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文提要:李淵攻下長安後,抓住了曾經向隋煬帝通風報信的李靖,正準備殺之而後快時,李靖的一通呼告引起了李淵次子李世民的注意,隨後李世民親自作保,勸說李淵釋放了李靖,並招募其進入秦公幕府擔任了自己的幕僚。同年,李淵奉楊侑於長安大興殿即皇帝位,改元義寧,而遙尊其祖父楊廣為太上皇。
關中完成了一次政權更替,東都卻依然打得難分勝負。大業十三年十月份以後,隨著各地援軍陸續的到來,東都的形勢出現了戲劇性的變化。李密率領瓦崗軍雖然在對隋軍的作戰中屢有斬獲,但是無奈隋軍越聚越多,雙方的勢力對比竟然又慢慢恢復了平衡。而這個時候,瓦崗軍內部卻爆發了一場影響深遠的內訌——以李密為代表的新興勢力,對以翟讓為代表的瓦崗軍舊班底展開了殘酷的清洗——大業十三年十一月,在房彥藻等人的勸進謀划下,李密設鴻門宴邀請翟讓等瓦崗軍一班老兄弟喝酒聊天,席間突施殺手,當場殺死翟讓及其兄長翟弘和侄子翟摩侯(這也是一個佛教名),以及其親信儒信,同席的徐世勣在突發的變亂中拔腿外逃,結果被李密埋伏的殺手砍中頸部造成重傷(徐世勣在瓦崗軍中算是自成系統的,相對獨立於翟讓之外)——李密就是通過這樣赤裸裸的殘酷手腕清除了潛在的政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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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讓死後,李密為了安撫其舊部,於是以徐世勣、單雄信、王伯當三人分領其眾,而並沒有親自直接兼并他們。不過這個事情,顯然在諸將的心理投下了深深的陰影——魏公既然今日可以翻臉幹掉昔日的主公,他日如果上位,要殺我等臣下還不是分分鐘的事情。瓦崗軍的內部竟因此涌動起一股離心離德的暗流。
不過李密殺掉翟讓也算暫時統一了瓦崗軍的軍令政令。在逼降滎陽與梁郡之後,礙於他的淫威,瓦崗軍調集各部配合西進,東都則增派了七萬援軍交由王世充統一指揮,雙方在洛水一線展開激戰。戰役最後還是以隋軍的失敗而告終,王世充本人也一度被追逃到黃河以北的河內郡河陽縣。李密乘勝占據了距離洛陽主城僅有二三十里的要塞金墉城,據說瓦崗軍敲擊的戰鼓的聲音都可以傳到洛陽城內了。留守東都的隋民部尚書韋津(韋孝寬之子)兵敗被俘——《資治通鑑》中說韋津死於此役,肯定是不正確的,因為曾經發掘過一方唐代的墓誌《韋津墓志銘》,其間明確記載韋津被俘後「既而俘見李密,逼說都城。」「競不加害焉。」並且後來武德四年還向李淵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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偃師、柏谷及河陽都尉獨孤武都、檢校河內郡丞柳燮(出身於河東柳氏,和河東的薛、裴二姓並稱為河東三著姓)、職方郎柳續(河東柳氏)等都各率所部向李密投降。這時大概可算是李密人生的頂點了,——不但部下的裴仁基當面向他勸進,甚至遠在四方的竇建德、朱粲、孟海公、徐圓朗等人都紛紛向李密發來勸進信,表示願意向他效忠,推舉他當皇帝——眼看東都近在咫尺,真是志得意滿,意氣風發。
而這時東都的日子相對來說就相當的不好過——隋代的六大官倉,除去位於河北道的黎陽倉和位於關內道的永豐倉之外,其餘四個都位於東都的所在地河南郡境內,分別是洛口倉、河陽倉、回洛倉、常平倉,這其中規模最大的洛口倉早已為李密所得,如果河陽倉和回洛倉還在隋軍手中,至少幾年內東都還不會面臨缺糧的窘境,不過鬱悶的是,河陽倉所在的偃師城已經投降了李密,回洛倉也落入瓦崗軍手中,遠在河南郡西部的常平倉也在當年十二月被太原軍劉文靜部占領了,偌大個東都城內竟沒有一個大點的糧食儲備庫(常平倉靠近黃河,所在地附近建有弘農宮,那地方有一段時間是屬於弘農郡管轄的,又有一段時間屬於河南郡管轄,至於當時到底屬於哪個郡管轄,我也說不大清楚,似乎隋末的情況是屬於河南郡)。隋朝宮室那堆積如山的金玉布帛,卻並不能解決守城將士們的飢餓問題。在這種狀況之下,東都留守軍竟然也能堅持好幾個月,其實倒是很不容易的。(當然,唐代後來就吸取了這方面的教訓,直接在洛陽北面的衛星城含嘉城內建造了規模超大的含嘉倉,取代洛口倉的地位。)
唐代含嘉倉遺址,圖/網絡。
河南道的絕大多數郡縣都已經投靠瓦崗軍,對於李密來說,只要攻下洛陽,就能夠名正言順的以勝利者的身份入主東都,坐上天下共主的至尊之位。一切都是那麼的近切,然而一切又都是那麼的遙遠。
