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唯再發新作:《千字文》《宋詞》《元曲》

2020-09-21   淘漉音樂

原標題:竇唯再發新作:《千字文》《宋詞》《元曲》

日前,在《樂隊的夏天》里,野孩子堅持選擇改編自認為的國風歌曲《竹枝詞》而退賽,一度引發熱議。

野孩子堅持自己理念的選擇之餘,也將一個問題拋到了大家的面前——什麼是「國風歌曲」的標準。

簡而言之,網際網路上講的「國風歌曲」,主要是專指一些在樂器、歌詞、曲韻方面刻意使用中國傳統文化元素的流行音樂。

但一切又不是這麼簡單,文化和文明——其中當然包括搖滾樂——從來都是個融合的過程。

所以當搖滾樂進入中國之後,必然將和中國的一些原生文化再次融合,煥發新的神采。

崔健

比如崔健很早就嘗試將古箏和簫笛加入樂隊編制,有效的融合形式之中,民族樂器不僅是功能上的補充,更是一種中國精神的體現。

說到對中國精神的體現,竇唯自然是繞不開的名字。

竇唯自從《雨吁》開始,即在摸索用搖滾樂的樂器去表達中國古典傳統文化的意蘊,是一種更有層次的「國風歌曲」。

從「不一定」,「譯樂隊」到「不一樣」,「暮良文王」,再到和文智涌的新組合「朝簡」,竇唯的音樂越來越安靜,剝離了熱鬧的現實,通往音樂本體。

他的作品和生活都極有傳統文人士大夫式的氣質與情趣。

創作中,他是一個極其勤奮,音樂至上的人;生活中,他也很符合中國人對「竹林七賢」式古意的幻想,比如劉伶、嵇康那樣的無欲無求卻放浪形骸,不修邊幅。

大多時間他低調地大隱於市,緘默從容,但在重大社會事件面前也會偶然發聲。

今年初夏,朝簡就用《後疫》等3首歌做了2020年家國記錄的註腳,清晰地表明竇唯仍時時將目光投向社會與現實,並非一個拘於小我的山棲谷隱之人。

8月初,朝簡組合又以「蒙學」經典為題材出版了《三字經》和《百家姓》。

今天,「蒙學」題材第三曲《千字文》,以及另兩部與中國傳統文化有關的《宋詞》《元曲》也在網絡首發。

《千字文》是南北朝時期周興嗣所作的一首長韻文。

竇唯以此1000字作為歌詞文本,既非敘事也無抒情,僅以他儒雅沉穩的嗓音逐字念完。

若想理解竇唯的創作意圖,這千字文本基本是份無效的說明書。

竇唯近年時常做無詞之曲,但和後搖滾又有所區別。

後搖滾中,情緒意境是最核心價值。而竇唯的作品,意境情緒固然是重頭戲,但他喜歡草蛇灰線的布局,布置一些干擾人注意力的其它內容於前,反而讓人覺得他的意圖遠不僅在那一點樂器聲音的追求上。

竇唯是個純粹的音樂人,絕不是一個只關心音符而思想狹隘的樂手。

《千字文》是國學啟蒙經典,本來就沒有具體真實的情節內容,所以除了竇唯磁性的聲音,不去關注歌詞其實也無妨。

歌曲剛開始有點像他在《艷陽天》即已熟練拿手的,一種從New Age,World Music或者Trip Hop中來啟發,被竇唯玩出他獨屬的迷幻味,有時無聲勝有聲,那些容易被忽略的背景噪音才是真正的主角。

這首歌長達45分鐘,內容龐雜宏大,第一個變化在第8分鐘前後,如果說一開始的迷幻還比較平靜優美,那麼這時候一些矛盾惶恐晦澀的情緒溢了進來,連他的嗓音也加上了失真的效果器,仿佛就要敗退到最遠的暗黑處,不知不覺天地間下起了濕答答的雨,好像今天有什麼不安之事將要發生……

