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穿衣不自由?「美」究竟有沒有標準?

2019-08-24   芭莎藝術

安格爾《大宮女》,布面油畫,88.9×162.56cm,1814年

近日,一篇《中國女孩沒有穿衣自由》在朋友圈中被刷屏,引得眾說紛紜。實際上,「穿衣自由」反映出的是社會的審美價值和道德取向。那麼在藝術中,美是否存在標準?藝術所傳遞的美的價值,又是否擁有絕對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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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倚的維納斯:美的固定程式

藝術創作從來都是一場純粹的、充滿樂趣的探險,多少藝術家窮極一生只是為了追尋心中的理想之美?「維納斯」這一形象作為理想美的代名詞,千百年來在無數人的筆下熠熠生輝。

波提切利《維納斯的誕生》,蛋彩畫,172.5×278.9cm,1482-1486

古希臘時期,橫空出世的《米洛斯的維納斯》雕像,以其和諧的比例和流暢的身形向世人展示了「高貴的單純」與「靜穆的偉大」之美,殘缺的雙臂反而造就了整體的和諧。

《米洛斯的維納斯》,大理石雕像,202cm,公元前130-100年

自人文主義精神在義大利這片繼承了古希臘、羅馬衣缽的樂土上瀰漫開來,維納斯也搖身一變成為了慵懶斜倚於床榻上的女人。

喬爾喬內《沉睡的維納斯》,布面油畫,108×175cm,1510年

如果說喬爾喬內(Giorgione)筆下《沉睡的維納斯》是不可觸及的女神,那麼提香(Titant)所作的《烏爾比諾的維納斯》則是世俗間大眾情人的代表。烏爾比諾大公也一定無數次沉溺於後者迷人的眼眸之中,恨不得將這位情婦的美永遠封存於畫中吧?

提香《烏爾比諾的維納斯》,布面油畫,119×165cm,1538年

「斜倚的維納斯」圖式自此成為了藝術家創作的模版。雖然委拉斯開茲(Velazquez)在《鏡前的維納斯》中僅留給了觀眾一個女人的背影,鏡面映射的模糊輪廓卻仿佛暗喻著這張容顏終將被毀壞的命運——百年後,激進的女權主義分子瑪麗·理察森(Mary Richardson)就拿著斧頭喪心病狂地向這幅畫砍了七刀,試圖打破維納斯的神話。

委拉斯開茲《鏡前的維納斯》,布面油畫,122×77cm,165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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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95-1807年間,西班牙畫家戈雅(Francisco José de Goya)創作了《穿衣的瑪哈》和《裸體的瑪哈》兩幅畫,延用了經典的斜倚圖式,呈現了男性凝視下的女性之美。

戈雅《裸體的瑪哈》,布面油畫,98×191cm,1795-1800年

戈雅《穿衣的瑪哈》,布面油畫,98×191cm,1800-1807年

19世紀以來,即使在形式上有所革新,女性在藝術中的存在方式仍然被傳統的意識形態和道德觀念所束縛:她們被認定為脆弱而被動的柔美形象,是藝術創作的對象而非創作者;其繁衍後代的功能也被歸類於自然的範疇。

德拉克洛瓦《薩達納帕勒斯之死》,布面油畫,392×296cm,1827年

正因如此,德拉克洛瓦(Eugène Delacroix)畫中的薩達納帕勒斯才會在暴亂之時將珍愛的財寶和女人一同銷毀;馬奈(Édouard Manet)那副臭名昭著《奧林匹亞》才會引起軒然大波——他筆下的妓女拒絕迎合與討好,以挑釁的眼神望向畫外,製造出了觀眾不在場的錯覺。

馬奈《奧林匹亞》,布面油畫,130×190cm,1863年

從形式到內容,馬奈的作品無疑是繪畫走向現代性的體現,《奧林匹亞》更是打破了傳統圖式的藩籬,反映了20世紀初的社會變革。那麼,女性之美究竟該由誰來定義?這種美在藝術之中又是否能夠獲得完全的自由?

=========宮闈麗人:瘦骨清像還是豐乳肥臀?

相較於西方,在以山水畫為大宗的中國,女性題材的繪畫屬於相對次要的領域,但是「仕女畫」和「美人畫」卻不斷通過新的內容和媒介反映了不同歷史階段的審美標準。從神話傳說、道德說教、宮闈景象到歷史故事,折射出的是中國的社會、文化和藝術的變化。

顧愷之《洛神賦圖》局部(宋摹本),絹本設色,24.2×310.9cm,東晉

在封建等級制度森嚴的古代中國,女性美的標準是由皇族趣味和社會風尚共同決定的。魏晉南北朝時期,理想美化作了顧愷之畫卷中「翩若驚鴻,宛若游龍」的洛水之神。她是曹植在回往封地途中偶遇的心上人,其身材輕盈、衣紋排疊的美被畫家巧妙融入到了自然環境中。

徐顯秀墓《墓主人坐帳肖像》,壁畫,北齊

將目光轉向墓葬藝術,北齊徐顯秀墓中的女主人坐帳肖像雖不乏氣韻生動,卻無法擺脫固定的面相程式:鵝蛋臉、眼眉高平、雙目細小,均是瘦骨清像的特徵。

周昉《簪花仕女圖》局部(宋摹本),絹本設色,46×180cm,唐

到了第二次完成大一統的唐朝,婦女的生活狀態呈現出了一種空前絕後的開放與自由,豐乳肥臀的艷麗女子成為了眾多畫家追逐的理想形象。

張萱《虢國夫人游春圖》局部(宋摹本),絹本設色,46×180cm,唐

無論是張萱筆下的虢國夫人、周昉所作《簪花仕女圖》中在深宮裡閒度的婦女、還是新疆吐魯番阿斯塔那墓出土的《弈棋仕女圖》,畫中的大唐女子都個個面如滿月、肌勝於骨,著酒暈妝或飛霞妝,充分展示著自身的美麗。

