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父親，我們的記憶好像很少。他不會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他不懂見面憐清瘦，呼兒問苦辛；他更不似搴帷拜母河梁去，白髮愁看淚眼枯。
那些關於心思細膩的這一類詞，好像永遠不會和父親關聯在一起。他們粗糙，不懂人情，嚴厲，只是像一座山安靜地站在你的身後，庇護著你，屹立不倒。
1
談到父親，很多人最開始是不理解他的存在，經受過歲月的洗禮，開始感激這兩個字。
宋代的陸遊用一首《冬夜讀書示子聿》寫盡了父親的冷漠：
古人學問無遺力，
少壯工夫老始成。
紙上得來終覺淺，
絕知此事要躬行。
父親拿著標尺站在你面前，兇狠著要你抬頭挺背，批評你這個字寫錯了，他會罵你不懂人情世故。你的一點點錯誤都能夠被他放大再放大，然後變成凶你的依據。
就連明明應該是溫柔的鼓勵，從他嘴裡說出來，好像添加了辛辣的藥劑，讓你偶爾會懷疑，這到底是不是你的父親。
而明代的袁中道直白地在《朝耕》裡面書寫了父親的嚴厲：
半夜來原田，月落天將晚。
溪流涓涓鳴，今年雨水好。
前種已生苗，萬事勿如早。
解揠喚大兒，牽牛食露草。
父親從半夜開始耕作，天快亮的時候，把兒子叫到跟前，「什麼事都要做在前面，千萬不能耽誤時機」。他的語氣一點都不溫柔，話語更像是雨水拍打著你的臉。
父親不僅僅如此，他留給我們更多的印象是嚴厲，就連楊絳也在《回憶我的父親》裡面寫道：我父親凝重有威，我們孩子都怕他，儘管他從不打罵。如果我們不乖，父親只會叫急，喊母親把淘氣的孩子提溜出去訓斥。
父親是這樣的父親，不善言辭，沉默不語，兇狠嚴厲。他們只是把溫柔藏在背後，把不善放在眼前。可是很多年後，我們開始懂得了，父愛如山。
2
父愛如山，屹立不倒。
唐代曹鄴在《北郭閒思》裡面，刻畫了一個即便百般思念也不溢於言表的父親形象。
山前山後是青草，盡日出門還掩門。
每思骨肉在天畔，來看野翁憐子孫。
這樣的父親，每每思念自己的孩子，就佝僂著腰彳亍著去往山間，遠遠地站在一邊觀看老人和孫子的嬉戲。他們笑他也跟著笑，他們遊戲他也就跟著笨手笨腳地遊戲，好像那就是自己和孩子。
他太想念自己的孩子了，想到快瘋了。他倚在門邊，翹首期盼，卻不見孩子的身影，憂愁才下眉頭，卻又上心頭。
作家賈平凹回憶自己的父親：但是，一年過去了，他卻未來，只是每一月寄一張小女兒的照片，叮嚀好好寫作，說：「你正是幹事的時候，就努力干吧，農民揚場趁風也要多揚幾杴呢！但聽說你喝酒厲害，這毛病要不得，我知道這全是我沒給你樹個好樣子，我現在也不喝酒了。」
他的父親給他照顧孩子，關注他的作品，言語之間，有九分的關心，卻用一分的漠然將其遮掩。這就是父親這個物種特有的品質。
朱自清的父親，會為了給他買橘子，穿過鐵道，爬上那邊的月台，用兩手攀著上面，兩腳再向上縮；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傾，顯出努力的樣子，最後再淡定地把橘子交到他手裡。
你們看，父親並不是不愛我們。他們只是用行動給你安全感。
3
因為爸爸，也是第一次當爸爸。
韓劇《請回答1988》里，德善和寶拉的生日很相近，每年兩個人都是一起過生日。
那一年，德善說再也不和姐姐一起過生日了。可是姐姐生日那天，他們用一個蛋糕，讓兩個人許願。
德善委屈地哭了，她說，我都說了不要一起過生日了，你們就不能理解我嗎。
在她跑出去之後，爸爸找到她，用溫柔的語氣說，「爸爸也不是出生開始就是爸爸啊，爸爸也是第一次做爸爸。」
爸爸也是第一次做爸爸，第一次教你走路，教你說話，帶你旅遊，看你從呱呱墜地到亭亭玉立。
爸爸也是第一次做爸爸，做的不好，你一定一定要體諒他。
看過一則廣告片叫《老爸的謊言》。
年邁的老爸接到女兒電話，邊走邊說：「喂，閨女啊，我和老朋友出去玩去了，我們還一起排節目，挺忙的。沒問題，挺好的，我吃得飽，睡得香。我一點都不悶，那麼多朋友。你媽？沒在呀！她出去跳舞去了。沒有事，都挺好，你放心。你好好工作，不要擔心我們倆。你忙，就掛了吧。」
而現實是，媽媽住進了醫院，爸爸一直在照顧她。可是他只是用著善意的謊言，讓她的孩子安心地生活。
你們看，爸爸是第一次當爸爸，他會笨拙地說謊。用一個又一個謊言，讓你去感受：他很愛你。
如果說，人心有一百分的空間，那麼在子女心裡，父親可能會占到十分。另外的九十分，被愛情、兒女、工作、應酬一一裝滿。但在父親心裡，他們的生活只要十分就夠了，剩下的九十分，全是你。
為了鞏固在你心裡十分之一的地位，他們小心翼翼，把你當客人一樣捧著，唯恐你不滿意，而你卻總是狠心，就連十分的表現機會也不給他們。
4
你有沒有發現？不知從什麼時候起，父親在我們面前變得小心翼翼了。他們自己粗茶淡飯，但聽說你要回家，就使出渾身解數來招待你。
你進門，他們熱情迎接，
你留宿，他們殷勤招待，
你離開，他們不舍相送。
他們客氣、體貼、周到，
仿佛你是全天下最尊貴的客人。
而時光倒退十幾年，完全是另一種狀況：你背著書包喊「我上學去啦」，看報紙的爸爸頭都不會抬一下，你放學回到家，看到不喜歡的晚餐，嘟囔了一句，媽媽會佯裝生氣地說：「多大人了還挑食，不愛吃別吃！」
爸爸則會笑眯眯地在一旁打圓場：「明天一定給你買好吃的。」
你把房間弄得很亂，爸爸會一邊嘮叨著：「你還真是把家當賓館了呀！」
然後一邊默默為你收拾好一切。
越長大，父母子女之間相處的模式，就越像客人。
曾經一言不合就抄起鞋板的爸爸，現在會客氣地跟你相互敬酒。你就像他們平靜生活中，突然闖進來的第三者，雖給他們帶來了團聚的欣喜，但總會離去。
就像原本平靜的水面，突然落入了一粒石子，激起陣陣漣漪，四散開去，卻終究會歸於平靜，波瀾不興。
5
看龍應台在《目送》中寫道：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謂父母子女一場，只不過是意味著，你和他的緣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斷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你站在小路的這一端，看著他逐漸消失在小路轉彎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地告訴你，不必追。
對於父親來說，生命就是一場華麗的退出，他們用幾十年教你認識世界，再用剩下的幾十年學著從你的世界體面地退出。
對於子女來說，成長就是一場盛大的告別，不斷跟父母說著再見，並終於有一天，再也不見。
在來得及的時候，理解父親，感激他們幾十年里，所有的善於不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