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9月,時任國防部長,開國上將張愛萍將軍到四川省一個國防科研單位視察工作。四川省達縣是張愛萍的家鄉,
自從1929年奔赴上海參加革命算起,整整58年,張愛萍將軍東征西討,九死一生,沒有回過一次家。
趁著視察工作間隙,張愛萍計劃回趟家鄉看望鄉親們。
在去往達縣的路上期間,為了照顧張愛萍將軍的安全和行車順利,當地有關部門調動了一些警力。張愛萍看到一路上明顯不同尋常,忙問秘書
,路上為什麼站了這麼多警察?
秘書說因為您來了,他們在沿途執勤。張愛萍聽了很生氣,一揮手說,趕快撤了!
警察撤走後,車隊繼續前行,很快就進入了達縣。一到駐地,張愛萍便漫步在大街上,成千上萬的群眾圍著他,他和群眾親切交談,問長問短。多少人流下了激動的眼淚!考慮到將軍已經58年沒有回家鄉了,
當地政府安排了幾桌菜,把他的一些親戚請來,大家見見面。看到這一場面,張愛萍將軍又一次生氣了。
晚年張愛萍將軍
自從離家參加革命後,這次是張愛萍唯一的一次千里還鄉。他思念家鄉、想念親人,但他常常又說自己不能回去,因為回去就要給地方政府添加麻煩。不成想,這唯一的一次回到家鄉,地方政府不僅要安排人員陪同,還做了這樣「特殊」的安排。
「哪能用公家的錢招待我自己的親屬?絕對不行!」
張愛萍真的非常生氣,隨行的四川省委領導同志和秘書,都設法說服他接受這個安排,他們想要求助同行的將軍夫人李又蘭,但李又蘭卻是堅定不移地站在將軍一邊。隨行人員戰戰兢兢,誰也不能改變將軍的意願,只得取消了酒菜的安排,
已經到了的將軍親戚們,也都回家去了
。
事後,張愛萍心裡覺得有些難受。那些親人,多年沒見面了,老遠跑來看他,飯沒吃一口,水沒喝一口,就讓他們都走了。心中不安啊!對於家鄉,儘管已經闊別58年了,但家鄉的記憶始終在老將軍的腦海里,從未湮滅。而離家鄉越近,不免還有一絲近鄉情怯。
張愛萍故里
張愛萍於1910年出生在四川達縣張家溝的一個農民家裡。小時候,每年的年三十晚上,奶奶都要向全家傾訴一段早年的悲慘往事:因餓地主霸占田地,奶奶請人寫狀子卻又因不識字受黑心腸的寫狀子人欺騙,不僅被敲去了全部積蓄,還打輸了官司,每次說完自己的故事,奶奶都要語重心長地告誡子孫們:人活在世上,不識字不行,沒有真本事不行!
奶奶的話一直鞭策著張愛萍,他一頭扎進書堆里,常常讀書到半夜。母親擔心他第二天的學習,又怕他看壞眼睛,強行將他趕到被窩裡。可是他也有自己的對策:自製一盞小油燈,每每在母親催他睡覺後,就用一隻胳膊支起頭上的被子,把燈放在其中,專心致志看自己的書。
從張家溝到他上小學的羅江口鎮,路旁有一片墳地,很早就傳說墳地鬧鬼,夜晚常有鬼火閃爍,陰雨天還能聽到鬼叫。當時年僅12歲的張愛萍聽說後,心裡很不以為然,很想看個究竟。有一天夜裡,他抄起半截竹竿,一聲不響地走進墳地。夜風襲來,墳地里的草叢呼呼作響,他俯下身向四周看,除了一個個凸起的墳頭以及隨風起伏的草叢,其他什麼也沒有。
他在心裡為自己壯膽:沒有什麼鬼,有鬼也不怕!他揮舞著竹竿在墳地里走了幾個來回,還是什麼都沒有發現。就在他準備離開墳地時,忽然覺得腳邊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動,他彎腰仔細一看,竟是一條雞蛋一樣粗的蛇,正瞪著眼珠子注視著他。他迅即揮起竹竿,照著蛇頭一頓猛砸,然後用竹竿挑起來,甩到墳地里。第二天,他告訴小夥伴們,墳地里沒有鬼,只有蛇。
