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拯救空心化嚴重的小城和農村，最近，西班牙開創性地通過了一部簡稱為「反人口減少法」的法令——卡斯蒂利亞-拉曼恰 大區關於經濟、社會和稅收措施面對人口減少並促進農村整體發展的5月7日第2/2021號法令。
立法反對人口減少，這治理邏輯乍一聽像是隔靴搔癢，背後實則是西班牙乃至義大利和希臘等南歐國家都難掩的焦慮。
西班牙的情況尤其令人「頭大」，自上個世紀初以來，它的國內人口雖然增加了一倍以上，達到了4700萬人，但是每平方公里的人口密度只有93人，遠低於法國和義大利，以及歐洲平均水平。
表格為西班牙人口的增長（每年1月1日綜合本地登記冊）數據。去年，西班牙人口減少了106,146人，這是連續四年增長後首次出現人口下降。/ elpais.com
根據西班牙農業、漁業和食物部（el Ministerio de Agricultura, Pesca y Alimentación）的數據，鄉村地區占西班牙領土的84.1％，但那裡僅有16％的人口居住。而這一比例還在不斷減少，不斷離開的年輕人，讓西班牙的鄉村一點點孤獨老去。
對於這些地方來說，它們面前只有一個任務：生存。
「反人口減少法」希望通過確保居民獲得基本的而且平等的公共服務，與人口減少作鬥爭，並吸引居民回流。
「空蕩蕩」的西班牙的新戰役
卡斯蒂利亞-拉曼恰（Castilla-La Mancha）是位於西班牙中部，馬德里自治大區東南邊的由919個城鎮組成的自治大區，在這裡誕生了西班牙最值得驕傲的小說《堂吉訶德》。它是西班牙面積最大的自治大區之一，但是僅僅只有超過兩百萬的人口，每平方公里有26個居民，人口密度遠遠低於西班牙全國平均水平。
一名婦女前往瓜達拉哈拉的阿盧斯坦塔公墓 / elpais.com
自從2013年開始，卡斯蒂利亞-拉曼恰自治大區的居民就開始嚴重外流，從2013年近210萬人下降到2019年剛剛超過200萬人的水平，現在將近90%的城鎮只居住著全大區30%的人口，面臨著嚴重的居民不足和人口短缺的問題。
至於要怎麼留住人？這部開創性的「反人口減少法」提出：在公共服務領域，在每個至少有四個託兒所和小學的地方，都將配備建立一個公立學校；增加設立初級診療中心。在稅收領域提出，例如最多減少25％的個人所得稅的地方稅配額，並減少10％的購置或修復房屋費用的徵稅配額。同時，將對個體經營者和在農村地區建立企業的公司提供援助。法案將努力促進農村地區的經濟發展，特別是對第一產業的發展，並試圖改變世代相承的家庭農業模式。另外，還提出確保在大區所有地方都能夠接入光纖和5G網絡。
卡斯蒂利亞-拉曼恰還將起草一項反人口減少的區域戰略，該戰略的有效期至少為十年，將每四年進行一次審查；同時還有一項為期五年的農村發展區域戰略，並將明確指出對農村女性的幫助。
包括卡斯蒂利亞-拉曼恰大區在內的西班牙深受人口空心化最嚴重的阿拉貢大區（Aragón），卡斯蒂利亞-里昂大區（Castilla y León）三個自治大區在5月份簽署了一份聯合聲明，呼籲中央政府能夠為這些大區政府提供幫助，制定一項具體的援助計劃。這三個大區占西班牙領土面積的43%，但只有570萬居民，占總人口數的12%。 這三個大區計劃共同設立一個 「歐盟資金管理機構」 ，通過歐盟基金，共同應對人口挑戰。
當然，這項法案也不可避免地面對許多質疑的聲音。旨在反對人口流失的平台「空心西班牙」（la Plataforma de la España Vaciada）就認為這項法案姍姍來遲，同時「非常寬鬆」。比如說，在該法案中對人口稀少地區的定義：密度低於每平方公里12.5居民的城市被歸類為「人口稀少地區」；密度介於8到12.5的被標記為「強烈人口減少」；低於8的為「極度人口減少」。但是 事實上西班牙內陸很多地區的每平方公里人口密度不到兩個居民，「空心西班牙」指出應該進行更加細緻的劃分，並為這些地區制定更加積極的鼓勵政策。
大城市是無法抵擋的
