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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裴晨昕 編輯/向榮
中文版《安魂曲》在北京保利劇院首演當晚,1.6公里外的工人體育場正在進行北京國安和北京人和的京城德比。夏日天黑得晚,藍灰色的雲低垂,帶著一絲雨意。劇場大廳里,觀眾熱絡地和宣傳展板上的倪大紅合影,有人高聲討論要不要提前離場,以躲避兩個小時後,工體北路上可以預見的擁堵。
劇場內,導演雅伊爾·舍曼和坐在前排的朋友打完招呼,就站在一樓觀眾席旁邊的過道上,和工作人員閒談。他背對著正在進場的觀眾,淹沒在即將欣賞和評判他作品的人流中,直到全場壓光,演出開始,劇場工作人員把他清出過道。
天使搖晃著鈴鐺走過,倪大紅拖著沉重的步伐走上圓形舞台,用渾厚沙啞的聲音念出全劇第一句台詞:「我們的小鎮泊普卡還不如鄉下。鎮上住著幾個老人,卻很少去死,小氣吧啦的,讓人不耐煩。」說著,他清了一下算盤。
正是撥弄算盤的動作,讓雅伊爾意識到,這部以色列著名話劇的中文版,可能產生奇妙的化學反應——在他以色列的家裡,算盤是掛在牆上的古董,他從沒見過會打算盤的真人。看到倪大紅手指翻飛撥弄算珠,他徹底震驚了。
倪大紅飾演的老人手中拿著算盤
中文版《安魂曲》籌備了5年,原作是以色列劇作家漢諾赫·列文最富盛名的作品之一。2006年,原版在中國演出時一票難求。雅伊爾·舍曼年少時看過兩次,就達到「改變了我的人生」的神奇效果。列文遺孀邀請他導演這部劇的中文版時,他連細節都沒問就答應了。他不敢肯定這次改編能否獲得大眾意義上的成功。「因為我們看待成功的角度不一樣。有時候完全相反。」他只希望「用我的語言,我的風格來導演話劇,讓劇中帶有我的簽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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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寧林剛拿到劇本時,沒看出什麼感覺。倪大紅說這劇挺好的,可她還是犯嘀咕。排練一開始,她很快體會到了妙處。摳戲時,導演把希伯來語翻譯成英文,執行導演再把英文翻譯成中文。有時候,導演和執行導演還在掰扯,杜寧林看他們眼神就明白了,「我說這件事你不用說了,我知道他是什麼意思了。」
雅伊爾年輕又強勢,他將排練日程精確到小時,對每個演員都直率地提出批判和意見。「我離開了我的家,我的家人,我的朋友,我的工作,來到這裡面對這個項目,我只有我的專業性。」他對《貴圈》說。
演員是他親自坐鎮試戲選出來的,用製作人李淑俊的話說,都是一粒一粒淘出來的金子。
選角第一天恰逢世界戲劇日,老戲骨杜寧林開了一個多小時的車去試戲,《安魂曲》招聘演員的文案,把這部劇說得太誘人,讓她忍不住想試試。另外,「倪大紅演老頭,我想跟他交交手。」
杜寧林與倪大紅在《安魂曲》中合作
很多觀眾是衝著倪大紅來的,保利劇院首演當天,中庭擺放的花籃中,有兩個來自倪大紅粉絲會。賣周邊紀念品的長桌前,不時有小姑娘來問,幾種環保袋和T恤衫,哪一個有倪大紅在劇中的形象。
憑藉電視劇《都挺好》獲得空前的國民熱度後,倪大紅沒有乘勝追擊,而是選擇藏身於舞台,先後演了《銀錠橋》《安魂曲》兩部話劇。有朋友向杜寧林打聽,倪大紅排練是不是天天請假,「沒有請過一天假,而且每天都是提前半小時到現場」,杜寧林說。
雅伊爾第一天就立規矩:「如果彩排兩點開始,我希望你們一點半就到」。在排練室要保持安靜,手機一定要靜音,在帘子後小聲背台詞也不可以,「因為帘子不隔音」。倪大紅說,這就像是回到上大學那會兒,「在排練場裡走動都不敢,甚至想把鞋脫了。」
