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子紅了》究竟是怎樣一部神劇?
2002年春節,它於大年初一登上央視播出,引發巨大爭議:沉悶的人物、緩慢的節奏以及幽靈般的音樂,與春節歡樂祥和的氣氛是如此「格格不入」……
然而,觀眾們看著看著,漸漸開始欲罷不能,它從開播時3%的收視率攀升,最終創下10.3%的巔峰收視,位居央視電視劇頻道全年收視第一。
它在北京、上海等地更創下12%的最高收視,更打破了央視播出的劇集在上海「零冠軍」的紀錄。
據說當年大結局時,很多觀眾對周迅和黃磊沒有大團圓感到不滿意,大哭一場之後紛紛致電電視台,要求導演李少紅改結局:「還秀禾幸福!」
周迅憑此劇一舉奠定新生代演技派女演員的地位,黃磊則成為當之無愧的「民國第一小生」,寇世勛還憑此劇獲得新加坡第七屆亞洲電視節「最佳男主角」獎。
它「後勁兒」太足,甚至於它的男女主:黃磊和周迅,都拍完18年了,還被「折磨」得念念不忘。
在《嚮往的生活》里,黃磊說起劇中一場「大虐」的戲,仍舊記得自己被「虐」出了心臟病,而周迅也記得拍完那場戲,黃磊是被躺著抬出去的!
自從他們倆在節目裡提起這部劇之後,這一周,觀眾們又開始重溫《橘子紅了》,果真是:常看常新。
有人從台詞品出了新味道:「只有把握自己命運的女人,才能成為真正的女人」「舊勢力用家庭麻痹女性,使她們成為男權的奴隸」「女性解放的戰場,總是從家庭開始」……再結合這些天有關papi醬的爭論,是不是別有風味?
有人驚覺:我們再也拍不出這樣極致的民國劇了!
這話不誇張,不光後輩導演拍不出,恐怕連李少紅導演自己也拍不出了。
《橘子紅了》之所以難以複製、不可超越,不僅在於它延續了李少紅自《大明宮詞》之後確立的極致美學風格,更在於它以極致的唯美和極致的悲劇力量,細細描繪了一出人間最慘痛的悲劇。
故事根據作家琦君所著的同名小說改編,講述了一個發生在上世紀二三十年代,江南小鎮上,幽靜大院裡,兩代傳統女性在面對封建婚姻制度的壓迫時,有關覺悟與抗爭的故事。
容家太太(歸亞蕾 飾),跟容耀華(寇世勛 飾)年輕時相戀,遭到家人阻礙,兩人歷經波折終於結婚。
婚後,太太不能生育,成了兩人之間的心結,耀華離家經商,臨走時留下一句「橘子紅了的時候我會回來」,從此「橘子紅了」成為太太的執念。
多年後,耀華娶了交際花,太太為了替丈夫延續香火,於是把與自己年輕時,樣貌十分酷似的秀禾(周迅 飾)替丈夫納為妾;
婚禮上,耀華沒來,於是他的弟弟耀輝(黃磊 飾)替哥哥牽著秀禾拜堂成親……
掀開蓋頭的一瞬,耀輝才明白,原來自己替大哥娶回來的女孩,居然是曾一起放過風箏、暗自喜歡的她!
而耀輝此時,已經有了一個門當戶對的未婚妻嫻雅。
插播一句:掀蓋頭這裡,周迅和黃磊演的是真好!一分鐘,情緒轉換拿捏,太到位了!
