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母親獨自將殘疾兒子拉扯大,可成名後的兒子卻說他父母雙亡

2020-02-22   每天讀點故事

作者:蘇汴州

1

我五歲還不會走路,我媽一邊在地里砍著包菜,一邊抹一把頭上的汗,「走路早,命不好。咱老祖宗說『男走辛苦女走閒』,我們家陳疾啊,將來可是躺吃躺喝的老爺命。」

嗯,我五歲改了名叫陳疾,親戚朋友都說這名字不好,忒晦氣,但只有我知道,我媽打心眼兒里希望我走路疾如風,越快越好。

可是媽,甭管疾不疾,咱得先能走,您說是不是?

我媽砍了一宿包菜,她要照顧我,沒工夫在菜市場支個攤兒東一榔頭西一棒槌地零賣,只能一次性批發給菜販,早市不到六點開門,要找個實在的菜販就要更早,我媽三點就起床了,不到四點,她已經給三輪車打好氣,給我穿戴整齊,又給我懷裡揣了倆雞蛋,騎著人力三輪就匆匆忙忙上了路。

她很瘦,弓著腰,舊T恤掛在身上,鬆鬆垮垮。

天還沒亮,下著小雨,路燈昏黃,我坐在後面的車艙里,看著她蹬著車,周圍是包菜獨特的味道,三輪車緩緩割開夜色,一點點駛入黑暗,仿佛我的人生,黯淡荒涼,唯獨她是那束光,那束替我劃破黑夜的光。

此情此景曾伴隨我人生很多年,一閉上眼睛就是涼絲絲的雨和硬邦邦的菜,一睜開眼就是那個女人佝僂的背影和亂糟糟的頭髮,雨水順著她瘦弱的脊骨蜿蜒而下,像一個醜陋的瘡疤。

車上拉著四百斤菜,還有一個三十幾斤的我,逢上坡的時候,那個不到一百斤的女人就要站起來,弓起腰,肩胛賁起,咬緊牙關死命地猛踩踏板,出了多少汗我不知道,但入了秋的雨天,她滿頭都蒸騰起白霧,像是倏然間就白了頭,倏然間就如一個將垮的骷髏。

不知道你們騎過三輪車嗎?看似很好平衡,可是逢拐彎或是下坡就很容易翻車。十字路口我們果然翻車了,圓滾滾的菜骨碌碌滾了一地,她被三輪車牢牢壓住,可不知道她哪來的力氣,居然硬生生擠了出來,連滾帶爬湊到我面前,「小疾!」

我沒事,她給我穿了那麼厚,我怎麼會受傷。

她滿臉雨水,額頭上一道口子正緩緩滲著血,她捧著我的臉,拚命給我擦臉上的雨水,「是媽不好,是媽不好。」

「你,你,你流血了?!」我媽大驚,給我擦臉,卻是越擦血越多。

五歲的我突然就哭了,「媽,這不是我的血。」

是她。手掌手肘都被磨出了血,她連疼都不覺得,只唯恐她的兒子磕著碰著一點點。

2

壘得山一樣高的一車菜,批發價一斤一毛,她只掙了四十二塊。

對方給她一百塊,她受寵若驚地到處去找人破錢,她在菜市場不是熟臉兒,冷冰冰的菜市場,人們木然看著這個女人賠著笑,點頭哈腰。

最後也沒破開,她卑微求菜販,「大哥,我回去給你取錢,我很快的,很快很快。」

菜販是個絡腮鬍子的中年男人,「那不行,你拿著我錢跑了咋辦?」

她想把車押給菜販,可轉念一想,她還得蹬著車回去取錢,於是腆著臉笑,「大哥,俺們莊稼人都是實在人,不會坑你。」

菜販冷笑,「我不信,我也不管,你要是沒零錢,我就去收別家的,有錢還怕找不見買肉的?」

一番折騰,天已經漸漸露了青,收菜的菜販已經寥寥無幾,再不出手,一車包菜,下午就能爛得毫無成色。

我分明看見她臉一白,腿一軟,她幾乎要給那菜販跪下了,「大哥,算我求你,我確實沒有別的什麼可押給你了,不然你跟我回家去取?」

菜販一挑眉,「老子可沒那個閒工夫,這樣吧,你把你兒子放在這兒,你回去取。」

剛才還唯唯諾諾的她突然瞪大了眼,渾濁的眼球里都是憤怒,「你怕我賴你一百塊錢,難道我不怕你打我兒子的主意?」

菜販突然狂笑,一口黃牙露出了十幾顆,笑得直冒眼淚,「就你那殘疾兒子?也就你還當個寶貝疙瘩,我打他主意?我不怕砸我手裡?我是能賣給誰還是能送給誰啊?誰要啊?人家是養兒子還是做慈善啊?就勉勉強強養家裡,那也是噁心他媽哭噁心,噁心死了。」