雅伊爾用5天拉完了15場戲,這是中國演員很少體會的強度。從技術上來說,背台詞是最讓人沮喪的部分。「如果你在排練的第一周就把台詞背完了,再看時間表,就會覺得,哇,我還有一個半月可以雕琢我的角色。」雅伊爾說,他就是要「把絕望的部分往前挪」。
倪大紅飾演的老人承擔全劇60%的台詞。「只要你看到他眼神遊離呆坐在那兒,就是在背台詞。」李淑俊發現,倪大紅練起台詞就不管不顧。「紅紅老師你吃點什麼呀?」「我不吃!」「紅紅老師你喝點什麼呀?」「我不喝!」「那你需要什麼呀?」「我就想背台詞」。
好幾位演員在不同的場合告訴《貴圈》,劇場藝術是導演的孩子,某種程度上,演員也是導演的「道具」,他們非常努力想呈現出導演腦海中的《安魂曲》。雅伊爾是個人風格非常明顯的導演,在以色列時因為深刻詮釋列文的作品而受到推崇。他和杜寧林的兒子差不多大,卻得到杜寧林無條件的尊重和信任,「有時候唱,有時候跳,有時候哭,有時候笑,沒有問題,看導演要什麼色彩。導演說你這再紅一點,你這再綠一點,導演調。我都具備,這是演員。」
排練初期,最「絕望」的是飾演妓女的溫子墨和王瀾。溫子墨的壓力來自反串,他焦慮得犯了腸炎。王瀾要突破自己「親和友善」的一貫形象去演妓女,也緊張得血壓飆升。
在朋友圈看到演員招募信息時,溫子墨是想應聘醉漢的。第一句台詞「走啊!」剛說完,就被導演打斷:「你願意試試妓女嗎?」列文筆下的娼妓粗俗滑稽,肉體與精神完全分離,只把身體視為謀生工具。在面試了太多溫和漂亮的女演員後,雅伊爾決定讓男演員反串,「那種對身體的不在意,幾乎是男性的本能。」
再怎麼焦慮,還得自己想辦法。溫子墨找演過女性的師兄取經,師兄建議他先通過外在找找狀態。他衝到北舞外面的服裝店,買了條黑色百褶裙,排練時一直穿著。開始還有點不好意思,上廁所時摟著裙子遮遮掩掩的。導演對他說,上了舞台是要面對更多觀眾的,你得突破。
導演希望妓女展現出更多的力量感,王瀾跑到公園,一邊抽打樹葉一邊念「我就是喜歡幹完那事以後吃完鹹魚」,去健身房舉鐵,一邊默念台詞一邊和槓鈴較勁,下課一看,肌肉都出來了。
導演建議演員排練時找貼近角色感覺的服裝。李曉強一進排練場,就把背心一穿,馬繩一纏,瞬間入戲。「十單不如一棉,十棉不如一纏。」他告訴《貴圈》,這都來自生活經驗。倪大紅找來幾雙草鞋,還友情贊助了杜寧林一雙,「杜杜,穿上草鞋就找到角色感覺了」。
孫莉準備了一雙小靴子,最初的設計中,她有大量的奔跑。《安魂曲》中傳播最廣的金句,幾乎都是她的台詞。一次聯排中,她沉浸在角色喪子的悲痛中,背過身擰了一把鼻涕。「不許流鼻涕」,導演點評。她幾乎每次排練都哭,哭到低血糖都犯了,直到排練中段,導演訓練孫莉把外溢的情緒收起來。丈夫黃磊比她還著急,劇組偶爾放假,就催她背詞,每天都要背一遍。
孫莉飾演母親
一周5天排練,從下午兩點持續到晚上十點。演員提前半小時到,雅伊爾則會提前兩小時。中以兩國有6小時時差,以方團隊常常會在深夜傳來服裝、音樂、舞美素材,雅伊爾不和演員坐在一起,戴著耳機,忙著和以色列團隊溝通。
排練間歇,中國演員說笑,他就在旁邊看著,大家都笑了,他也不知道在笑什麼。杜寧林覺得語言不通也很好,沒有情感交流就不會厚此薄彼,反而讓大家保持非常職業的狀態。
「職業」是個高標準,並非人人都敢以此自況。杜寧林只用一天,就練會了導演教她的希伯來語搖籃曲。李曉強為了模仿馬嘯,找到馬車前進的節奏,每天回家後都在車庫練兩個小時。第一次聯排結束,導演宣布放三天假,這把倪大紅愁壞了:「三天,那不放涼了嗎?跟導演商量一下,能不能就休息一天?」後來,他拉上李曉強和杜寧林,自己加練,李淑俊負責訂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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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練的45天是北京一年中最熱的時候。
