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陳照延 | 竹韻小集,香港中樂傳承的「博物館」與「實驗室」

2023-03-04     有染

原標題:專訪·陳照延 | 竹韻小集,香港中樂傳承的「博物館」與「實驗室」

2023年2月20日北京恭王府大戲樓演出合照

前日,一個承載著傳播香港中樂使命的室內樂團在北京恭王府演出。

樂團名 「竹韻小集」,聽起來就十分清雅。筆者與樂團創始人、行政總監 陳照延老師進行了專訪,以粵韻春風,話香港中樂傳承之路。

在上個世紀二十年代之前,民族音樂的傳統演奏主要是一些器樂的solo和小組合奏形式。比如絲竹音樂,就是一把笛子,或簫,或是二胡的單獨或組合演奏。上海「大同樂會」之後,才有了管弦樂團的雛形。但加入西洋風格的重奏,更是後來才慢慢出現。

不同於常見的大型民族管弦樂團,「竹韻小集」既繼承了中國傳統的音樂特色,又吸收了西洋室內樂團的編制。目前樂團大約20人,雖然每種樂器只配置1-2人,但樂器種類豐富程度也以大型民族管弦樂團為標準,管樂、弦樂、彈奏樂器與打擊樂齊全,既可以做整體合奏,又可以選擇不同樂器搭配,編成不同的重奏,非常靈活。當下這種小型樂團在新加坡和中國台灣都正發展蓬勃,香港和內地的一些學院給學生做訓練也會採用這種小型樂團合奏。

本輪「竹韻小集」在京演出,選取的是廣東音樂很典型的演出組合——「五架頭」。「五架頭」常規編制包括兩個拉弦樂器(一個高胡,一個中胡或椰胡),兩個彈奏樂器(揚琴、中阮或秦琴),一個管樂(笛或簫)。吹拉彈都有,這樣點線搭配,音樂感覺足夠豐富了。不過「五架頭」的樂器也不是固定的,不同的樂團可以根據需要配置。竹韻小集會根據廣東音樂的傳統曲目來安排樂器,也會為「五架頭」的組合來特地創作或改編一些作品。

「竹韻小集」 創始人、行政總監陳照延

中國音樂,香港特色

「竹韻小集」今年恰逢成立20周年,小而美,簡而精。風風雨雨過來,無論何種困難都可以面對,因為一份傳播香港中樂文化的使命感一直在鼓舞著樂團前行。

「竹韻小集」在招收團員上十分嚴格。只有香港永久性居民才可以參與招考。入團的演奏家一定是科班出身。培養了眾多香港演奏家的香港演藝學院是很多團員的大本營。樂團經常去各地交流,如何把香港自己的文化介紹給各地的人聽,讓更多地方的人可以理解到香港中樂文化,是樂團一直在思考的問題。創始人陳照延老師說:「我們的目標,是在中國音樂推廣中把香港特色帶出來。」

香港中樂的文化,包括香港地域的元素,包括傳統和現代的東西。與傳統關係最直接的就是 地方語言了。香港音樂的代表性元素,比如粵語流行曲、粵樂 (廣東音樂)、粵劇等,都將音樂和語言緊密聯繫在一起。與現代相關的主要是人與風物。在香港出生和長大,或者是香港定居很久的作曲家們,自小被港式生活、文化、藝術耳濡目染,周身帶著香港的風格和印記,這些會跟隨他們的創作出現在作品中。而今各地交流開放且廣泛,香港中樂也在保留本土特色的同時,接納著新事物。

這次的北京演出有個 「香江風物誌」版塊,三首曲目,將樂團的香港中樂精神體現得淋漓盡致。

第一首 《霜醉楓林》是已逝的老前輩 盧家熾的經典作品。他出身於廣東新會名門望族,是集作曲、指揮、演奏和理論於一身的香港粵樂大師。曲目描寫上個世紀70年代,那時還是鄉村的香港新界沙田,楓葉經霜紅遍的景象。

第二首 《潭崗蝶影》描寫的是港島大潭水塘蝴蝶飛舞的風景。作曲家 麥偉鑄是香港演藝學院作曲及電子音樂系的系主任,也是音樂學院的副院長,非常資深的音樂家。

第三首 《蘭桂騰芳》是香港中文大學剛畢業的作曲博士、新一代年輕作曲家 陸尉俊的作品。描寫了香港中環一個出名的酒吧街「蘭桂坊」的情景。這首是疫情期間委約創作的,所以在樂曲中也寄望著香港未來能夠依然能像蘭桂坊這樣,繼續顯貴發達、熱鬧非凡。

