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遙騎士》是公路電影的鼻祖。
讓這個曾出現過但未成氣候的電影元素成了一種類型,從而流行全世界。
《逍遙騎士》具有公路片的所有元素。
搭車、露營、蹭飯、女人、葉子、搖滾,沿途風景、結交朋友,率性而為、隨遇而安、難測吉凶。
影片從裡到外都透著「隨性」二字。
電影的誕生很意外,源於彼得·方達和丹尼斯·霍珀的一次電話閒聊迸發出的靈感。
他們在拍攝時甚至沒有完整的劇本,都是順其自然,到哪兒拍哪兒,以至於讓電影看起來沒有刻意而為的故事性。
就連台詞聽起來都像朋友之間的閒談,而非專門設計,給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觀感,慵懶隨意的任性盡顯。
尤其是結尾兩位男主的結局,不僅有意識流的成分,還有現實主義的映射。
所謂的夢想、理想,身心解放似乎都是天方夜譚,逃不脫現實的桎梏,嚮往詩和遠方,也得屈服於眼前的苟且。
片中的演員,除了彼得·方達、丹尼斯·霍珀、傑克·尼科爾森,大都是路人。
龍套是人們眼中的嬉皮士,攝影則是導彼得、丹尼斯的朋友,他們在拍攝時,大多數情況下都是酩酊大醉的狀態。
正是基於這種不加修飾的自然讓《逍遙騎士》的存在主義更明顯。
尊重人的自由和個性,活在人世間,尋求活著的意義,自我塑造、自我成就,活得精彩。
即使他們彷徨、空虛,不知所以,頹廢、迷茫,墮雲霧中,但他們無所顧慮、一往無前。
這就是那個年代的年輕人,他們不斷地思考,他們得不到答案,所以他們去流浪,去追尋自由。
這個年代的年輕人也在不停思考,有很多觀點與論點圍繞著他們,可他們哪也去不了。
因為年輕人代表了自由,他們推崇自由,但他們最害怕自由,自由是一種藝術,而藝術具有煽動性。
所以他們要限制自由,拚命地維護自己的公信力,不擇手段地以合理合法的方式壓制自由,拒絕開化。
一旦這樣做了,自由反而會成為信仰。
信仰即思想,思想變了,一切就回不到從前了,就像決堤的河流一樣,危害已經造成,剩下的就是滔滔不絕了。
《逍遙騎士》中的這種思潮正中當時美國年輕人的下懷,隨即席捲整個美國,成為一種文化符號,也讓公路片廣為人知。
其實,公路片的大行其道有歷史的必然性,六十年代的美國工業極其發達,公路網四通八達,讓公路片的出現成了可能。
再加上彼時美國社會動盪不安,年輕人看不到未來,於是開始反對一切,他們不再相信所謂的大義與奉獻,轉而追求更加隨心所欲的生活,嬉皮士文化隨之產生。
《逍遙騎士》完美契合當時的所有熱點,被年輕人追捧,以40萬美元的成本搏得了2500萬美元的票房,七項奧斯卡提名,並獲得坎城電影節最佳處女作。
在美國和歐洲的大賣與好口碑,讓《逍遙騎士》成了當時的經典符號,也改變了好萊塢現行的制度。
各大公司和製片商紛紛請來顧問研究這一現象以及應對《逍遙騎士》的狂風暴雨,發現這一時期48%的觀眾的年齡在16-24歲之間。
幾乎是一夜之間,好萊塢淘汰了整整一代編劇、導演,全部換上了年輕人,推進了新好萊塢的進程,新舊好萊塢的分水嶺由此形成。
但現在的公路片的定義早已不同於當年,內核都是以旅途感悟人生,但形式上大相逕庭。
以前的公路片以人為本,側重存在主義,如今的公路片是旅途+,並沒有一個一言以蔽之的概念。
