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歲「國寶級」繪本奶奶:把美好留給童年

2022-05-30     《藝術與設計》雜誌

原標題:76歲「國寶級」繪本奶奶:把美好留給童年

今年76歲的蔡皋,

生活在長沙,

是中國原創繪本界的拓荒者和大師級人物,

30年前她摘得國際插畫界奧斯卡「BIB金蘋果獎」,

是中國獲此獎的第一人,

之後她的畫作入選日本小學6年級語文教材,

有畫壇鬼才之稱的黃永玉先生,

盛讚「畫的真好啊,湖南有福了!」

蔡皋曾為湖南省1至6年級美術課本繪製封面,

她認為最好的東西要給童年,

保護孩子的心靈需要全社會的努力,

「孩子的感受是打開的,

所以兒童讀物,0.01%的差錯不能有……

美是一種闊達的東西,

人在這當中思索他自己,成為他自己。」

自述:蔡皋

撰文:劉亞萌

責編:倪楚嬌

蔡皋在屋頂寫生

1993年《寶兒》獲得「BIB金蘋果」插畫獎

很長時間,蔡皋這個名字,在國內是鮮為人知的,但她早已聲名在外了。

1993年,當國內很多人都還不知道「繪本」為何物時,蔡皋創作的《荒園狐精》(後改名《寶兒》),一舉獲得了布拉迪斯拉發國際插畫雙年展(BIB)「金蘋果」獎,這相當於插畫界的奧斯卡獎,她也成為了中國獲此獎的第一人。

《桃花源的故事》

被選入日本小學教科書

2001年,她與日本繪本界泰斗松居直合作,出版了《桃花源的故事》,其中7幅圖畫進入日本小學6年級語文教科書,原作被東京木城繪本之鄉美術館收藏。之後她的作品在日本、韓國、義大利等各地舉辦展覽。

「中國如果有一個插畫家有資格獲得安徒生獎的話,那一定就是蔡皋。」這是很多業內人士的共識。

蔡皋曾為湖南美術出版社的1-6年級美術課本繪製封面 這套教材被評為國內優秀教材

2000年蔡皋(右一)被聘為義大利BOLOGNA插畫展評委

2014年《花木蘭》獲得「陳伯吹國際兒童文學獎之年度繪本獎」

繪本之外,蔡皋也從事純藝術創作《笛聲》,布面油畫,2006年

蔡皋其實從來沒有機會進行專門的美術訓練。

少年時期,她因為特殊身份限制,無法報考大學,後來經歷下鄉知青、6年小學老師、10年縣中老師、出版社編輯等各種身份,只能在零碎時間自學畫畫,年近40歲才能全情投入創作。

如今她時常感念溫馨、健康的幼年時光,讓自己有勇氣走出後來的困頓,所以她也一直在追尋童年,保護童年。

以下是蔡皋的講述:

迄今為止蔡皋出版了20多套繪本

很多人都來勸我說,蔡皋是浪費掉了,一個藝術家她不做,她要去做圖畫書,多小眾啊,多小孩啊,很多人不屑嘞。

但我就覺得最好的東西要給童年,你不給童年,會耽誤多少人的一輩子呢?

我是帶著批判的眼光做圖畫書的,我覺得最正的力量,是厚道、真誠,是熱愛生活,如果一個人的日子過得有尊嚴,這種人是有力量的。當然我們可以更好一點,有分析事物、獨立思考的能力,能明辨是非,我的書裡面要跟孩子們傳遞這樣的精神。

