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終南山尋訪二冬,理論上應該是很愜意的,山裡的空氣好得讓人醉氧,山底溪流歡唱,一路盤山而上,二冬和他的院子就在靠近山頂的地方。如果不下雨,一切都很美好。一旦下雨,雨水與泥土相遇,從高處用各種速度順著溝渠穿流下山,平時輕鬆愉快的鄉間小路,成了一腳下去半腳深,再抬起來一斤泥的爛泥路,對跟著二冬穿近道爬坡走去院子的我,那簡直不能只用狼狽來形容。
文 | 沈宓 圖 | 受訪者提供
二冬輕車熟路,不慌不忙地走在前面,畢竟他在終南山里已經住了6年多,對各種天氣狀況遊刃有餘。等我跌跌撞撞走到院外山坡,看見一窩植物還忍不住問:「這,是冬寒菜嗎?」二冬撐著傘露出兩顆尖尖的虎牙:「不,這是蜀葵。」
山裡的生活熱鬧也寂寥
當網絡上見過無數次的小院真真切切出現在眼前時,心情反倒平靜了,甚至可以說是寧靜。雨一直在下,滴滴答答,雨霧把整個山都籠罩了起來,濕濕嗒嗒,能見度極低,人卻一下子放鬆了。
「土豆」躺在堂屋中央,見到生人也不吠,只是含蓄地搖著尾巴。二冬招呼著吃火鍋,又招呼著進屋喝水,圍坐在沒有燒煤的爐子周圍隨意聊著,四周一片安靜,除了雨水打在屋頂像是在給聊天配樂。
2014年,二冬花4000塊錢租下山里這間老農宅,租期20年,又花了幾千塊將原本沒法住人的宅子,改成了可以容身之地。
「當初這房子的狀態是真破。」對於二冬的選擇,父母是不放心的,曲曲折折跑到山上來看他,二冬爸一看到屋子的狀況就哭了,當年的上山路,全是機耕道,一路顛簸。如今,水泥路修到了半山腰,院子也被二冬這些年七改八改,打造得有模有樣。
每到夏季,二冬媽還會帶著孫女上山避暑,山里比城裡涼快,連風扇都用不著。「等多多暑假上山來,讓她去幫我除草。」二冬掐指一算。
山裡的生活熱鬧也寂寥,但二冬喜歡。
他在屋前的院子規劃了菜園、花園、果園,每一處都小心呵護,「土豆」和「鄭佳」經常在院子裡亂走一氣,二冬很心疼:都說了讓你們不要抄近道嘛。
山裡的食物很豐富,榆錢過了,槐花接茬,還有野板栗、野草莓、野果子……一波又一波。「只要想吃,在山裡是餓不著的。」但二冬一直強調自己的「借山而居」只是個例,是完全出於了解自己的性格和尊重內心的渴望,並衡量過實施性以後做出的選擇。
人們從媒體上看到山裡的各種好,產生美好的嚮往,以為住在山裡就是看日出日落,完全體會不到實際居住的不易。冬天水龍頭結冰、夏季蚊蟲多都是小事,還有心理上的「空寂」。
人心是很複雜的,在人潮里也許會渴望獨處,但萬一衝動辭職上山,發現一年四季,每個季節都有需要應對的自然環境帶來的困難,上山下山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因為交通不便很多事都需要親力親為,伐木挑水還有現代人最害怕的信號不好。但世上並無後悔藥。
不是隱士,而是詩人
上山以前,二冬在山下開畫室當老師,每天看到一大群的孩子和家長,熱熱鬧鬧,收入穩定,但他覺得:「很浪費時間,每天只有下班後的時間屬於自己,太荒廢人生。」二冬帶了兩屆學生就不帶了。
「大學時我就很宅,不是一般的宅,並不擅長和人打交道。」空寂並不代表孤獨,反而是內心豐富的人才能理解的一種真正意義上的「桃花源」。所以,二冬決定上山,選擇這樣的生活。