秀禾和耀輝的禁忌之戀,無法遏制,如橘子成熟時的顏色,漫山遍野蔓延。
這邊大哥耀華卻發現了太太「不能生育」的真相,原來是他自己不能生育!恰逢此時,秀禾懷孕了,耀輝的未婚妻雙目失明,而太太終於覺悟了,她決心幫助秀禾去追求自己的幸福。
然而,秀禾拒絕了耀輝一起私奔的請求,她決意生下這個孩子;
耀輝無法顛覆自己目前擁有的一切財富、名譽,打消了帶秀禾私奔的念頭,最終娶了嫻雅;
秀禾在故事的結局,因為難產而死,她死亡的瞬間,耀輝在和嫻雅平靜地舉行婚禮……中式的葬禮和西式的婚禮同時舉行,白色紙錢和婚禮的彩帶同時鋪滿天空。
這一幕,頗有《紅樓夢》中,寶玉和寶釵婚禮時,黛玉仙逝的悲劇意味。
從這一點來說,李少紅執導的《雷雨》《大明宮詞》和《橘子紅了》,相當成功地奉上了中國電視史上,極富代表性也極具個性魅力的三個悲劇性的女性角色:
繁漪、太平、秀禾。
她們用生命唱盡了一曲杜鵑啼血的愛情悲歌,是所有「拼將一生休,盡君今日歡」的女子,求而不得、至死不渝的執念。
上圖左起:太平、秀禾、繁漪。
《橘子紅了》才25集,對比正在熱播的《清平樂》,它展示了何為最高級的悲劇——
那就是把最美好的東西一點點毀滅給你看,心碎的過程不是轟然倒塌,而是猶如凌遲一般,讓人體會持續地剜肉錐心之痛,到最後眼睜睜地看著最在意、最美好的一切,灰飛煙滅。
故事裡的每個人,都如片頭曲如泣如訴所言,被困在了「一種深深的無望」中。
說到配樂,《橘子紅了》備受爭議的一點是:氣氛的壓抑、音樂的詭異,當年不少觀眾吐槽「鬼氣森森」。
後來,看進去之後才發現:原來正是幽靈般的哀怨音樂讓我們更同情劇中人物的命運,它在觀眾情緒的宣洩中,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
雖然有時會讓人感覺氣氛詭異,甚至不寒而慄,但認真體會,反倒令人回味無窮,恰到好處。
「春去春又回來,花落花又開,冥冥之中誰安排」,周迅唱的片尾曲,迄今不少人還能哼上兩句吧!
18年前,人們就用「戲不驚人死不休」來形容《橘子紅了》給人的感官體驗,那時候每集50萬元人民幣的投資,絕對算重金投入的大製作了,不過李少紅在這部戲裡花的每一分錢都值得:完美主義者如她,光、聲、樂、服、道,做到了「極致」二字。
周迅頭上的飾品,是安徽宏村的出土文物;
全劇的服裝,由葉錦添一手打造,周迅與歸亞蕾每一件衣服上都有精美絕倫的刺繡,完全是手工製作,鞋和衣服絕對配套,後來流行至今的「秀禾服」正是來自本劇;
劇中的女性,個個都似足了陳逸飛油畫中的古典美女,細膩、嬌羞、惹人憐愛,尤其是周迅,她楚楚可憐的、嬌怯的、羞澀的、堅強的……每一面都美。
構圖、光影,無一處不講究,李少紅在《橘子紅了》中,特別運用了雨、霧、雷電的意象,來營造悽美、宿命的氛圍,她高超的審美可見一斑。
甚至當年在蘇州拍攝時,因為橘子收成不好,數量不多,個頭也不夠大,於是劇組買了6噸橘子,全劇組一起往橘子樹上掛,硬是掛出來一個「豐收」的橘園!