蔡皋家中保存的30周年紀念版《寶兒》

寶兒為了保護母親用磚將窗戶堵住,並暗中觀察

我的《荒原狐精》,1992年畫的,改編自蒲松齡的故事,商人父親不在家,母親被狐精纏住,孩子想出辦法來,把狐精捉到了。寶兒多麼勇敢啊,保護了他的家庭,我想畫。

我覺得聊齋的故事適合用大紅和大綠,很正的顏色,另外還有黑色,代表周圍那種莫名的壓力。

寶兒尾隨買酒的狐精僕人

狐狸去找酒喝,寶兒尾隨其後,我把它畫成了一個直構圖,兩邊大塊黑的顏色,俯瞰拉平,有一種逼仄感。

狐狸異類在人間,它有點怕的,寶兒的眼神很緊,他是紅色的,他在上面,壓得住這種黑顏色。

母親從房間消失了,寶兒去尋

這盞燈很重要,燈舉高一點,人看得遠一點。

寶兒眼睛有時候是藍色的,這個細節是在日本做展覽的時候,畫家和歌山靜子發現的,我好開心,我藏的秘密被發現。

小孩的感受是開的,他們的智慧不能被低估,我覺得這代表的是孩子獨特的眼光,像湖水一樣澄明,洞察萬物的真相。我覺得小孩有這種本事,他一眼可以看清喜歡的人、不喜歡的人。

所以我的圖畫書是以一種無聲的形式在傳遞信息,不是直白地跟孩子說出來,每一次翻看,都會有新東西。

蔡皋在書房裡

我用20天拿下它,很快,因為我憋得太久了,畫完最後一張的時候,我倒下了,趴在桌子上起不來,太累了,心臟負擔不了。

我真是把我的生命體驗畫進去了。

寶兒的家庭受到威脅,很多莫名的壓力,這和我從小的感受是一樣的。

我爺爺做過縣令,後來出國留學,再加上我父親因為愛國,在西南聯大做學生的時候,幫飛虎隊做過翻譯,我們家就成了「黑五類」。

這對小孩的壓力是很大的,我去讀書的時候專挑小道上學,不想在大街上遇見我的熟人,不願意見到他們鄙視的眼光。

但我回頭看這段日子,我有可愛的家庭和老師,父母和他們朋友的友誼真可貴,人和人之間單純的理解可貴,不背叛太可貴。

你看,黑里,暗裡,有這麼多斑斕的事物,那黑色就變成了一種很高貴的顏色,它成全你所有的美麗。

我喜歡蒲松齡,以及其他很多民間故事,它們非常地喜感,非常地倔強,非常地有生命力。

中國的傳統文化有很多好東西,只是需要去深挖,用現代人的眼光去創新。

繪本《花木蘭》於2013年出版

「萬里赴戎機,關山度若飛」

戰場歸來換上女裝

你像花木蘭,多少年我們歌頌她是愛國女英雄,對不對?但她的另一面呢,是什麼樣的生活讓她願意上戰場、之後拋棄榮華富貴又回到家鄉呢?

那我畫《花木蘭》是另一樣的心情,我覺得她是一個樸素的女孩子,喜歡她原本的生活,喜歡她的女性身份,所以願意去保護,贏了後也更想要回家。

1989年繪本《曬龍袍的六月六》黃永玉題詞「湖南有福了!」

我去畫《曬龍袍的六月六》,土家族的節日,顏色很好看,畫出來很熱鬧,而且節日代表了對生活的一種肯定。

當時黃永玉先生看到了,一翻,馬上就說「畫得好啊」,他就拿著鋼筆題字了,他說「湖南有福了」,對我是一個驚雷,第一次被這麼大的畫家肯定,一個晚上睡不著覺。

他要收藏我的畫,我說我送給你,就送了《七姊妹》中間的一幅插圖給他。他那幾個字對我是很大的支撐,讓我有了力量又接著畫。

1996年和松居直(右一)、唐亞明在探訪武陵源的路上休息

從1996年到2001年,我跟松居直合作了《桃花源的故事》,他將陶淵明的原文翻譯為日文並改編,我畫畫,之後進了日本小學六年級的教材。

這個消息是編輯告訴我的,說蔡皋你這個消息可以上《人民日報》了,日本很少讓外國畫家上教材的,我就笑,什麼都沒說,當時任何人都不知道。

我在見到松居直之前,就知道他是日本繪本界泰斗級的人物了,他自己出資贊助中國設立了「小松樹」中國兒童圖畫書獎,我所在的湖南少年兒童出版社曾獲得首屆「小松樹」獎的4個獎項。