即便是在這部歷史性的 「反人口減少法」 通過後，卡斯蒂利亞-里昂大區也不得不在面對西班牙國家電視台（RTVE）採訪時承認，單純反對農村的人口減少是行不通的，許多農村和小城鎮因為人口流失而消失，已經成為了無法避免和不可逆的趨勢。
卡斯蒂利亞-拉曼恰2020年的人口金字塔漸趨「棺材型」/ 網絡
西班牙的城市化從上世紀50年代開始起步，到現在七十多年的時間，超過80%的人口居住在城市當中。現在西班牙近4700萬的人口中，有將近四分之一都居住在馬德里和巴塞隆納兩大都市圈中，這個比例還在進一步升高。
西班牙智庫Funcas進行過統計，在過去的70年中，西班牙內陸的23個省份，經濟活動和勞動力消失了一半。更重要的是，不同省份之間的人口不平衡也在不斷加劇，90%的居民集中在西班牙經濟活動最發達的30%的地區。從20世紀中葉開始，西班牙剩餘的70%的地區開始經歷大規模的人口外流，直到現在只擁有西班牙10%的人口。目前幾乎有一半的西班牙市鎮，人口密度低於每平方公里12.5個居民，這是歐盟為確定是否面臨 「人口減少風險」 而設定的閾值。
不僅僅是西班牙，全世界的城市化浪潮都在蓬勃發展。根據倫敦政治經濟學院（LSE）的數據顯示，1900年，世界上只有13%的人口居住在城市當中，但是到2050年，城市人口將占世界總人口的66%。
在城市化的同時，都市圈的形成又在促進著大城市化，客觀上提高了公共服務效率，促進經濟活動發展，同時為個人提供了更多的人生和職業選擇。
但回過頭看，農村地區和許多小城市則陷入了一個惡性循環。
巴塞隆納自治大學（UAB）人口研究中心的研究員Joaquín Recaño的研究表示， 農村地區和許多中小城鎮缺乏足夠的經濟活動或者經濟結構過於單一，由此造成工作機會的不足或者工作崗位的單一，導致大規模年輕人選擇前往經濟活動更加發達的大城市生活。
同時，另一方面，政府在公共服務投資當中，更傾向於投資大中城市和人口聚集區，事實上對於大中城市和人口聚集區的公共服務投資，能收穫比農村和小城鎮更好的效果，公共服務效率也會更高，但是這使得許多小城市和農村地區公共服務投入嚴重不足。而反過來，這又加劇了人口流失，使得經濟活動繼續下降，公共服務投入更加不足，以此類推。
單以醫療資源為例，西班牙國家健康體系（SNS）中一共有註冊公立醫院467家，其中僅僅巴塞隆納所在的加泰羅尼亞大區就有157家；西班牙公立大學一共有73家，有26家在加泰羅尼亞大區和馬德里大區。就業、教育、醫療和新技術的使用，成為橫在農村與大城市之間難以逾越的鴻溝。
位於西西里的小鎮Castiglione di Sicilia以1歐元的價格象徵性地出手大約900座廢棄房屋 / CNN
這些年曾經引起過媒體廣泛關注的， 「1歐購房項目」就是南歐國家農村地區面臨人口減少空心化最無奈的自救選擇。年久失修的房屋，步履蹣跚的老人，不光在西班牙，在義大利、希臘等國家也被農村空心化問題深深困擾。
西班牙自2019年通過了《西班牙城市議程》，目標在2030年實現更加均衡和可持續的城市化。這份計劃不僅提出了對於大小城市間協同發展的願景，還特別指出要推動城市和鄉村的共同發展。如何平衡大中城市和農村小城市的發展，如何解決經濟的區域發展不平衡，成為考驗公共管理者智慧的難題。
薩拉戈薩大學（Universidad de Zaragoza）也曾做過一項西班牙空心化的研究，作者愛德華多·班德雷斯（Eduardo Bandrés）說： 「在研究中我們沒有提出任何的建議，因為我們發現在許多地方，人口流失是不可逆的，它們終將會消失。」
城市和鄉村是文明的兩面，一面是抬頭看天，另一面是低頭看地。但是，沒有人願意看到堂吉訶德騎著自己的毛驢走過的鄉野田間荒無人煙，但是也沒有人本就應該生活在這荒無人煙的鄉野田間。
2016年西班牙作家塞爾吉奧·德爾·莫利諾（Sergio del Molino）出版了一部以自身親身經歷著成的《空曠的西班牙》 (La España Vacía)，他筆下的西班牙，是不包括海岸線和馬德里的，是一個通常被忽略和遺忘的西班牙。（責編 / 袁漪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