周圍一群人哄然大笑。

她氣得發抖,嘴唇哆嗦,眼裡卻沒一滴眼淚,而是紅森森像是一潭血,她劇烈喘息著,胸口猛烈起伏,殺人一樣瞪著菜販,下一剎,她毫不遲疑地從菜筐里抽出菜刀,咆哮一聲就沖了上去,人們都愣了,仿佛剛才那個點頭哈腰到處求人的女人突然變成厲鬼一樣。

菜販也懵了,滿臉驚恐,居然被釘到原地驚悚地睜大雙眼看著那個瘋女人衝來。

到底也有警醒人,幾個菜販子七手八腳地拉住了她,他們無比錯愕,這個瘦弱的女人在那一瞬間氣力之大,居然需要他們四五個壯漢一起上手才能阻攔。

瘋女人拿著刀指著菜販,眼裡一片赤紅,鼻子哼哧哼哧喘著粗氣,那一刻,眾人都相信,她是真的會殺人的。

她怒吼:「他不是殘疾,你給他道歉!」

菜販終於回過神來,驚魂甫定又色厲內荏地撇了撇嘴,「神經病。」

她像瘋了一樣,齜牙咧嘴大吼:「你給他道歉!」

她的頭上還在滲血,蒼白的臉上是壯士赴死的決絕,皴裂的嘴唇緊緊抿在一起,整個人如同一張蓄滿殺氣的弓弩,「你給他道歉!」

眾人七嘴八舌勸菜販,「你就服個軟,你跟個婦女孩子有什麼好計較的?!」

菜販舔了舔嘴,嘟嘟囔囔,「對不起,行了吧?」

聽完她擰身就走,菜販卻只是張了張嘴,再一個字也沒敢說。

3

回去的路上她背對著我,肩膀一抖一抖的。

她求人的時候沒有哭,她拿刀指著別人的時候也沒有哭,可此刻,她瘦弱的肩膀劇烈地起伏。

年幼的我並不懂這些,適才菜販說我是殘疾人時我也沒有太強的觀感,可現在,我覺得她可憐。

破三輪車隨著她動作的起伏發出吱嘎吱嘎的聲音。

「媽……」

她突然打斷我,疾言厲色道:「那個叔叔騙你的!」

本來我不信,可此時,我忽然覺得也許那個菜販說的才是真的。

她在家裡搜腸刮肚地找了一圈,才勉勉強強湊夠五十八塊零錢,她連口水都沒喝,一把把我抱到車上,二話不說卯足勁兒就往菜市場蹬。

她把五十八塊甩到菜販面前,中年壯漢甚至嚇得一哆嗦,她狠狠剜了菜販一眼,一聲不吭扭頭就走。

一出大門,她卻笑了,那年頭一百塊是極強的購買力,她才不管那其中五十八都屬於她自己。

她就是高興。

那張紙幣是青藍色的。

我永遠都記得那張紙幣,因為——

它是假的。

掙了錢的母親興高采烈帶我去買肉,「媽給你汆丸子吃!再配著芹菜炒個肉絲兒,我家小疾一定吃飽飽,長高高!」

肉鋪老闆有個破驗鈔機,他驗了三遍,驗鈔機還是機械報告:「這張是假幣,這張是假幣,這張是假幣。」

母親擠出個古怪的笑,連聲音都走了調,「不可能的,怎麼可能,不,不會的。」

我們沒有買肉,她帶我去了一家銀行,到了櫃檯上,她哆哆嗦嗦伸出那一張沾滿污漬的一百塊,「姑娘,麻煩您給驗驗?」

櫃檯上的年輕女櫃員接錢過去,非常熟練地捻了捻,一張紅唇輕飄飄送出兩個字,「假幣。」

接著扯著嗓子喊櫃長,「王姐,假幣收繳!」

母親懵了,就在櫃長拿著假幣專用章要蓋下去那一剎,她突然大喊,聲音之大,眾人紛紛側目,「我不驗了!你們把錢給我,我,我不,不驗了。」

櫃員木然搖搖頭,「銀行有規定,假幣一經發現必須收繳。」

「可,可那是我的錢,我的錢啊。」她這一聲,顫抖得厲害,隱約有了哭腔。