走出地鐵口,頂著仲夏正午的毒辣陽光,62歲的杜寧林要穿過狹長的大石橋胡同。窄道兩旁電纜交錯,一根樹枝都沒有,只有遮陽傘撐出眼前的一方陰影。白色土狗慵懶地臥在牆邊吐著舌頭,小店門口的夥計打著瞌睡看店,住戶窗台下晾著的紅辣椒,似乎肉眼可見地在炙烤下變干變脆。一刻鐘的路程拐三個彎,杜寧林終於走進排練廳。「我的天啊,我都覺得我快死了。」坐在排練廳旁的咖啡店,她攥著紙巾擦汗。
杜寧林是劇組年齡最大的演員,比倪大紅還大3歲。她在《安魂曲》中飾演老婦,一個在孩子死後便「背對這個世界」的家庭婦女,操勞一生缺乏慰藉,死亡成了一種解脫。杜寧林的「解脫」是踏進排練廳的一刻。「一看大家都在那兒,馬上回血,你也神采飛揚。」
杜寧林飾演老婦
「能不能讓我稍微喘息一下?」連續拉了幾小時的戲後,倪大紅申請到半小時的緩衝時間。每次休息,大家會站在排練室門口的小院裡,抽抽煙,聊兩句天。《安魂曲》劇組駐紮的三號排練廳位於全總文工團大院,三層小樓粉刷著白漆,布滿嫩綠色的爬山虎。
這裡隱蔽低調卻臥虎藏龍。隔壁的錄音棚Tweak Tone Labs因為小清新的門臉,常被誤認為是咖啡廳,內部卻擁有世界頂尖的錄音、混音和母帶處理設備,小野麗莎、莫文蔚、林宥嘉都在此錄過專輯。院裡還有鼓樓西劇院,被戲劇翻譯家胡開奇稱為「中國第三代小劇場新銳代表」。在這裡,史航主持的朗讀會定期舉辦,上一期的主題是「你可以孤單一會兒,但不許孤單太久」,嘉賓席里坐著范冰冰和李玉。
為了找到這樣一個排練廳,製作人李淑俊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 首先要交通便利,倪大紅住石景山,孫莉住順義,選址必須在「城裡」才可能兼顧所有人。其次要夠大,200平米的要求淘汰了近一半備選場地。
李淑俊堅信「一個細節做不到位,可能都會導致劇目損失很多。」出於保密考慮,工作人員搬來出品方過往劇目的海報立宣,將排練廳的窗戶嚴嚴實實遮住。烈日被擋在窗外,意外地達到降溫效果。這個小院成了炎熱夏天裡的一方凈土,身處其中,除了飾演馬車夫的李曉強偶爾喊出的一嗓子,能聽到的只有啾啾鳥叫與絲絲蟬鳴。
排練漸入佳境,組裡的零食也越來越多,從水果、零食到堅果,導演還第一次發現了奶茶的美妙。他開玩笑說,回到以色列要開一家奶茶店。飾演衛生員的關皓天在家做了一次涼麵,手擀的麵條,配著菜碼和調料搬到排練廳,倪大紅吃了3碗,讚不絕口。趁著高興,端著麵條碗主創們拍了張大合影,王瀾把照片上所有人的臉都P成了倪大紅。
倪大紅與主創們集體感受「奶茶的美妙」(圖片來自微博)
氣氛漸漸鬆弛,排練卻越來越緊張。雅伊爾在以色列是表演學的客座教授,很多細節都親自示範。演員也對自己要求嚴格。排練時如果戲演得順,王瀾的表情就會特別輕鬆,如果不順利,各種喪都寫在臉上。有一天她連著三遍都演不對,排練結束後,她沒像以往那樣留下聊天,和李淑俊說「幫我和導演說對不起,我剛才沒風度」,就走了。導演要的她都明白,但是做到需要過程。李淑俊說,塑造妓女這個角色是比較受折磨的,「她這個坡是一個緩坡,所以就會很痛苦。」
飾演天使的閃藍橋是組裡年紀最小的,他最喜歡在候場時看前輩們演戲,邊看還邊琢磨,要是自己演能怎麼發揮。有時候要上場了,另外兩位「天使」喊他,他才猛地反應過來。
導演和老演員的交流就像神仙打架。「你覺得這句台詞的動機是什麼?」每當雅伊爾向倪大紅髮問或是指出細節處理上的意見,得到的多是一段不尷不尬的沉默。「他是緊張了嗎?」「他明白嗎?」「他不明白嗎?」雅伊爾開始總有點摸不著頭腦。倪大紅少有回應,總是沙啞著「嗯嗯」幾聲。「我每一次都會被他能那麼深入地理解我的意思震驚。」雅伊爾感慨,「這是我想要的,但又絕對不是我預期看到的。」