旅途+喜劇就是《人在囧途》,旅途+犯罪就是《無人區》,旅途+現實就是《落葉歸根》,旅途+文藝就是《德州巴黎》。
只是1969年的《逍遙騎士》距今已有53年,公路片兜兜轉轉並沒有多少經典之作誕生,為人樂道的依然是維姆·文德斯。
當公路片出現「維姆·文德斯」的名字,可以毫不猶豫地給好評,《德州巴黎》便是如此。
文德斯曾說過,《德州巴黎》是他的第二部電影,此前的所有電影合為一部,且都在為《德州巴黎》做鋪墊,因為這部電影中有他所有的電影元素。
《德州巴黎》有西部片的基本元素,美國西部的德克薩斯州,以及必不可少的牛仔,但敘事方式卻與好萊塢大相逕庭。
沒有過多的戲劇衝突,只有涓涓細流地娓娓道來,沒有大團圓結局,臉譜化形象,只有叫人心曠神怡的靜謐與平淡如水的故事。
《德州巴黎》是一個悲傷的離別故事。
但綠藍紫的冷色調給人以通透、平靜的心理慰藉,固然情緒低落,莫名的憂傷上心頭,這種狀態很淡、很輕,內心搖擺幾下便一掃而空,猶如一個過客。
片中的白描的表現手法,用寥寥數筆勾勒出情感世界的千溝萬壑,儘管是在路上的片子,但影片的主體卻不是旅途,而是人的狀態。
人是什麼樣子的?空虛?孤獨?似乎這是常態。
《德州巴黎》中的構圖,角色永遠處於畫面的一角,不管怎麼拉都回不到中線附近。
角色還經常有長久的沉默寡言,與周圍世界的不言不語,跟親戚家人的一言不發,和現實、人群都有一種疏離感。
看似在聆聽,看似很有默契,實則只是沒什麼話講,沒什麼意見,便用沉默不語代替說話,文德斯好像在用這樣的方式表達這樣的情感。
可人有時候又是熱情、溫暖的,渴望被愛包圍。
特拉維斯被弟弟帶迴文明社會,一開始抗拒,不適應,慢慢找回了曾經生活的痕跡,學著尋愛、尋過去,懂愛、懂離開。
特拉維斯的愛是點到為止,從不越界,當他不清楚自己從哪兒來時,選擇一個人孤獨的修行,給自己更多的思考時間。
當他明白到哪兒止時,選擇一個人默默地離開,因為他害怕團聚後再次離開,再次控制不住自己,對他人造成傷害。
所以他的第二次離開很堅定,他知道自己要去哪兒,該去哪兒,即使以後還是一人獨行,可他的內心是滿足的,不會再有孤獨與愧疚。
從德州到巴黎,不過一拃的長度,卻是一生都無法企及的距離,這就是孤獨。
孤獨是一個人的狂歡,狂歡是一群人的孤單,人是群居動物,不可能離群索居,心裡總需要一個寄託成為依靠,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孤獨。
有時候孤獨源於不滿足,對現狀劈頭蓋臉,橫加指責,稍有不慎便是暴風驟雨,幻想由此而來,憧憬未來有個美好人生,可以帶著夢住進亭台樓閣。
有時候孤獨源於太熟悉,一旦熟悉就會平淡。
可平淡日子裡,刺會越來越多,轉身撞到的現實,抬頭可見的面孔,都會成為刺的源頭,這時就要離開,久別勝新婚,距離產生美。
這就是《德州巴黎》,兩地的孤獨是為了將來不孤獨,適當的分開也許會更加了解自己和對方,更加懂得包容與放下,感情可能會因此更加親密。
令人遺憾的是,《逍遙騎士》開啟了公路片,文德斯進化了公路片。
但時至今日,公路片卻沒有更進一步,因為現在的電影不強調作者性,更沒有作家性,只有元素的堆積。
這是一個沒有大師的時代,電影的冰河紀元,等待一個天降猛男像奧遜·威爾斯一樣開闢新的紀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