隋大業十四年元月,義寧二年元月,唐王李淵派遣世子李建成及秦公李世民率領主力各軍緊跟劉文靜所部東出潼關,進入河南郡境內,打的旗號是救援東都——真實的歷史甚至比小說更有戲劇性——僅僅六個月之前,李淵在從太原出發前往長安的路上,還在和李密互通書信,兩人相互給對方戴高帽,大肆吹捧,共約推翻隋朝以後如何如何——那時李密眼看東都到手,而李淵還在去長安的半路上,所以李淵拍李密馬屁說「當今能夠主宰天下的,除了你還有誰呢」——(當今為牧,非子而誰!)李密當時也是信心滿滿,自以為取天下如同探囊,這馬屁拍的自然是極舒服的,對李淵的小算盤也沒太放在心上,心說正為東西兩京互為犄角阻不斷長安往東都派兵這事煩呢,而今有人自告奮勇去抄人東都的後方基地,正好省了自己派兵。不過李淵這老狐狸其實算盤精著呢,他知道他和李密的身份大不同:李密自從上了楊玄感的賊船後就成了隋朝的大通緝犯,如果被逮住,基本上是滅族的份,所以李密瓦崗軍也用不著什麼遮遮掩掩的口號,上來就宣稱要推翻隋朝;而李淵他就不同,他李淵可是隋朝的封疆大吏,所以一開始他只宣稱反煬帝而不反隋,就是要革除煬帝時代的種種弊政,恢復到文帝時代的樣子——這是為了儘可能的籠絡人心,降低抵抗的烈度,獲取舊官僚隊伍中儘可能多的人支持——從往後的表現來看,李淵集團也確實基本上是按照這個思路走的,所以即使占領長安後還是扶持傀儡代王上位,哪怕是在煬帝死後,李淵撕下偽裝稱帝,其政權的基本架構也是模仿隋文帝的時代來建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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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雖然李密和李淵在大業十三年不斷有書信往來,甚至互派使節,表現出良好的氣氛,那倒也未必是李密就傻到看不出李淵的那點小算盤,而是雙方都實在沒有多餘的精力把手伸的太長——李淵自忖那點本錢去參加東都的大賭局沒有勝算,李密則是既然上了賭桌一時半會兒也沒法抽身。
不過唐軍在洛陽城外待了兩個月就開始撤軍了——根據李淵的說法,唐軍此來的目的是借冬季農閒的時候出來打秋風找機會撈一票的。結果大部隊到了前線一看,東都雙方正緊繃著弦觀察四周呢,這個時候要是加入戰局,無論是打哪一方結果都是旁觀的第三方獲勝。何況這時候關中也不安定,稽胡部落都劫掠到了長安周邊,西面薛舉的威脅並沒有解除,而到了三月份的時候,天氣慢慢轉暖儘快進入農忙時節了。於是唐軍主力退回關中,按照「高築城、廣積糧」的原則還是先回去種田順帶清理威脅長安的那些小股流寇吧。《資治通鑑》說西撤是李世民的主意,其實應該不是吧,只要智商在水準以上的人當時應該都會有這種想法吧。
征東都的這次戰役其實也不是沒有收穫,唐在潼關以東新獲得的土地設置了宜陽、新安二郡,算作是今後東進的橋頭堡,並且占據河內郡一部分原先依附於李密的王君廓也投向了唐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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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東都的官僚和唐軍就沒有聯繫上,於是只好去搭李密這根線。終於盼到了內應,李密本來是挺高興的,就準備裡應外合搞定東都。哪知道裡面的消息不知怎麼的就泄漏了,結果楊侗派王世充把朝議郎段世弘等內應一網打盡全部幹掉,李密的希望又落了空。
李密的損失還不止於此,他派出去招降竇建德的幹將房彥藻在回來的路上也莫名其妙被山賊王德仁給殺了。房彥藻出身於前述的「清河房氏」,是後來的貞觀名相房玄齡的親戚,李密恨死了王德仁,於是派徐世勣去討伐他,要給王德仁報仇。王德仁自知不敵,驚恐之下和武安通守袁子干一起以武安和魏郡兩郡投降了李淵。這兩郡位於河北道境內,太行山以東,顯示唐軍的勢力已經跨過河東道的南部進入河北道的西南部了。王德仁本身是汲郡人,自大業十年起兵反隋,一直控制汲郡大部,因此此次汲郡的一部分也和魏郡一起投向了李淵。再加上前述的河東道河內郡,在黃河以北東都附近的幾個郡就大部分由李密的勢力範圍變成了李淵的勢力範圍。(當然,各方勢力對於汲郡和河內郡的爭奪還是很厲害的,李密和王世充也沒放棄過對這些地區的爭奪,後來連竇建德也來插了一腳。王德仁後來好像又跑去投靠了王世充。唐朝真正控制這兩個地方那是武德四年平定王世充和竇建德以後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