「收繳假幣,是我們的義務。」

「我不驗了,你把錢給我,給我,我求你了,把錢給我。」她站起來,口齒不清地不停說著,絕望地拍打著玻璃,「我被人騙了,我要去找他,你們把錢收了,我可咋辦啊?」

這樣的大風大浪櫃長見慣了,有些同情地搖了搖頭,準備蓋章。

下一瞬,櫃長驚得目瞪口呆。

剛才那個切切哀求的女人突然騰一聲跪了下去,哭得昏天黑地:「我被人騙了,這一百塊里還有五十八是我的,我沒有錢了,一丁點都沒了,沒了錢小疾吃啥啊,他要快快長高,快快走路,不然他怎麼上學?不上學他以後咋活啊,我總要死的,我死了他咋活啊?」

她把頭在地上磕得嘭嘭響,「那一車包菜我不要了,把我的五十八還我也不成嗎?」

她零零碎碎說著,上氣不接下氣說著,額上的傷口裂了,血和眼淚混在一起,她用指節肥大的手隨便一抹,「我不為難你們,求求你們了,把五十八給我就好了,五十八就好……」

女櫃長眼圈紅了,她側頭過去,捅了捅櫃員,微微搖了搖頭。

一個信封被隔窗遞了出來,信封上寫:出門再取。

信封里裝著那張假鈔。

沒有蓋章。

4

天剛擦黑,母親就要帶我出門。

她對著鏡子來回做了好幾次深呼吸,接著鄭重其事看著我,擠出個不自然的笑,「小疾想不想吃果丹皮?」

我自然是歡喜的,家裡困難,吃飽已經不易,我從來不問她討零嘴吃。

我小心翼翼又歡喜十分地點頭,母親眼眶一紅,「走,媽給你買。」

出了門是一條馬路,馬路往東十分鐘,是一家商店,正是母親經常打醋的那家。

我納悶兒地問:「媽,不在王阿姨家買嗎?」

母親愣了下,有些吞吞吐吐,「咱們走遠點,就,就當消消食。」

又走了好半晌,路邊冒出來一個很不起眼的小賣部。小老闆是個年逾七十的老漢,吧嗒吧嗒抽著旱煙,邦邦地在鞋底子上敲著煙鍋,眼睛花得厲害,鬍子拉碴,套一身破舊的中山裝,脖子的扣子一顆都不肯松,顯得腦袋大頸子粗,格外像一條鼓著鰓的鲶魚。

快到門口時,母親踟躕了下,但又像是被什麼推著,果斷地向前邁了一大步。

「叔,果丹皮,要,要五個。」母親低頭看著腳尖,漆皮的皮鞋鼓起了斑斑駁駁的小泡。

老漢慢悠悠地在櫃檯下摸索了半晌,掏出一把果丹皮,放在櫃檯上用指甲一個個扒拉著數,眼睛眯成一個微乎其微的弧度,手指哆哆嗦嗦半天也戳不到櫃檯上。

他哈哈大笑,「六個,買五送一。」

母親幾乎有些惶恐地直擺手,「不不不,不用了叔,小本生意,不容易。」

老漢又笑,「沒事兒哈哈,」說罷直接把東西塞我手裡,「小娃真乖。」

母親的頭幾乎要垂到胸口。

她磨磨蹭蹭從兜里掏出那張一百,「不好,不好意思啊,我沒,沒零錢。」

「沒關係!」老漢接過錢,看也沒看就揣到兜里,顫顫巍巍蹲在櫃檯下面,翻開一個鞋盒子開始找零錢。

夜幕剛剛合攏,老漢費力找著零錢,母親站在櫃檯前,咬著嘴唇,兩隻腳尖不自然地來回搓著。

老漢找著,念叨著,內容無外乎是晚飯老伴兒燒了什麼菜,當年當兵上戰場的時候子彈差點射瞎了眼,該屯過冬的煤球了,爐子需要用紅泥糊一次,兒子曬黃花菜從房頂摔了下來,摔破了耳膜,開了春要做手術……