漁人進入桃花源

當時的大環境是中日邦交正常化,松居直很真誠,他說我不是為別的,因為日本的侵略戰爭,讓中國在30年代的圖畫書傳統斷掉了,他作為一個普通的日本人,應該來幫中國,推動中國繪本原創。

他自己很喜歡陶淵明,說《桃花源記》就可以做一個繪本,我那個時候膽兒也大,就說我來畫。

「落英繽紛」

這本書花了我三年多的時間,最難畫的是桃花。

我要畫出「落英繽紛,芳草鮮美,漁人甚異之」這樣的語言,就不能只畫它的結構,而是要畫出意態之美,加上追尋疑問好奇之美,很難的。

我困惑了好久,試了很多方法,撕掉了很多紙稿。最後走出桃花陣了,我畫下去就有點行雲流水了,你看我的筆觸,沒有絲毫猶豫。

漁人走出桃花源

不要著急給小孩子灌輸各種概念,不要依賴文字,要讓他用眼睛觀察世界,他看到一棵樹、一個物體,自然而然就有了審美。

我有這樣的感受,是和我6年下鄉的生活有關的。

當時我從湖南第一師範(當時是中專)畢業,19歲下鄉,去到株洲縣一個最偏遠的地方,太湖下面的「寺村」,當小學語文老師。

我們是什麼活都要乾的,放下粉筆,就當農民,砍柴擔水算輕的,打壩、起水塘,春插秋收最累,剛開始的時候很想哭,被放逐的感覺。

後來漸漸適應了,被大自然和淳樸的村民療愈了,越來越喜歡。

蔡皋當時所住小院,由蔡皋的丈夫蕭沛蒼所畫

我當時住在一個寺廟裡,噢呀那個是真古老,它有些房屋坍塌了,大殿和偏殿都還在,大殿里還有個古佛,很驚奇的,我是住在偏殿一間房。

殿前有一棵很古老的茶花樹,還有梨樹,光開花不結果,很漂亮,很浪漫。

我一直都不知道寺廟的來歷,因為當時也沒資料,很多年之後我才知道它是唐代的。住在那樣的一個千年古剎里,聽了6年的鐘聲,現在想起來感覺非常地幸運。

那些茶亭、小路、老者、田裡堆什麼肥料……都是我太熟悉不過的記憶了,閉上眼睛都是,不用找道具,我都畫到了書里。

男人挑扁擔,靈感來自於蔡皋丈夫的經歷

原文里有一句「率妻子邑人來此絕境」,我就畫這個男人挑了個扁擔。其實當年我先生就是一條扁擔,在鄉下和城裡往返,女兒睡一頭,另一頭放她的奶粉尿布衣服啥的,我這個經驗剛好用上,很溫暖。

左:《花與人之三》局部 右:《絲瓜》局部

古人說草木有情,我覺得很贊成的。

我喜歡聽自然的聲音,雨打芭蕉的聲音、雨落在頸脖子上、落在瓦上,都很美。

我現在住的地方雖然是在城市裡,但特意選了最高樓,因為屋頂可以種花,搬個小凳子,坐在花花草草中,到處是寫生的靈感,很敞亮。

現在我眼睛不太好,畫大畫就比較釋放,我依然最喜歡的是畫自然。大自然是無邊的,我的花甚至在畫面里裝不下,只是一個局部,一朵花可以畫一張大畫,可以充滿這個世界。

20歲左右的蔡皋

我一輩子做夢都想去美術學校,但是一輩子就去不了。

這是我的命,這不是消極的東西。回頭去看,正因為不可能才有可能,沒有機會喜歡,所以我無孔不入地喜歡。

我當老師的時候,20來歲,作業是改不完的,當時還有孩子要照顧,要做飯、干農活,只有禮拜天一天的時間,就練畫畫。

蔡皋青年時期臨摹習作

沒人教,我自己訓練自己。當時我看的最多的是華山川的連環畫,還有借過來的蘇聯的《星火》雜誌,很稀罕的,就挑最好的臨摹。

之後我投稿,沒想到一投就中了,第一次發表的時候我太開心了,後來也有很多作品陸續獲獎。

我那麼渴望當畫家,希望別的力量不要把我的畫筆收走,就在這個期待中間,我被調到了湖南少年兒童美術出版社。

那年我36歲,這中間的過程太不容易了,我很感激我們社長。

我記得那一天,一切手續都辦好了,我進了出版社那個院子,走到一棵樹的綠蔭底下,覺得好甜,腳要起飛,人就很輕,幾步路走下來,我害怕,我說不要著急,你慢一點,要享受一下,這真是幸福的時刻。