1925年6月1日,達縣縣城爆發抗議「五卅慘案」的遊行,15歲的張愛萍參與其中,因為敢作敢為,幾個月後就被推選為達縣中學學生會負責人。在他的帶領下,當年即把學校里的反動學派,國家主義派的支持者、老學究、校長萬如璋趕下了台。
中學畢業後,張愛萍就以教書為掩護,參加共產黨的地下活動,並於1928年光榮入黨。因為遭到地方軍閥劉存厚通緝,張愛萍萌發了走出去,轟轟烈烈上戰場與敵人面對面搏鬥的想法。他決定去上海,如果找不到黨的武裝,就考大學。
1929年6月中旬,張愛萍告別家人,與同學鄭叔人來到上海,進入中華藝術大學臨時安身,並與上海地下黨組織接上關係。當年底,張愛萍參加了中國工農紅軍14軍,從此踏上了職業軍人的戎馬一生。
也是從那一年起,他告別家鄉,再也沒有回來過,
直到58年後的1987年。然而剛剛回到達縣縣城,還沒來得及看到心中的故鄉,就讓自己的親人遇到這樣的局面。
第二天,正好是星期日,張愛萍輕車簡從,回到了生他養他的故鄉。一走進羅江鎮張家溝,將軍就興致勃勃地拜望至今仍然健在的兒時夥伴,了解他們的生活狀況和具體困難,並為他們脫貧致富出謀劃策。看到家鄉取得的巨大成就,將軍倍感欣慰,當即作詩
:「滄桑易變歲月老,五十八年過去了,巴山新顏應時歸,鄉人莫不道美好。」
張愛萍的腿早在前期就受過傷,走起路來很不方便。但他沒有讓專人開車接送,而是一步步拄著拐杖,親自走到民眾家裡去,
一家一戶地拜訪親戚朋友、父老鄉親、幹部群眾
,讓人感動得熱淚盈眶。
在張愛萍離開家鄉的這些年,家鄉人民也始終記掛著這位從巴蜀大地走出去的共和國將軍。在動亂歲月里,老將軍身陷囹圄,此時,家鄉那棵富有靈性的老榕樹,在一陣狂卷的旋風之後,突然枯萎,幾乎奄奄一息。
親友們不忍這棵與老將軍一同成長的「精靈」樹枯死,便周而復始地澆灌它,每天都望眼欲穿地盼著它能像過去那樣,代表老將軍吮天地之精華,吸萬物之靈氣。這樣年復一年日復一日地小心侍奉著,等待著奇蹟的發生。但一天兩天三年五年過去了,終沒見到它有任何感應。
難道是鄉親們對大樹的忠誠不夠?還是大樹存心要棄人們而去?正在人們忍受著如鈍鋸一樣的時光啃齧時,時間到了1972年4月,忽然聽說愛萍將軍已經復出,恢復了解放軍副總參謀長兼國防科委主任職務,一時間,四川達縣羅江家鄉的人們奔走相告,喜不自禁地歡呼雀躍著。尤其張家溝的父老鄉親們,在高興之餘,突然發現那棵大榕樹,竟然長出茁壯的綠葉,鬱鬱蔥蔥,高接天壤。
回到故鄉後,張愛萍將軍也沒有忘記自己當年種下的那棵榕樹,他站在樹下,久久不願離去,寫下一首詩:
「門對青山一老榕,風霜雨雪猶蔥蘢。歲月如流滄桑變,頂天立地傲蒼穹。」
這感人的詩句,哪裡是在寫樹,分明是借樹擬人抒發自己叱吒風雲、縱橫亘古的博大胸懷。
將軍對父老鄉親寬厚仁慈,對自己的親人卻要求甚嚴。老家的一位親屬曾向將軍提出批條子調動工作,到條件較好的地方幹事,將軍不僅不允,反而嚴肅批評,自此家鄉親人再也不給他找類似的麻煩。
據張愛萍六弟張蜀傑講,將軍對子女要求同樣甚嚴。他的一個兒子被授予少將軍銜並擔任部隊重要職務,按理說組織上給其安排一輛專車是合情合理,但將軍知情後便強行沒收了兒子的車鑰匙。他時刻教育子女,不能以功臣自居,更不能驕傲自滿,教育子女在各方面都要做好表率。
