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拆彈專家2》,我想對導演說一聲不容易

2020-12-30   毒藥君

原標題:看完《拆彈專家2》,我想對導演說一聲不容易

早年邱禮濤導演的《人肉叉燒包》《伊波拉病毒》《的士判官》《等候董建華發落》等片就對我影響極大,這些年他在商業片領域深耕,竟然還能夠保持作者性的表達,實屬不易。我相信,《拆彈專家2》會成為今年賀歲檔票房和口碑最炸的電影之一。

文丨廢話隊長

編輯、排版丨Pessoa

說句實話,看《拆彈專家2》首映之前沒敢抱有太高預期,原因無他,實在是被最近幾年動輒拍出個大系列的港產IP們搞得審美疲勞,久而久之,不免對於如今的香港影人也產生一種印象,他們似乎認為只要聚攏來一幫明星,並能保障幾部戲的原班人馬,就能保證片子的票房和水準。在這種時候,就格外期望一部令人眼前一亮的港片出現。

相信很多影迷和我一樣,最開始看到海報上劉德華+劉青雲,以及港片那套熟悉的配角陣容的時候,會不由自主地把《拆彈2》歸類到上面說的模式當中去。但真的坐在電影院裡,度過了驚艷的兩個小時以後,我輕撫下自己的臉,已經被「打」得有點腫了。

可以說,《拆彈2》在你能想像到的地方維繫住了工業水準,同時又在你想像不到的地方布下暗棋,用俗語來說稱得上是「豬突猛進」。

先來說說視覺上直觀可以捕獲的信息。眾所周知,對於主打特效元素的系列電影來說,觀眾的感官閾值一定是逐部爬升的,心理防線一定是逐漸加固的,這點可以參考《速度與激情》從賽道到絕地再到天空的進擊之路。那麼同理,作為第二部《拆彈》,導演必須找到更鮮明的地標建築,搭建更壯烈的奇觀,才能繼續打動觀眾。

所幸,邱禮濤找到了。第一部的炸紅磡隧道、拆C-4炸藥,到第二部里升級成炸青馬大橋、拆核彈。難度係數加大了,主角的能力值卻還大致沒變,就使得任務與人物間的勢能之差進一步擴張,強化了蚍蜉撼樹的戲劇感與宿命感。

為集中呈現出這種效果,邱禮濤這次也是全副開動,做足了準備工作。大到超過120個的場景實拍,小到拆彈的防護服也必須依照實際中拆彈專家的制式進行更新。就連片中出現的最大反派「大衛」,也是有史可考。它大名叫做M-388大衛·克羅(Davy Crockett),是美國在冷戰期間研發部署的一種無后座力炮。它的精準度並不高,可怕之處在於引爆後造成的大規模核輻射污染。片中終極boss「大衛」被運輸到橋上引爆,以及倪妮飾演的龐玲在指揮部里的擔憂都是基於武器的特性而來。

通常觀看這類動作大片,我都會引入一個指標作為重要的評判標準,叫做「痛感」。顧名思義,如果僅通過2D格式這樣單純的播放介質,就能夠給觀眾帶來拳拳到肉、切中肌膚的真實質感,那麼我們可以認為這部電影的視聽技巧是奏效的。《拆彈2》里有個鏡頭就讓我印象深刻,當貓咪離開微波爐,爆炸的火光頃刻間吞沒大樓。等到硝煙散去,俯視視角一格一格地推向潘乘風的傷口,露出了潘乘風的殘肢斷腿,如同漠視蒼生的審判之眼。上次在國產院線片中有過這麼酷烈的感官體驗,恐怕還要追溯到《紅海行動》。

然而,單單完成硬指標不是邱禮濤此番的執念所系。《拆彈2》核心的長板,在於它找回了巔峰港片時代些許風采之餘還有些許驚喜,即巧妙地翻動人物身份牌,將懸念設置在台詞之外。就像開篇第一幕的結尾,肆虐的洪火倒轉,化作暗涌匍匐回腳邊。這個時刻,導演的意圖已經在鏡頭後呼之欲出:「準備好了嗎?遊戲這才剛開始呢。」

聊到這裡,也就必須要詳細地說說潘乘風這個角色,以及他背後的人物——華仔。

關於潘乘風身份的第一次翻轉,從他進入酒店開始,影片採用了高語境的剪輯方式。大跨度的時間跳躍,瑣碎的打鬥分鏡,嘈雜的背景音,結束的節點也是潘乘風墜樓失語的瞬間。依照此前的的敘事慣性,儘管案件疑點重重,觀眾也理所當然地會認為他的出現是為了執行任務,拆除炸彈,只是因為任務失敗才被人誤解。而後龐玲的出現,更是幾乎確認了這一心理預期。

但當第二次翻轉身份,也就是全片劇作首次面臨轉折點的時候,導演又隱去了語言的作用,放大了動作的表意功能。帶有定位的手錶放進屏蔽信號的袋子、沉默,緊接著落下眼淚、再沉默,潘乘風的行為自成一套強有力的動態節奏。細心的觀眾,可能在初響之時就已經步入節奏當中,捕捉到了關於角色正邪身份的暗示。

