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巴黎你會想到什麼?
是優雅的法式風情,還是路邊的咖啡館,或者溫柔的香頌.....
在浪漫巴黎有這樣一個角落,它叫蒙費梅伊。
這裡聚集著大量的非裔與阿拉伯裔移民,被視為巴黎治安最差的地區。
執法者因無法應對犯罪活動,甚至不得以將權力讓渡給一些黑幫老大,黑人領袖,形成了各方一起維護秩序平衡的特殊管理。
就在這樣一個非典型街區,1862年,雨果寫下了不朽巨作《悲慘世界》。
2019年,黑人導演拉吉·利拍攝完成了獨屬於自己的《悲慘世界》。
這部電影一經問世,就在坎城好評如潮,最終獲得評審團獎,並代表法國征戰奧斯卡。
本片在豆瓣也獲得了8.2的高分。
作為處女作,本片實在是夠沖夠猛,質量上乘,極具個人特色與街頭風格。
讓人想起同是黑人導演的斯派克·李那部同樣街頭的《為所應為》。
當我們跟隨《為所應為》中不斷迴響的那句歌詞「Fight the power」,去再審《悲慘世界》,可感其挑戰了怎樣的權威。
有評論說:在談HK問題之前先來看看這部。
確實,本片聚集著各種棘手的敏感問題,包括但不限於種族歧視,意識形態衝突,暴徒襲警,警察槍擊民眾......觀眾看完普遍表示驚心動魄。
但不同的是,拉吉·利選擇避開衝突的旋渦,以白人警察為視點,還原蒙費梅伊本來面目。
俯瞰城市,我們很容易想起婁燁的《風雨雲》。
《風雨雲》中的俯瞰鏡頭
它們同樣用航拍,像上帝之眼一樣冰冷地掃過每條街道。
這裡的悲歡既不相通,對世界來說也無關緊要。
你能感受到的,只有一團燃點極低的藍色火焰,在壓抑地喘息著、低語著,隱藏戰後立於廢墟之上的悲憫。
這是我們生活的地方,蒙費梅伊。
《悲慘世界》中的航拍
但影片並沒有一開始就將鏡頭對準這裡。
而是以2018年世界盃決賽時,因法國奪冠而聚在凱旋門前歡呼的民眾作為開場。
人群中有黑有白,大家聚在一起慶祝,不分你我。
隨即畫風一轉,一個男人坐著公交車不知趕往何處。
他是史蒂芬·魯茲,一名剛剛調入93省「反犯罪特種部隊」的白人警察。
故事就從他工作的第一天講起。
初上崗,史蒂芬就被安排與兩名同事一起執行巡邏任務。
在同事們的一派輕鬆打趣中,從瑟堡初來乍到的史蒂芬,並不知道自己要面對的是什麼。
攝影機以史蒂芬的所見所聞為切口,帶著觀眾在警察們的巡邏中深入街區的肌理。
但令史蒂芬沒想到的是,在了解街道之前,自己先見識了這兩名同事非同尋常的工作方式:
同事A, 白人隊長克里斯。
看起來十分了解街區,熟悉這裡的每一個人,知道誰好惹誰不該惹。
但同時也會以權傍身,為所欲為。
他會在路邊看到少女經過,大喊著:搜身搜身。藉此進行言語肢體的騷擾,在被拍後一怒之下摔爛市民的手機。
用粗暴的言行為何民眾是基本的行為準則。
搜身前唱著歌:我要去搜你身了。
騷擾路邊的女學生
同事B,黑人警察瓦達。
他看似沉穩負責,卻會和女上司若有似無地調情。
一邊向民眾耐心解釋搜查原因,平衡著警察與移民黑人的關係。一邊又對同事克里斯的粗言穢語報以回應,對暴力執法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靜靜觀賞克里斯「搜身」的瓦達
短短的兩日巡邏,同事們的作風令史蒂芬不敢苟同。
不僅如此,還有街區的混亂,都給了還是新人的史蒂芬深深的震撼。
隨處可見的混亂與暴力