在涉及到公權力的方面,張愛萍對家人極其嚴格,但平日裡卻也是非常的和氣,尤其是對待妻子李又蘭。從1980年開始,張愛萍將軍就向中央提出離休,但年年打報告,年年無休息。直到1987年,他從家鄉回到北京後不久,中央批准將軍離休,他大喜,當天與家人歡慶到深夜。他
稱在位為「出家」,離休為「還俗」。
他解釋說,當「和尚」就要撞鐘,而且還總想撞得響一點。晨鐘、幕鍾、做佛事,好不清苦。如今「還俗」,一身輕鬆。離休後,他公開聲明:「我是老百姓了,百姓,百姓,百事不管。」
張愛萍與家人
「還俗」後,張愛萍將軍更多陪著老伴兒,過上了清閒的生活。1992年,兩人結婚50周年紀念日之際,全家為二老共賀金婚之喜。張愛萍和夫人李又蘭興之所至,欣然起舞。舞后將軍吟詩一首:「老夫聊發少年狂,既吃肉,又喝湯,撐得肚皮飽飽脹。牛牛鬧花堂,二亮歌聲揚,男女老少笑連笑,盛會好一場。」
1998年冬季的一天早晨,一場薄雪過後,大地銀裝素裹,到處是一片潔凈而淡然的景致。老將軍像往常一樣,早晨6點半左右起床後,在幾隻晨鳥嘰嘰喳喳的陪伴下,來到幽靜的庭院中做著自創的早操。這時,暖暖的太陽己從東方冉冉升起,筆直高大的白玉蘭樹上,雪己開始噼里啪啦地往下掉,就像天女散下白色的雲霞,美麗而陰柔。
快到8點吃早飯的時候,老將軍忽然感覺怎麼和往常不一樣了:老伴今天怎麼沒跟以往那樣出來鍛鍊呢?他就一個個房間的到處找,都沒見夫人的影子,便心急火燎地去問旁邊的警衛:「小鬼,奶奶哪裡去了?怎麼到處都找不到呀?」 年輕衛兵回答:「深夜奶奶病了,到30l醫院看病去了。」 「立刻備車。」老將軍急迫地對身旁的司機說:「趕緊去301。」 司機勸道:「早飯都準備好了,首長您吃點東西再去。」 「不行,馬上就走。」
張愛萍與妻子李又蘭
這樣,在301醫院找到又蘭夫人後,張將軍一步。上前緊緊抓著她的手,噓寒問暖不知怎麼表達才好。直到主治醫生說沒什大礙了,老將軍才把緊握的手放開,跟早己感動得淚眼矇矓的老伴一起雙雙回家了。
張愛萍長期擔任軍隊和國家重要領導職務,位高權重,但他從不搞特權,從不謀私利。張愛萍生前一直住在西城區地安門一個普通四合院裡,車進去調個頭都很困難,院內的房間及設施跟普通民宅沒有什麼兩樣。由於年久失修,營房部門檢查後,準備按規定進行維修,但張愛萍堅決不答應。有一次,公務員在客廳里換完燈泡後,從踩著的凳子上跳下來,一下就把地板踏了個洞,管理人員了解情況後,想藉機把地板翻修一下,張愛萍卻說:「把踏下去的地板補一補就行了。」
家裡的沙發套,是解放後管理部門配發的,已經是補丁摞補丁了。管理員發現後,就在張愛萍出差時自作主張地把沙發套換成了新的。張愛萍回來後,發現沙發套變了,狠狠地把管理員批評了一頓,並讓他把舊的又換了回來。
2003年7月5日20時35分,張愛萍因病在北京逝世,享年93歲。
當張愛萍將軍家鄉的人得知這個噩耗時,大家紛紛在家中擺上香案,隔空祭奠。
如今在四川達縣的張愛萍將軍故居里,一張張老式座椅、桌凳、床整齊擺放在裡面,簡陋而樸素,這一勞動人民的本色,將軍保持了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