倪大紅覺得,這樣的過招讓他受益匪淺,他將進入這個劇組看作一種幸運。在寫對這部戲的感想時,特意表示「謝謝你!雅伊爾先生……」為了表達由衷的敬意,他送了雙潮鞋給導演,導演喜歡得不得了。
排練結束已是月上柳梢,演員們結伴走過白石橋胡同去坐地鐵。杜寧林精神體力都有些透支,「和導演說完拜拜,明天見,這個時候就完蛋了,走地鐵也走不回去,他們就拽著我。」閃藍橋則很興奮,既有交完作業的輕鬆,也有創作帶來的快樂。有時導演也會加入,聊些排練廳里來不及充分交流的細節,也會聊聊以色列的房價和在中國的趣事。胡同里安靜下來,路燈下偶爾有還沒散的象棋局。他們的說笑,融化在溫暖的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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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妝聯排的第一天,溫子墨脫下自備的黑色紗裙。這個角色,頭上是1尺有餘的沖天髮型,腳下踩著8厘米高跟鞋——他本就瘦高的身形被拉得更長,晃晃悠悠地,在後台摔了一跤。當時是在調節舞台打光,演員們全副武裝反覆上場又退場,飾演胡瓜醉漢的演員王上斌從背景板後探出頭——因為在試戲時唱了一段音樂劇《獅子王》選段,導演一直叫他辛巴。「Go back,Simba」「Simba go」「go」,拿著麥克風,雅伊爾衝著舞台大喊著。「辛巴」嚇得像土撥鼠一樣立刻把頭縮了下去。
劇院大門緊閉,層層帷幕高高懸起,將後台包裹在一片漆黑中。溫子墨沒看清前方懸著的一根繩索,被絆倒了,整個人摔在一塊鐵板上。在這之前他一直提心弔膽,擔心摔跤,摔了這一下,反而踏實了。
《安魂曲》燈光設計
臨近首演,所有人都處在高度緊繃的狀態里。雅伊爾在舞台和控制席間穿梭,嚴格把控著燈光、音響的每個細節。當晚的排練要延長兩小時。每小時場地租金5000塊,這意味著預算又要追加1萬。進入合成周,面對不斷超支的帳單,李淑俊開始在導演和投資方之間斡旋。
每一處打磨精進都意味著新的開銷。五天內,劇組先是拉來一套音響設備,而後又運來了重達3噸的燈光升降梯。此外,為了更貼合演員個人特色,增強舞台效果,以色列的造型設計在看到演員後又對本已定稿的服裝造型再次修改。
「人家不是說製作人和導演會有不可調和的矛盾嗎?導演肯定有他的藝術追求,但我肯定要考慮預算」。李淑俊不是沒想過直接和導演說不。有一次,投資方提出「一定要跟導演連夜開會」,但當她站在觀眾席看到舞台時,還是選擇了最大程度為導演爭取空間。
3月《安魂曲》早鳥票開售,一分鐘就被搶光,觀眾的期待真切可感。得知此消息後,雅伊爾表情平靜,「如果票賣得不好,我可能壓力更大。因為我不想讓演員們失望。當劇場是滿座的時候,通常演員的發揮會更好,劇場裡的能量也會更加強大。」
所有的努力都為了最後呈現的舞台能達到完美狀態, 「如果你問我,對這部劇投入了多少,我會說我是全傾投入。」雅伊爾說,「就像我把血淋淋的心都押在桌上了。」來中國後,他專門去看了《戀愛的犀牛》,想知道中國觀眾在劇場中的表現,可以解構一部話劇到什麼程度,什麼樣的隱喻他們能夠理解。
「最後呈現出最好的一切,那我都認了。」這段時間,李淑俊不停地在朋友圈刷到業內人士對《安魂曲》的期待,來自同行,來自前輩、晚輩,來自所有的人。人們說起今年最期待的戲,總會提到《安魂曲》中文版。每當看到這些,李淑俊就壓力備增,連點贊都不敢,「我想等到17號再說,因為現在說什麼都是多餘的。」
演員也感受到莫大的壓力。溫子墨和王瀾的定妝照,一個高瘦,一個圓潤,站在一起就像《灰姑娘》里後媽帶來的兩個姐姐。導演告訴他們,這是嚴肅戲劇大師的深刻作品,這兩個人物有喜感卻不能卡通化,要走心,要有真實感。為了實現這樣的真實,溫子墨從最初模仿女性的肢體動作,轉而從內心去理解角色。微博里翻到藝妓的愛情故事,他就融合到角色對夢中情人的想像中。
