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風驟起，自由球員市場開啟一周之後，平靜平靜，繼續寫暑期超星中國行《NBA最前線》訪談系列，咱們繼續聊人，品味人的不同個性。我前面寫過，這事兒不風起雲湧，不那麼刺激，但這是我們這行業深層最大的樂趣。踏踏實實坐下來，品一品你對面這個人，究竟是怎樣一個人。一兩個小時長嗎？不長；你能保證受訪者句句都是實話嗎？不能；但這個時間短嗎？也不短。一兩個小時，言來語去，字裡行間，管中窺豹，可見一斑。站在不同的世界裡，你沒法真正了解誰。可你能感受他的氣質，他的人格。
今年啊，我破了個例。什麼呢？我講過，職業生涯20年，無論面對誰，我工作里沒要過簽名和合影。有兩回掰著指頭能數上來。前兩年，有一次在克里夫蘭看見鐵帥斯隆，老爺子是帕金森症，顫顫巍巍。我在通道里請老爺子合了張影。再有就是今年鄧肯來中國，我去找他聊了會兒，給我存的兩個鄧肯的玩具娃娃簽了字。但這都不是工作狀態，這就是我喜歡人家，特意找人家。工作狀態，比如採訪完了，站起來說「你能不能給我簽個字」，從來沒有，我們這行業沒有這規矩。今年，破例了。跟德懷恩·韋德聊了兩個多小時，我拿出準備好的李寧專門給他出的退役金靴，直工直令的請求：德懷恩，幫我簽一雙鞋吧，我擺在家裡頭。
韋大爺二話不說，一鞋一個，刷刷簽完。
那怎麼著？我算韋蜜嗎？也不算。可第一，這是一個重要的時間節點。職業生涯16年，三冠在手，豐功偉績。你說我們一輩子能碰上幾個這種級別的超星，在眼前完整地度過整個職業生涯？這真是值得紀念。第二，更重要的，咱們不說球，球上的能力擺在那兒。就說人，韋德的人格和個性，就是讓你如沐春風。你跟他聊天，就特別舒服。韋德連續來《NBA最前線》做客4年，每年採訪者里都有我。跟他聊完，都特別愉快。
那您說愉快在哪兒呢？跟其他超星聊著就不愉快嗎？也沒有。但韋德的表達，就是他不橫。他有超星的自信——但他沒有平常超星那樣澎湃的自我。他的話，沒有那種橫著出來的。睥睨天下，唯我獨尊，從來沒有。他是溫和，內斂的。他知道自己有多棒，他知道自己的級別和成就。但他從沒有一顆「老子把這些擺在桌上給你看」的樣子。即便當你試圖激發一些他的自我的時候，他總是退後一步。
有幾個小事兒。
第一個，我記得去年的採訪，有一段說到他們香蕉船四兄弟的關係，韋德和勒布朗拿過冠軍，安東尼和保羅沒拿過，而且距離拿冠軍挺遙遠。我們就問，那你們平時會不會拿這個說事兒開玩笑呢？《夢之隊》這本書里有擠在，當初喬丹就總是諷刺他的好朋友巴克利，說你沒有戒指，你就沒有發言權。你們會這麼說嗎？韋德搖頭：不，不會。這不是我的個性，我不是那樣的人。
第二個，今年我們說到一段他和兒子薩伊。這麼好的資源，這麼好的條件，薩伊就是要奔著NBA取得。他在家怎麼訓練兒子，他就講，怎麼練，他兒子有多認真，這個過程里怎麼不容易。兒子有好多UNCLE，UNCLE勒布朗，UNCLE保羅，UNCLE瓜，都會幫他。我就追了一句。我說，那在你們的孩子這一代里，薩伊是最棒的嗎？咱們平心而論啊，誰的兒子誰不愛啊，誰的兒子在他爸心裡不是最棒的呀，我就看著我兒子好，很正常啊。你就說是，誰會為這個跟你較勁呢？但韋德還是說：不，他不是。
第三個，是李寧的一個哥們兒說的。他說，韋德真好，我們大伙兒都喜歡他。還說，我們的人在跟他交流的時候都很放鬆，也不怕說錯什麼他就會生氣。同志們，你們以為這容易嗎？說白了，通常超星在品牌工作人員面前是什麼？就是爺，那是真正的大爺。品牌伺候球星，怎麼伺候也伺候不好，多奇葩的事兒我都聽過。可是韋德就不會，甭管你是誰，他都能跟你自然，平等的交談。
韋德就是這麼謙遜，平和。你說人家不謙遜，不平和的超星，是不是有什麼錯？那也沒有。說白了，人家牛逼也是人家自己干出來的。但在咱們中國的文化里，是不是還是韋德這樣的聊起來舒服？他讓你感到尊重，你也因此更尊重他。還是那四個字：如沐春風。
多餘的訪談內容，我還是不寫太多，回頭各位在CCTV5《NBA最前線》暑期節目裡能看到。我就再寫一點。韋德看上去身體狀況不錯，腰腹的位置特別緊緻。我說，難道你還保持訓練嗎？他說：「對啊，我一直保持訓練，昨天上午我還剛練過。」我們的訪談內容里，除了他自己，還有一些季後賽和總決賽的內容，本來我們擔心他不看——不看很正常啊，現役運動員賽季結束了都休假去，接著看別人打球的有幾個？何況他這徹底退役的？
結果你猜怎麼著？韋德不但看，而且全看，問什麼都看過。火箭和勇士的系列賽你看了嗎？看了；雄鹿猛龍看了嗎？看了；總決賽你看了嗎？看了。他什麼都能說，細節特清楚。採訪那天，正趕上NBA賽季頒獎，結果當時還沒出來，我們就把每個獎項的候選人都擺出來，讓他說每個人的能力特點和每個獎項誰能贏。韋德就一個一個說，什麼特點，說的特別清楚。
我追問：退役了還看這麼多比賽，你這是準備做教練嗎？
他大笑：不，不不，我不做教練。我就是喜歡看，一邊看一邊自己分析。
我又追問：說實話，我見過絕大多數打了很多年的運動員，在退役之後，都至少會遠離籃球一段時間，有很久不碰籃球，也不看籃球，這都很正常。在一段漫長的職業生涯之後，人都會有倦意，無論你曾經多喜歡它，當它成為你的工作，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你看待它的方式就不一樣了。當你終於結束漫長的職業生涯之後，你很可能想讓自己換一種生活方式，你想把自己從籃球里摘出來。我從沒有見過哪個退役的超星，像你一樣，退役完了還一直保持訓練，還什麼球多看。順便問一句，你看這麼多球，還邊看邊分析，是要準備干評論員嗎？
韋德再次大笑：不，不不。我就是喜歡。
是不是很特別？能幹到這個級別的超星，沒人不愛籃球。你不愛它，你就沒有和它一起成長的童年；你就沒有自幼千錘百鍊而成的技術；你就不會花心思去鑽研它，成為這個領域的大師。但這樣的愛，在它成為你的職業，在它陪伴你數十年，成就了你，也耗盡了你的心血和青春之後，還能持續多久？《體育畫報》一位專欄作者曾經寫道：「艾弗森在燈光亮起，無數目光聚焦在他身上時熱愛這項運動，科比則在幽暗的，無人看見的訓練館裡也熱愛。」現在我可以加一句：韋德在他退役之後，依然熱愛。
如果你能體會這份心境，說明你也到歲數咯。
人世間這樣的執著，真是難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