但遠不止這些。
他遇到了馬戲團的小獅子走丟事件:
健壯兇狠的馬戲團班主找到街區老大黑人「市長」理論,表示:有人看到是黑人小孩偷的,我們要個說法。
一邊是勢眾的阿拉伯裔,一邊是幫派大佬黑人「市長」。
雙方僵持不下,兩股勢力眼看要展開一場爭鬥。警察們前去制止,同意加緊搜尋小獅子的下落,暫緩衝突。
在搜尋盤查中,史蒂芬見識了本地人對警察的排斥。
他在深受民眾信任尊敬的宗教首領薩拉赫的店裡,感受到了眾人審視的眼神。
這一切都表明在這裡的居民眼中,警察絕不是什麼正義的使者。
他們甚至還不如宗教首領薩拉赫來得權威。
在確定了就是小男孩伊薩所為之後,史蒂芬與同事們在足球場進行抓捕。
不明就裡的孩子們,萬眾一心維護自己的同伴,助其逃脫警察的「魔掌」。
在混亂中,警察瓦達開了閃光槍,黑人男孩伊薩受傷倒地。
這一切都被愛用無人機掃視街區的眼鏡男孩拍攝下來。
於是,一場內存卡的爭奪就此展開。
警察想要銷毀,黑人「市長」想要以此威脅,權威領袖只想要理解與負責。
他們為被奪走的內存卡爭奪,孩子受傷的證據成了爭鬥的砝碼。
最終,為了平息紛爭,內存卡回到了警察之手。
伊薩滿臉瘡痍地去給馬戲團老闆道歉,還被用獅子威嚇,嚇得尿褲子。
重重權力的角力下,有一個被完全忽視的角落,它就像一直被邊緣的街區蒙費梅伊。
那個被打傷的孩子,他為什麼偷盜?他痛不痛?
各方鬥爭後,警察們將遍體鱗傷的伊薩放逐回家。
事情看似有了解決,卻在伊薩心中刻下了不可逆的傷疤,他和他的朋友們或許在想:
我被打得頭破血流,在眾人面前嚇得尿失禁。
他們為什麼沒有得到應有的處罰?
平時站在我們這邊的大人為什麼不幫我們教訓他們,為什麼就這樣不了了之,我該怎麼辦?
只有靠我們自己了,我們要以牙還牙。
於是,在法國城市的貧民窟中,誕生了一群復仇之子。
他們將黑帽兜於頭頂,不可解的憤怒,總要加倍奉還。
受傷的伊薩選擇自己復仇
「沒有壞草,也沒有壞人,只有壞莊稼人。」
這是影片結尾引用的雨果《悲慘世界》中的一句話。
當我們看到這樣一條新聞:法國發生暴亂,數名黑衣暴徒蒙面砸損警局,放炮彈擊傷警察。
再配上黑人少年的群像圖景。
憤怒報復的少年們
一幅貧民窟不良小孩不服管教,為非作歹的場景躍然紙上,後來的任何註解都已是徒勞。
但從電影《悲慘世界》一路看下來,相信你只會如孩子們一樣憤怒。
同時明白,蒙面的黑衣暴徒他們也只是會在球場踢球,玩水槍的普通少年而已。
玩樂的孩子們
當孩子們去尋求一直以來站在他們身邊的黑人「市長」薩拉赫的庇護時,並沒得到應有的回應。
那個無意中拍下一切的孩子,仍受威脅。
近乎毀容的伊薩在廢墟中無所適從
孩子們被辜負了。
大人們選擇視而不見,用所謂成熟,穩妥的方式平息矛盾。
但孩子們的世界可沒有那麼複雜。
既然如此,我們就用你們大人的方式去解決。
在成人世界中,權力外化為武力,槍枝、武器、袖章成為強者的象徵。
武力值的威脅
不知不覺,被這樣的景觀不斷反哺著的孩子們,終於將其所學發揮到淋漓盡致。
他們意識到沒有正義和公平,只有用武力壓制,才是贏家。
向警察示以割喉禮的孩子
在導演眼中,所謂治安混亂的蒙費梅伊街區,不是意見領袖薩拉,也不是黑人市長,更非平衡兩邊勢力的警察史蒂芬。
而正是這個天真迷茫,有時闖禍,自由爛漫的小男孩伊薩。
他原本如一張白紙,野蠻生長。
經由成人世界的不斷反哺後,最終又變為成人眼中的一株壞草。
那麼,警察就是這樣罪無可赦?