蔡皋(左)在湖南少年兒童美術出版社

出版社就成了我的大學。我到同事家裡,他們有些畫冊和收藏,我就臨摹。有上海的畫家會串聯到湖南來,能看到極好的原作,我也去學。

我更感恩我們出版社有一個「創作假」的傳統,每年給編輯一個月集中搞創作,那真是過癮,真是幸福的時光。《寶兒》就完全是在創作假裡完成的,它畫得快,是因為我憋太久了。

所以我是本地的神仙、過路的神仙都學,天上飛過的鳥兒,也是我學習的對象,等我學好了,也快退休了。

《火城》描繪1938年的長沙文夕大火

但是沒關係,這時候我有更多時間來畫畫,像《桃花源的故事》、《花木蘭》、《孟姜女》《火城1938》等等都是我在退休之後畫的,筆頭越來越有感覺。

我這一輩子走了很多曲折的路,但只要我方向對了,條條大路通羅馬,我覺得我沒有錯過什麼,反而是更豐富。

左:蔡皋外婆 右:「幫外婆納鞋底」,蔡皋根據回憶所畫

我真的非常感念我的童年,一路回想起來,真是一路地開心。

我生在一個三代同堂的大家庭,我外婆用她生活的態度對我實現了一種薰陶。

蔡皋根據「種蓮子開荷花」童謠所畫

她會很多童謠,你像「種蓮子開荷花,莫種子到老家,點點墨,莫開坼;莫等對門山上黃狗子曉得;黃狗子哦嗬,來呷屎哦!」

我就琢磨一句話,琢磨一輩子,為什麼「莫種子到老家」?後來我琢磨明白,這是人和人的不相信,很多好事很難成,你種這麼好的蓮花到家裡,搞得不好,就被狗扒了去了。

我外婆說煮飯,不要掀鍋蓋,否則「一揭三灶火」,放好多柴火才能熟。這是什麼意思?就是你幹什麼事,幹完了再說話,沒幹完之前是不能說的。

我覺得這些話都很妙,是生活中間來的,民間的智慧,書本上沒有的。

蔡皋(左3)全家福,家中6個姐妹

我父母都是很好的人,尤其是我爸爸,他是最可愛的了。

他幫過很多人,非常地寬闊和大度,雖然遇到很多不公平的事情,但是他一直心境很好。

他享受的都是普通人生活中最溫暖的東西,但凡有一點點好吃的,就會唱歌,用那種美聲的唱法,我們都笑他,他喜歡打獵、打羽毛球、網球,足球和桌球也是高手。

晚年的父親,蔡皋與他一起

他快80歲的時候,有一次我們聊天,我就問:「你一生最幸福的時候在哪一刻?」他就回想起雅禮中學時候的一場足球賽,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騰空而起,腳這麼一勾,球就進了。

他說:「我最喜歡的就是那一腿,那麼好的一划。」他講這句話的時候,那個神情真的幸福極了。

他的回答,這麼簡單,不是他考上多好的學校,不是掙了多少錢,別人對他的誇耀或者結婚生子,他總是能回到最本真的東西。

我父親的這些都影響了我,對樸素日常的愛,生活雖然一地的雞毛,但又非常值得去過的,這些讓我有力量從困頓中間走出來。

《記得當時年紀小》封面原作,紙本水墨,2020年

美是一種很闊達的東西,是讓人有心跳的感覺,重新有了對生活的信心。我幸運地遇上了畫畫,把這些生活經歷放在了畫里。

來源:一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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