當年的爆款文章引得無數媒體競相報道,還有人直接跑上山找到院子,沒打招呼就拍照發圈,許多文章把二冬描述成終南山裡的隱士。二冬很無奈:「我頭太小,戴不下隱士這頂帽子。」人們對隱士的概念大約就是一切都是原生態,燒柴挑水吃果子,再蓄個長發,渾身仙氣。「結果,我手機不離手,廚房特別還裝修過,家裡居然是燈泡不是蠟燭。」
二冬更願意被稱為詩人,他一直在寫詩,積攢成了文檔,還出版成冊,取名《五指山》。剛上山時,二冬很勤勞地更新自己的公眾號,並出版了兩本書。山居生活,時間過得特別快,一年兩年,到現在二冬保持著公眾號一月一更的狀態。「我計劃從一月一更變成一季一更,甚至一年一更。」
住在山裡,日常瑣事比在城裡多,時間滋溜一下就沒了。「給那幾畝地澆水就是大半天,蔬果成熟的採摘季,一摘一天就過去,還有喂雞喂鵝給狗搭窩。」
二冬專門寫過一篇文章,講農村裡狗的生存現狀,大都是沒有窩的,但狗依舊很忠心地看家護院保護主人。所以二冬院子裡不僅有舒適的狗窩,而且還有三個,「土豆」「鄭佳」和「皮皮」一狗一個,冬暖夏涼,隨時清掃。
每天早上,二冬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喂雞喂鴨喂鵝,他還在屋外的院子裡設計了一處水池,方便動物們喝水洗澡。院外的地里,剛剛灑了種子,雞鴨鵝都關著,「不敢放它們出去,把種子、苗苗都糟踐光。」
我問二冬會不會吃自己養的家禽?二冬瞪大了眼睛:當然不吃啦,那怎麼能吃。別人家養的呢?哦,那可以的。
靠山吃山也是很辛苦的
從地鐵站開車到二冬的院子大約需要50分鐘,從院子步行到山腳最少也要40分鐘,二冬的貓被山裡的野貓咬傷,山里又下雨只能等雨停後才能送下山治療。
妹妹穎子感嘆:「這就是住在山裡的不方便。」妹妹住上來以後,二冬就把「有鵝山居」的公眾號交給穎子玩,寫出來的文字像模像樣,不仔細分辨甚至還以為就是二冬寫的。
剛上山的時候,穎子問我:「你覺得一罐果醬定價29元包郵貴不貴?」我點了點頭說,有點吧。第二天跟著穎子走了一上午,在荒無人煙的地方爬上爬下,汗流浹背,采了兩斤不到的「愛心果」,這種野果喜歡和野薔薇捆綁生長,雙手被刺刮出一道道的劃痕,哀嘆:「我覺得這樣的人工應該定價59元。」為了完成答應的幾瓶果醬,下午,穎子又和鄰居利平一起翻了三個山頭,去更遠的地方找野果。就算靠山吃山,同樣也很辛苦。
二冬的畫
穎子在翻山越嶺的時候,二冬在書房寫字,為了完成計劃中的第三本書。他原本計劃一年一本,但「每天摸摸這個,看看那個,在院子裡溜達一圈就被花花草草絆住了腳步。」
如今路修好了,人們上山方便了,來來往往,這個地方也和當初二冬初見時大不一樣。「所以,我在更深處的山裡又找了個院子,更難走到,當是退路。」二冬看著遠處說。
網絡上的各種文字讓我們總以為山里是不一樣的生活,是清閒的,是享樂的,是清風拂袖的。實際上,山裡的生活除了不上下班打卡,更需要操心四季,關心天氣,還要更能吃苦。
採訪當天從地鐵站出來,二冬請了鎮上的師傅開車來接,沿著盤山公路一路往上,師傅感嘆:「二冬能吃苦,好多孩子都做不到。」
山里路不通,師傅幫二冬把水泥拉到路邊,二冬就一袋一袋吭哧往上扛回院子。
「你們喜歡他當鄰居嗎?」
「嗯!」師傅噴出一個重重的鼻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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