像被種植的草木一樣,所謂的莊稼人也曾被種植著。
本片的主人公,新人警察史蒂芬一直對同事們的做法感到無所適從。在黑人少年被擊傷的事件中,史蒂芬起了平息爭鬥的決定性作用。
面對克里斯的暴力執法,他也堅決反對。
怒視克里斯的史蒂芬
除此之外,史蒂芬不僅替受傷的伊薩買藥,還作為警察代表,與宗教領袖薩拉赫協商,要回了內存卡。
幫伊薩處理傷口的史蒂芬
但即便如此,在孩子們眼裡,他們仍然是「一丘之貉」,不可避免地成為被復仇的對象。
還有槍擊少年的黑人警察瓦達,他好像沉穩負責,不參與路邊美女「搜身」的活動,也會對黑人居民耐心解釋情況。
但卻承認閃光槍沒有走火這一說。
在傷害少年後,歸家痛哭。
以及被權力沖昏頭腦的暴力警察克里斯,他只是依附於自己的既得利益,只要有助於自己的,就可以成為同盟。
但你可以想像嗎?
那個會在路邊借「搜身」之名猥褻少女的警察,同時也會全力處理好案件,鐵腕辦公。
那個對孩子的受傷不屑一顧,只顧著找內存卡的冷漠男人,回家也會喊兩個女兒上床睡覺。
人的多面性就像事件,能夠從各個角度進行解讀,世界也不是簡單的非黑即白。
就像導演用凱旋門前因足球賽聚集的法國民眾開場,卻講了一個看似邊緣的故事。
就像我們想起法國,會想起美麗的塞納河畔,高大聳立的艾菲爾鐵塔,優雅隨性的法國女人。
卻不會想起,路邊垃圾堆中撐起的塑料游泳池,破舊房屋中的集市,聚在房間內籌集互助貸款的女人,還有陽光下閃耀的黑色皮膚一樣。
將影片的兩版海報對比起來,十分耐人尋味:
凱旋門與街區的樓房。
警察們是壞莊稼人麼?
並不見得。
當我們無意識地利用事件表達觀點時,難道不是一次施肥?
導演並不想煽動矛盾,只是讓事情回到事情本身,希望觀眾看清事物的原貌。
電影中的矛盾無法用簡單的種族差異,意識形態去解答。
就像影片與雨果的《悲慘世界》形成的深切互文。
還記得書中那個正邪不兩立的警察沙威嗎?
這個難以用好壞去衡量的人,堅守著秩序與法律的神聖信條,又因「罪犯」冉阿讓的善意動搖信仰。
沙威一直以來遵守的觀念崩塌,迎來了改造性的毀滅。
他的縱身投河,象徵著人類對自身某些終極問題的反思,也成為了這個充滿謬誤的世界的小小註腳。
世界的多面與複雜雨果也曾苦苦思索。
雨果的理想是更多的人以人道主義向善,達到精神完美。
我想導演意不在此,而是想要呼籲理解與清醒思考,希望人們懷著包容與愛與關懷原本排斥的事物,還它本來面目。
然後決心不做壞莊稼人,不去培養一株壞草。
-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