溫子墨(右一)和王瀾(右二)飾演妓女
《安魂曲》中三個承受著死亡和悲傷的故事,一個比一個絕望。角色的悲劇也刺激著演員。杜寧林每天拍完戲,儘量回家就放空。「就不能想,一想就演不了了。」心裡說不想,可是還是不行,越排斥越近,越推越近,「每一根汗毛孔都沉浸在這裡面了。」
李曉強每次出場都在模擬馬車前進時的顛簸狀態,踢著高抬腿,汗一身一身的出。前幾次聯排,導演都沒有給他具體的指導,只是說「特別好」,這讓他十分不安。試戲時,導演本來希望他演更具「喜劇感」的醉漢,但李曉強是奔著車夫來的。車夫的原型來自契訶夫的短篇小說《苦惱》:獨子因病離世,滿腹苦痛,來來往往的客人卻沒有一個肯駐足聆聽,他只能對著自己的馬傾訴。年輕時,李曉強在伊犁當過兵,在兵團農場拉莊稼,趕馬車,到河裡游泳,把自己曬得黑黑的。他也有許多「對父母不能說的,對老婆孩子不能說的話,只能自己生扛」。他第一次讀契訶夫小說時,便被這個角色打動,「我很理解他,事不一樣,但是情緒是一樣的,苦惱是一樣的。」
倪大紅分享過雅伊爾對這部劇的解讀:「就像一個螞蟻窩的一群螞蟻,都在做著各自的工作,如果有的螞蟻死了,螞蟻死了就死了吧。我們的狀態就是螞蟻,或者是把它的屍體拖回去,繼續忙碌著,工作著。沒有看到他們那樣子的悲傷,不是說沒有悲傷,只是沒有看到那樣子的悲傷。」
角色定妝照前發布前,工作人員找到演員,希望每個人說說自己的感悟,在收集來的13段話中,提及死亡的有10處,「生」則有22處。戲裡戲外,每個人都試圖在悲劇的表象外,捕捉到更內核的一點希望。
雅伊爾一直試圖讓演員體會到「每一個悲劇的故事後都還有一點希望」,起初王瀾並不能理解,「希望到底是什麼」,後來她終於悟出,「你活著,就擁有選擇的權利。你活著,就能看見希望的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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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17日《安魂曲》首演時,燈光和音響設備先後出現瑕疵,部分演員的表現也不在巔峰狀態。台下觀眾的反應不如預期中熱烈。第二天,豆瓣評分出現,比以色列原版低了很多。
首演的效果讓此前看過聯排的人感到意外。每個星期五,劇組都會進行一次聯排,第四次聯排結束後,李淑俊克制不住激動,在群里抒發了對各位演員的感謝。本來聊美食聊得熱火朝天的群一下子安靜了。1分鐘之後,倪大紅說,「俊姐,我們在聊火鍋呢。」
第五次聯排後,李淑俊組織大家去吃了一頓小龍蝦。導演在餐桌上說了好多話,聊得特別感性。孫莉喝了很多紅酒,認真地表白,「好愛導演啊。」
7月6日排練結束後的合照
李淑俊說,這些專業的舞台劇演員都希望去演好戲,希望獲得更多技術上的成就和收穫。導演恰好給了他們這些東西。倪大紅也說,排這個戲,他就像一個海綿,不斷吸滿了水再排干,再吸滿再排干,如同一場甜蜜的折磨。
首演謝幕時,演員、導演和幕後團隊共同站在台上,迎接觀眾的掌聲。接下來的5個月里,他們將在12個城市的30多個夜晚不斷上演。
那一刻,他們仿佛回到45天前,鼓樓西劇場的排練廳內,劇組第一次進行劇本圍讀。中方演員、以方團隊,二十多人圍坐在由6張長條木桌拼起來的會議區。製作方、出品方的工作人員也捧著劇本旁聽。窗外白牆藤蔓纏繞,爬山虎的葉片重重疊疊,隨著微風撲簌簌地擺動著。
讀劇本時,雅伊爾有些緊張,之前以色列團隊和中方製作人有不少分歧,第二天團隊要回國,衝突還沒解決。圍讀結束後,他發現有人激動得流淚,「他們聽到中國演員讀台詞,發現他們那麼投入」。
在那一刻,緊張的氣氛消失了,這個跨越國界、直指人性的話劇,有了一個美妙的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