對於沒那麼敏銳的觀眾,導演也貼心地安排了港片的傳統藝能——閃回剪輯,把往事放在泛黃的濾鏡下進行講述。這樣的手段多少讓人無奈,也正是敘事上重複的篇幅決定了本片的天花板,它終究無法晉入到「神作」那一領域當中。但作為一部承受著票房壓力的商業電影,它也不宜在故事中段毫無顧忌地徹底放棄對觀眾的照拂,自顧絕塵而去。所以在《拆彈2》當中,閃回手法雖然質樸,甚至過時,卻勝在簡單明晰。

曲折的人物狀態,對演員的考驗當然是巨大的。看到劉德華與謝君豪兩位戲骨再度聯手,不禁有些感慨,用華仔自己的話來說,潘乘風區別於他此前飾演的大部分角色。因此華仔所需要付出的努力,也不僅僅是重拾起摔馬後首拍打鬥戲份的體力,更要重拾起當年「劉建明」身上的那股散發致命魅力的多面性。

要想構築角色的多重維度,光靠演員苦心孤詣可不夠,重磅的頂層設計還是得交由編導合一的邱禮濤來完成。在他身上,被解讀最深的標籤無疑是「CULT片鬼才」。

《拆彈2》之所以被稱作邱禮濤的 回春之作,就是因為他撿回了幾分當年引領「奇幻潮」的陰鷙與奇絕。他大膽地把「潘乘風」處理成了類似於《機械戰警》的改造人。先是從生理層面,給事故後的潘乘風配備豪華義肢,賜予他與常人無異的體能與靈活性;再是從心理層面,玩起了植入記憶的賽博設定;最後是從社會身份層面,把勇往無前的拆彈戰士推入深淵,化為身負命案的社會棄子。潘前後性格轉變越大,影片超脫現實的寓言性以及撕裂感越強。無論是跛足的體貌特徵,還是對於當下形勢的思考,以及那股潑天的憤怒,角色都折射出作者本身的種種氣質。

可以說,「潘乘風」的肉身是劉德華,靈魂是邱禮濤,導演和演員的靈感親密無間地交織在一起,才會有如此入木三分的刻畫,並貢獻出近幾年來在大銀幕上最有生命力的角色之一。

如果說潘乘風的存在是導演情感與理念的傳聲筒,那麼董卓文與龐玲兩位配角的設置還有著更深層次的指涉。潘失憶後,二人在辦公室里有著一段激烈的爭吵。龐玲堅信自己為讓潘改邪歸正,而為他植入記憶的做法是出於正義之因,董卓文則認為這是一個巨大的謊言,抹殺了潘人性中不可迴避的陰暗面,某種意義上也磨滅了他真實的人性。兩個至親之人的對弈集中在潘身上爆發,很大程度導致了他的踟躕與磨難。

選擇被修正的回憶,還是直面殘酷的真相?這是《黑客帝國》里經典的「紅藍藥丸」式哲學命題。影視作品中哪怕對它稍有觸及,立意都能提升好幾個檔次。而《拆彈2》里的驚鴻一瞥,足以使得它脫離常規爆米花電影「武戲熱鬧,文戲貧瘠」的定式,而留有值得回顧的韻味。

沿著這個問題的縱深剖析下去,龐董兩個角色背後的動機也變得破朔迷離了起來。龐玲在潘乘風復職失敗,鬧出滿城風雨的時刻陪在他身邊,見證了愛人最為自私、猙獰、不堪的一面。那麼她在潘乘風身上實行的「改造計劃」,是否真像她說的那樣大公無私,還是掩藏著試圖找回昔日那個陽光明媚的「完美戀人」的控制慾望?

而董卓文在潘乘風受傷復健的日子裡,官職逐漸與潘拉大差距,並親眼目睹他一步步墮入黑暗。在整個過程中,董時刻保持清醒,以局外人的口吻勸誡著潘,卻往往適得其反。那麼董作為潘的生死之交,是否真像他表現出來的那樣剛正不阿,還是早就在心裡和走上迷途的潘劃清了界限?

筆觸曖昧,從而留給觀眾豐富的解讀空間。三個主使人物的心理深如淵海,彼此嚙合,這才有了漩渦般的文本張力。我曾總結過港產警匪這一題材的影片,它們最大的魅力就在於光暗遊走間微妙的千鈞一髮,還有槍聲爆燃之際的雷霆萬鈞。而這次,邱禮濤是以噴涌而出的表達慾望和精準高效的執行力,完成了對於此類作品風格高光的拓寫。

在當今的創作語境之下,不知道再過多久才能看到一部像《拆彈2》這樣的港片,甚至不知道還能不能再看到這樣的港片。一方面港星老去,後繼無人;另一面紅線眾多,掣肘遍布。念及此處,反倒讓我更珍惜這部來之不易的佳作。

牛逼牛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