母親聽著,嘴唇越咬越緊,右手大拇指摳著左手的手背,摳得發了青,滲了血,「叔,我,我們不買了。」

老漢笑吟吟抬起光禿禿的腦袋,「等急了是不是?好啦。」說著把一把捋得整整齊齊的零鈔放在母親面前。

母親沒有接,臉上的肌肉有一瞬間的抖動,半晌,她抬起頭笑了笑,「叔,你的錢盒子沒蓋好。」

老漢一愣,低頭看,果然是張開的,他又是一陣爽朗大笑,低頭去蓋盒子。

「謝謝你啊閨女。」

母親給我緊了緊衣服,「叔,我走了啊。」

老漢鲶魚一樣的臉又擠滿了笑,樂呵呵揮了揮手。

待走遠了,我問母親,「為啥要把找的錢偷偷壓在爺爺的收音機下?」

那時母親背著我,凸起的蝴蝶骨硌得我很不舒服,她微微側頭過來,晚風一吹,髮絲輕輕拂在我臉上,她的聲音平靜又淒涼,「我們可以不做好人,但至少不能做壞人。」

「媽,你想做個好人嗎?」

她笑得發苦,「不想。」

「可你把零錢給爺爺了,也沒要回那張一百。」

很久很久,四下闃寂,無月無星,可我看得清她眼睛裡那層薄薄的霧氣,她看著黑沉沉的夜,「我不敢當壞人,我怕遭報應。我怕,怕我的罪報應到你的腿上。」

「媽,萬一我真走不了路咋辦?」

她吸了吸鼻子,「不怕,我背著你走,哪天背不動了,我就先走一步,到底下當牛做馬,火烤油炸,把上輩子造的孽都還了,小疾就能走啦。」

5

七歲了,我還是不能走。

我終於知道我的病叫什麼了。

軟骨發育不全。

挺陌生是吧,可如果叫它「侏儒症」,你可能就會恍然大悟地哦一聲。

什麼意思呢?我天生四肢短小,長不高的。又因下肢壓力過大,站不起來,自然也走不了路。

最麻煩的是還有一堆手術等著我,正畸的,減壓的,分流的,抗感染的,等等等等。總之,如果說得了侏儒症是人間悲劇,那我就是悲劇中的悲劇。

那幾年,她瘋了一樣掙錢,可始終是杯水車薪。

本來故事會這樣一直走下去的,結局無非就是我小命不長,最後她終於甩掉我這個拖油瓶,迎來了嶄新的下半生。

可她偏不,我活著,是她唯一的念想。

其實,如果一早知道結局,我寧可死在童年,結束我無法自主的小小半生。

她強行送我進了小學,收我時校長和老師都犯了難,她滿臉堆笑,「他是站不起來,可他能自理,輪椅用得很好,不會麻煩別人。他,他還很聰明,他會背圓周率,能背到一百位,小疾,你給老師背一個!快啊!背一個!」

我木然地看著老師和母親,那一刻我覺得自己像是馬戲團里被觀賞的猴,偏激和執拗一股腦涌了上來,我抿緊嘴唇,一字不發。

「背啊!你倒是背啊!」母親急了,紅著臉催促我。

我從小就是寧折不彎的性格,這點像極了母親,那時候我覺得我是楊過,是仗劍走天下的俠士,天將降大任於斯人,我在跟為難我的全世界為敵,我的孤獨曠古持久,陪伴我的只有億萬年前的月光、星辰、和酒。

我就是不背。

母親一掌摑在我臉上,「你背,你背啊!」

那是她第一次打我,她的聲音里全是哽咽。

那時候我不懂,很多年後思及當時,我才明白,有些人明明什麼錯處也沒有,卻偏偏會被造物玩弄,被命運懲罰,那時母親以為即便世道如此不公,她身邊也始終會站著她的小疾,可她不料,她孤立無援之際,兒子看她如同一個笑話。

她是徹頭徹尾的孤獨。

我咆哮:「我就是不背!」

母親瞪著我,眼中的霧氣很快凝結在一起,就在眼淚要滾出的那一剎,她猛地扭頭過去,「老師,求你收下他。」

聲音哀切,聽者動容。

我就這樣上了學。

那時我想,她為什麼總在求人?求一個菜販,求一個櫃員,求一個老師,求賣肉的給點下水,求賣菜的便宜兩毛,求抄電錶的少抄兩度,求收垃圾的把垃圾桶里那隻破罐給她……

為什麼總在求人呢?