新疆阿斯塔那墓《弈棋仕女圖》,屏風絹畫,唐

不同於唐代綺羅人物畫中體態豐腴的女性,自宋代以來,弱柳扶風的「病態美人」逐漸開始處於社會審美的上風。

唐寅《秋風執扇圖》,紙本設色,77.1×39.3cm,明

以唐寅的《秋風執扇圖》為例,畫中的女子肩膀低垂、櫻桃小口,細眉小眼之下透露著女性的市井化、纖弱性和書卷氣。雖然「秋風執扇」指的是漢成帝妃子班婕妤色衰恩弛的典故,文人士子卻熱衷於藉此來抒發鬱郁不得志的怨恨之感。

改琦《紅樓夢圖詠》,刻版影印,清

在明清過渡的複雜之際,女性之美被內化在了慾望與記憶的藝術中。她們或是改琦和費丹旭筆下的風塵女子,又或是《十二美人屏風圖》中囚於雍正皇帝幻想後宮的妃嬪。畫家筆下羸弱的美人常以直視的目光和撩人的姿態,傳達出對潛在男性觀者的邀請。

《十二美人屏風圖之裘裝對鏡》,絹本設色,98×184cm,清

由此可見,任何時代的審美標準都是意識形態、道德與傳統多重作用的結果。「美」沒有絕對的對與錯,卻始終與時俱進,在歷史的洪流中被不斷重構。

=========打破藩籬:理想美的覆滅

現當代以來,藝術家們不再相信欺騙眼睛的「美學」,他們將藝術視為抨擊落後觀念的武器。「美」也因此不再具有程式化的標準,女性更是從畫布背後走向了公眾,成為了擁有自由意志的創作者。

漢娜·赫希《漂亮女孩》(The Beautiful Girl),拼貼畫,1920年

柏林達達(Dada)的邊緣人物漢娜·赫希(Hannah Höch)曾創作過一幅名為《漂亮女孩》的照片拼貼畫,為我們提供了在藝術世界中打破陳規的方法。她通過對現有材料進行解構,否定了大師級男性藝術家在面對女性題材時擁有的「獨特創造性」,同時拒絕了將女性之美當作完全的目光投注物。

游擊隊女孩《女性需要脫光衣服才能進入大都會嗎?》(Do women have to be naked to get into the Met. Museum?),海報張貼畫,1989年

上世紀80年代,游擊隊女孩(Guerrilla Girls)帶著海報和膠水走上了街頭,毫不猶豫地扛起了反叛「理想美」的大旗。正如她們的張貼畫《女性需要脫光衣服才能進入大都會嗎?》,戲仿了安格爾的《大宮女》,顛覆了「斜倚的維納斯」圖式對女性標準美的定義。

珍妮·薩維爾《Strategy(South Face/Front Face/North Face)》,布面油畫,274×640cm,1993-1994年

作為YBA的代表藝術家之一,珍妮·薩維爾(Jenny Saville)筆下的女人大多體型巨大且肥胖,時常以怪異姿態面向觀眾。她聚焦于越來越流行的整容手術現象,曾親自觀察過手術的過程。在作品《方案》中,藝術家關注的是社會對「完美」與「正常」的要求,並通過強調女性強有力的肉體與傳統背道而馳,再造了審美的主體性。

珍妮·薩維爾《方案》(Plan)局部,布面油畫,274×213.5cm,1993年

公眾對於「標準美」的質疑從來都無關性別。美國攝影師羅伯特·梅普爾索普(Robert Mapplethorpe)在作品中將男女的身體同質化,積極地混淆了性別的意義。

羅伯特·梅普爾索普《Lisa Lyon》,1980年

1979年,梅普爾索普與女性健美運動員麗莎·里昂(Lisa Lyon)相遇,自此展開了多年的合作。他鏡頭下的里昂仿佛是文藝復興時米開朗基羅的雕塑,以健美又女性化的形象戲劇性地占據著整個畫幅,迸發出巨大的張力。這無疑是對傳統的顛覆——美無關性別、種族或階級,更無需在意他人的評判。

羅伯特·梅普爾索普《Lisa Lyon》,38.4×38.4cm,1982年

不同於大部分藝術家對身體的直接描繪,伊朗裔攝影師施林·奈沙(Shirin Neshat)選擇了通過對比訴說超越表象的美。在她的雙螢幕黑白影像作品《Turbulent》中,一對男女歌手同時歌唱:當左邊的男歌手背后座無虛席,贏得滿堂喝彩時,一旁的女歌手面對的卻是空無一人的劇院。

施林·奈沙《Turbulent》,9分鐘雙屏數碼影像,1998年

儘管得不到公眾的認可,女歌手仍毫無顧忌地放聲高歌,通過堅定的聲音向世界宣告——只有充分肯定了「女性」本身的價值,這個群體才能獲得完全的自由。女性之美亦是如此,自我認同永遠大於他人的評判。

施林·奈沙《Turbelent》,9分鐘雙屏數碼影像,1998年

隨著時代的進步,理想美的藩籬逐漸被打破,「美」也因此成為了一個多義詞。對當代女性穿衣自由的強調,實際上是單一地將美視為眼睛的陷阱和膚淺的表象。美是一種觸動心靈的方式,從「斜倚的維納斯」到當代藝術中美與丑的感性交織,藝術不斷向公眾訴說著美的精神內涵——藝術從來都不無趣,美又怎麼會單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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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文/蔡雨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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