣服、好吃的煎餅，以及能發朋友圈的網紅合影。

第二天下午，離開寧波前，我決定再到狗頭蘿莉的煎餅攤看看。

與昨天不同，當天沒有人12點就開始排隊，現場很安靜，不過就在攤位旁，普思小鎮剛放上兩個線下活動的招商宣傳。而在同一條街上的一家門店裡，有剛盤下店面的人正在討論裝修問題。

一位保安大叔告訴我，普思小鎮是一個舊紗廠改造的商業街，之前因為疫情店鋪全倒閉了，最近一個月才重新招商。現在，普思小鎮的大部分店鋪都房門緊閉，外面牆壁上貼著顯眼的招商宣傳。

狗頭蘿莉擺攤賣煎餅以來，一直有「一個人帶火一條街」的傳聞，有人也曾線上喊話，希望能和狗頭蘿莉達成合作。

現在，狗頭蘿莉來到了普思小鎮。普思小鎮一位帶著客戶看店鋪的招商人員說：「現在這裡的人流量頂得上過去一年。」

夜晚的普思小鎮

網際網路上每天都有新的網紅，但就像潮起潮落一樣，流量也終會褪去，人們永遠有新的話題可以追逐。但之後呢？

爭吵之外，好看的照片、好吃的煎餅，以及生意更好的商業街，大概是真正會留下的東西吧。

狗頭蘿莉在置頂微博中寫道：「我也不能打包票說什麼能攤一輩子啥的，但是我肯定我以後不會繼續在網絡上賣弄風騷了。因為！我已經找到更有價值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