《橘子紅了》現在看來,是影后周迅和演技派黃磊的驚艷之作,可當時卻有「青春偶像劇」之稱,原因無他,他們倆當時都還是未到一線的年輕演員。
特別是周迅,2000年拍完《大明宮詞》和《人間四月天》聲名鵲起後,《橘子紅了》是她當時自認「表演難度最高」的一部戲。
「秀禾」這個角色線索複雜,她又特別想演好,所以剛開始時表演很緊張。
她為了找到人物感覺,全程踩著「三寸金蓮」拍完,就連遠景、奔跑,也都堅持穿著,絕不換鞋。
有一場戲,是秀禾知道自己懷的是耀輝的孩子,她被一種孕育生命的感受籠罩著,但因為周迅沒懷過孕,根本找不到感覺。拍攝僵持了兩三個小時,李少紅只好說:「今天就拍到這兒吧」,周迅當時就哭了。
所以,殺青的時候,周迅抱著李少紅又哭又笑,還說:「殺青啦,好想大哭一場!」
黃磊和周迅,為了《橘子紅了》吃的苦,在《嚮往的生活》也說了,拍「秀禾」和「耀輝」訣別那場戲,他們倆哭得一塌糊塗,黃磊被「虐」得心臟病都犯了;
這場戲拍完,導演喊了cut,黃磊和周迅兩個人沒說話,靠著牆,對著抽煙,抽完了也沒講一句話。
黃磊說:「她站在我旁邊,忽然我覺得,兩個人像過完了一輩子。」
還有一場戲,是身體上的折磨了:
那天黃磊和周迅要拍下雨的戲,北京在下大雪,氣溫是零下6攝氏度,現場是抽地下水作人造雨,溫度比氣溫還要低!
雨點打在頭皮上,像針扎一樣疼,倆人拍完之後,周迅放聲大哭,黃磊說:「我頭都快裂了」。
周迅說,拍《橘子紅了》的過程,有如被「抽筋扒皮」,所以有好幾次在現場,她產生了逆反心理,對人物理解跟李少紅產生分歧,甚至「下決心打死也不拍了!」
片花出來之後,周迅一口氣看了3遍,每一次都放聲大哭。
不過想想,沒有如此細緻地一遍又一遍「磨出來」的戲,也不會有如此水準的《橘子紅了》。
黃磊和周迅,一共就合作了兩部戲:《人間四月天》和《橘子紅了》,卻成為不少劇迷心中的「最佳搭檔」。
1999年12月31日,跨年夜,他們倆在台灣省的一個偏遠小鎮宣傳,坐在車裡趕路,突然廣播響起:「你們知不知道跨越千禧年的時候你跟誰在一起,你將和他一生糾纏不清。」
10個月之後,他們幾乎同時接到了《橘子紅了》的劇本。黃磊大悟:原來「糾纏不清」是在《橘子紅了》裡面,秀禾和耀輝糾纏了一輩子。
上圖:《人間四月天》
《橘子紅了》殺青之後,倆人再無合作。
黃磊說:「我們兩人就像迎面交錯的火車一樣,再也沒有一起拍過戲,在生活中也幾乎沒有聯絡,但她依然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依然是她最信任的人。」
上圖:18年前美顏盛世的黃老師
拍完《橘子紅了》,周迅說不想再拍哭哭哭的戲了,要拍快樂點的。
結果,周迅就去了張紀中版《射鵰》,遇上了「滿足我對男人所有幻想」的李亞鵬;
黃磊呢,進了陳凱歌那部《呂布與貂蟬》,一代文青被搞成戴鼻環的爆炸頭泰山,成為史上最大膽前衛也最具爭議的一般「三國劇」;
最有意思的當屬寇世勛,這位戲骨在現實生活里,也娶了兩房太太,住在同一棟別墅里,真真的「人戲不分」了。
而李少紅和李小婉這對搭檔,則在《橘子紅了》八年之後,拍了2010版《紅樓夢》,結果我們也都知道:劇集陷入爭議,旗下演員接連出走,李少紅受挫不小,之後足足八年沒拍戲,直到2019年才重執導筒。
十八年過去,周迅成了周公子,黃磊成了黃小廚,那些當年把《橘子紅了》當成恐怖片看的孩子們,如今再度重溫它,有一種發現寶藏的快感。
唯一遺憾的是,如此美到極致、講究到極致的民國劇,在當下的螢屏,已經絕版了。
今日主筆:某小刀。未經授權禁止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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