6

二年級時我跟人打了一架。

其實不能叫打架,打架是雙向的,我只是單方面地被摁在地上摩擦。

畢竟,我是個殘廢。

下肢壓力過大,持續的腰疼之下,我做了椎間盤摘除術,這輩子,我都不會站起來了。

但我依然跟對方打了一架,我用鐵鉛筆盒把高我一頭的大壯砸得頭破血流,我自己也被從輪椅上扯下來,被揪著頭髮揍得鼻青臉腫。

雙方家長很快就來了,母親驚恐萬狀地蹲著查看我的傷勢,我猛地甩開她,她四腳朝天摔在地上,大壯和他爸笑得哈哈哈哈。

「為什麼打架?」她從地上爬起來,質問我。

彼時她燙了劣質的大波浪,嘴唇塗地猩紅,過分慘白的粉底讓臉部如同帶了厚重的面具,活似白無常,她穿黑絲,足登一雙又細又誇張的紅皮鞋。

大壯爸爸把兒子攬在懷裡,「我兒子又沒說錯,你個小殘廢撒什麼野?」

母親猛地瞪視回去,「你說什麼?」

八歲的我居然冷笑出聲,「你不問問大壯說了什麼?」

母親被我陰陽怪氣的口氣驚到,憂心忡忡地回頭看我,我別過臉去,第一次覺得噁心透頂。

大壯說,你媽干那事的。你懂不?。

那一瞬間,我就信了。

因為一切,都有跡可循。

我做手術花了三萬,那個年頭,三萬無異天文數字,她失眠了好幾夜,但最後還是交上了。

有次在窗口,我看見巷口她和一個男人,推推搡搡,我不懂在做什麼,回來問她,她說叔叔要跟媽媽說悄悄話。

那些年流行《七龍珠》,能有個孫悟飯的鉛筆盒是班裡所有男生的夢想,但殘廢的我成了班裡第一個擁有該物的神人,最終也是用它,我把大壯砸得見了血,破了相。

那個蠢女人覺得她兒子雖然不能走路,但吃的用的一定要是最好的,可她不知,正是那個鉛筆盒,招來了大壯的嫉妒,他把零零碎碎聽大人講到的「那個女人的事」一股腦兒倒給了女人的殘廢兒子。我怎麼都想不到後來的我會傷她那麼傷,竟說出父母雙亡的話。

此後,我和她再無話可說。

我堅決不肯上學,她給我買最好的書包,嶄新的筆盒,我依然不肯上學,她惱了,強行推著輪椅把我往出送,我用盡全身力氣從輪椅上翻出去,摔在地上,磕掉了一顆門牙,母親像一隻殭屍在原地杵了半晌,突然嚎啕大哭,那時,我還是不懂,不過一顆牙,有什麼好哭的。

她給了轉了學,費了很大的功夫,我們卻沒有錢再搬家,我照樣要經受街頭巷尾的指指點點,女人們捂著嘴竊竊私語,男人們滿眼鄙夷,笑嘻嘻問我是誰家野孩子,她推著我走過漫長的小巷,有人用眼神扒她的衣服,有人用唾沫戳她的脊梁骨。

有那麼一天,我突然就發了飈,「以後你別送我了,我丟不起那人。」

她眼眶急速紅了,嘴唇翕翕合合不知道在囁嚅什麼,她低下頭去,許久才抬頭看我,拙劣的化妝品花得亂七八糟,慘不忍睹。

她勉勉強強地笑,「那我不送你啦,你自己要當心。」

7

自此,我開始用短小的上肢驅動那輛大大的輪椅。

說來也巧,那許多年我一路風平浪靜走來,從來沒有磕著摔著,運氣也漸漸好了許多,初中參加了全市首屈一指的作文大賽,一舉奪魁,繼而市重點高中特招,進了苗圃班,成績一路穩定走到高三。

我沒有問過母親,但隱約感覺那些生意她已經不做了,她傾盡所有積蓄在商場盤了個鋪面,縱然她粗糙的手能把上好的布料掛得抽絲,但這絲毫不妨礙她能做出最得體的旗袍。

雖然在我心裡她依舊粗鄙,但我們的關係漸有緩和。學校要組織朗誦比賽,我們班的參賽作品是《滕王閣序》,班主任和班委走遍了全市幾乎所有演藝用品租賃點,就是找不見一套像模像樣的演出服,可以租到的古風服飾,不是像唱戲的,就是像耍雜技的,感覺是一群武大郎在台上演醜劇。

班主任急得嘴上都是泡,臨時改參賽作品已然是來不及了,正巧那幾天有個家長會,會上,母親憨憨地舉手,尷尬地舔了舔嘴唇,「老師,我來試試吧,我給娃娃們做衣裳。」

老師半信半疑地看著這個枯槁的女人,母親眼裡閃著光,「我明天就能把衣裳帶來,您要覺得不行,我還能再改。」

這個進可攻退可守的建議得到了老師的採納,老師再三感謝母親,母親像是受了驚一樣直擺手,「不用謝不用謝,我就一個小小的要求。」

班主任變了臉色,「您要多少錢,直說。」

母親臉色慘白,像個犯了錯的孩子,「不不不,我不要錢,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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