其實這段音樂還挺符合大家對竇唯「棄世成仙」的想像(願望)。

第12分後,有古琴和鍾呂的聲音進來驅逐了那種不安,此時竇唯的朗誦腔調從一開始的無動於衷,也變得帶上了信徒的虔誠,音樂寂寥,時間於此流轉慢滯。

直至第20分50處,隨著低聲部和節奏組的逐漸回歸,我們才終於又回到那個祥和安寧的,波光粼粼的開篇意境中。

無論古今漢語的變遷多大,文中有多少字你不認識,只要你對中國文化已經有所辨認,那麼你是能聽懂這首歌的。

你能聽出這首「歌詞無用」的歌,它的主角確實也就是「中國文化」,而不是「某個熟悉中國文化的人物(所遭遇的故事)」。

竇唯在做的事,就是用當代的樂器去表達已經淪喪異化的,抽象的中國傳統文化韻味。

博爾赫斯曾經寫過一篇以「時間」為主人公的短篇小說《小徑分叉的花園》,書中出場的人,都是博爾赫斯為講述他的時間觀而設置的RPG人物。

因為是為抽象觀念而寫作,而不是為戲劇性衝突和具體人物命運而寫作,所以博爾赫斯是被稱作「為作家寫作的作家」的,那麼竇唯呢?

也許竇唯確實是個有著「遺世獨立」想法的人。

所以在《宋詞》中他挑選了數首宋代名詞為之譜曲,並且留言:「借古人文采,榮幸以配樂相和。」

《宋詞》中收錄的包括《宴山亭》《望海潮·八六子·滿庭芳》等幾首作品。

此《宴山亭》為宋徽宗趙佶所作之《宴山亭·北行見杏花》。

宋徽宗是宋代著名的踢球皇帝,藝術家皇帝,有後人評論他「做其它事都可以,就是不堪當皇帝。」該詞是趙佶被人擄掠北去途中,見杏花而懷念故國的傷懷之作。

以杏花的美麗易得凋零,抒發作者對帝王與俘虜兩種生活的對比感懷,使他唱出了家國淪亡的哀音,百折千回,悲涼哀婉。

第二曲則集結了三篇宋詞《望海潮·八六子·滿庭芳》等等,作者秦觀,和柳永相似,都以「婉約」詞風著稱,擅長描摹清幽冷寂的自然風光,抒發遷客騷人的憤懣和無奈,營造出蕭瑟悽厲的「有我之境」。

竇唯也貼近秦觀之「慢詞」特點,朗誦語速始終維持很慢。

另外,這首曲子中使用了很多鋼琴的成分,有點意外。

當代中國人對「清平樂」、「漁家傲」這幾個詞牌名比較熟悉,可能是因為毛澤東填了大量的「清平樂」詞牌的詞。

第6曲則是集結了4位宋代詞人的詞作的《清平樂·憶少年·漁家傲·洞仙歌》。

其中《清平樂》借景傷懷,表達了對昔日情人深深的思念之情;《憶少年》乃作者為告別歷城所作;《漁家傲》情感較為複雜,同樣是借傷春惜春的感懷,去表達作者思想中及時行樂的豁達,以及人生失意的哀愁。

宋詞一向以淡淡的憂傷感著稱,這種婉約感也貫穿於宋代藝術領域中,成為人們欣賞宋代藝術的原因之一。

竇唯此次製作《宋詞》專輯,規避了豪放一派,選的儘是哀婉的詞作,有種宿命的感覺,音樂中也總帶著北方秋天的那種澄澈。

《元曲》中收錄了《朝天子·梧葉兒》《雁兒落帶過得勝令·小桃紅》等8首作品,竇唯此次選擇的都是散曲。

《朝天子》是首小令,「真山真水真圖畫」,文字重疊在竇唯意境安詳的吟詠中呈現出一派規律之美。

「老蘇,老逋,楊柳堤梅花墓」中提及的蘇東坡與「梅妻鶴子」的林逋,都是有高節又有情趣的人,聽竇唯念及,很有惺惺相惜的感覺。

《水仙子·四塊玉·紅繡鞋》則恰好體現了元散曲的晶瑩婉麗與痛快淋漓,《水仙子·譏時》冷峻尖刻;《水仙子·樂清簫台》壯闊清麗;《四塊玉·閒適》參破紅塵;《紅繡鞋·湖上》恬淡悠遊,鋼琴叮咚間,竇唯的嗓音又多了一份悠然的曠達,同時建立起新與舊的氛圍。

《醉太平》來自於元代文人汪元亨的《醉太平·警世》,竇唯取來譜曲,氛圍音樂的底色上,名為警世,實為抒懷,還是那句話,隱士在一直冷眼看著世界。

《宋詞》與《元曲》中,合成器的舊音樂帶有暖意,而文智涌的小號則帶來一絲涼意,但又在氤氳的氛圍內擴展開空間,所謂合作與融匯,這大約就是最好的一種。

「極盡古樸雅趣,以求本土源韻。」竇唯如此說也是如此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