三位不同年代的香港作曲家用粵樂向大家展示了香港特色風光,展示沙田、大潭、中環三個地區的景致,在這個過程中,也記錄了香港近半世紀的發展︰從農村到城市、從寧靜到繁華、從傳統到當代。這就是典型的香港中樂,它完全是香港作曲家用香港地域素材來創作的作品,非常恰到好處的一種文化傳播手法。

2023年2月20日北京恭王府大戲樓演出現場

溯源,變遷

從挖掘地方文化的角度來說,除廣東音樂以外,我們還可以從民系追溯中樂文化。不同於台灣的族群,香港是由不同的民系組成。雖然都是漢族,但珠三角大灣區那邊是廣府民系,說廣東話。再往東一點點,潮汕那邊說潮州話。再往東北梅州那邊是客家地區,講客家話。往福建那邊用閩南話,再往北過上海、江蘇、浙江講吳語……但其實這些民系在近100年里,都不停地有群體移民到香港,因為沿海交通發達,人們定居香港的機會就比較多。

於是,這種流動也成了影響香港文化的一部分。所以在根植粵語 (廣府文化)的基礎上,我們會看到如今的香港中樂文化在粵文化之外吸收的新元素也很多。如此,每個地方的音樂文化,與它所組成的人群、語言等背後的背景故事有很密切的關係。「竹韻小集」在創作中也在不停挖掘背後的歷史文化。

2022年7月1日「慶祝香港回歸祖國二十五周年文藝晚會」演出

依舊以香江風物誌那個版塊為例。盧家熾老先生雖然在香港音樂領域德高望重,但其實他不是學院派出身,最初還是民間的音樂家。民間傳統音樂家的一大特點是,能演奏、會創作,甚至還有可能會唱。或者樂器方面,能拉能彈能吹,是音樂的全才。他們創作的手法和現在學院裡面教學的專業化訓練是非常不一樣的。比如很多人都聽過的一首經典廣東名曲《平湖秋月》,也是由民間傳統音樂家呂文成由北方小調改編而來的。他本身並不是學作曲出身,卻能寫能奏能唱。

而近一些年的資深代表人物,比如前面提到的麥偉鑄老師,現在也60歲左右了,在演藝學院教學很多年,工作上已達到一定高度,算是香港最成熟的作曲家之一。他寫了很多香港元素的作品,代表著香港作曲家的一種學院派的本土特色。

最後一位陸尉俊很年輕,還不到30歲。他會把年輕人對香港的感情、對香港的理解放到創作中來。比如《蘭桂騰芳》這首作品把爵士樂的很多原素融入廣東音樂,用創意詮釋了當代香港中樂的海納百川。用傳統廣東音樂的手法演奏,但音樂素材不設限。他們甚至會在其中放入一段即興solo,這也是年輕一輩熱衷的創意吧。

除了創作者,「竹韻小集」對受眾也會有同樣的思考: 如何把傳統的文化帶到現在,或者帶到未來。面向不同的群體,給到他們怎樣不同的作品去欣賞。

香港的老一輩聽眾會對這些經典曲目非常有共鳴,有時代情懷,但樂團也需要把時代的面貌用年輕的手法通過音樂表現出來,用新的手法把傳統面貌的曲子改編出現代感,希望能吸引年輕人來關注到傳統的廣東音樂。

這次在北京的演出也有不少這類創新。比如那首《新彩雲追月》,乍一聽還是熟悉的旋律,但它又和傳統的版本不完全一樣。接下來的《粵舞昇平》是四首傳統廣東音樂的串燒。這可不是普通的串燒,而是設計了從傳統風格,到活力動感的流行曲,到老上海舞廳,到爵士樂的延伸和變化。不要忘了,所有這些演奏,依然使用的是那些民族樂器。

疫情期間無法演出,倒是給了藝術家們潛心創作的機會。「竹韻小集」曾一年之內委約完成了近10首廣東音樂。並拍攝製作了視頻節目、直播、在線講座等。連線演出、對話、斗琴等很多有趣的形態,這是他們過往沒有想過或嘗試過的。也是小型民族室內樂團持續學習和嘗新的過程。

竹韻工作室在線節目錄像

也許老一輩有時可能不太容易接受新的變化,就像年輕人不容易接受舊時代的東西一樣。我們都需要給他們時間。

傳承與推廣,終有迴響

為了推廣香港中樂文化,「竹韻小集」十數年來走了海內外多個國家和地區。外國人對於香港不那麼了解,在他們看來這是代表中國的東西,也饒有興趣。而對於國內南方和北方的觀眾,對廣東音樂的接納倒是沒什麼區別。因為在歷史上,在廣東以外很多地方也都很流行廣東音樂。比如上海就是廣東音樂其中一個發源地。我們前面提到的呂文成先生,從小在上海長大,上海的環境有很多粵劇或廣東音樂的演奏,幫助他把手法技巧帶到廣東音樂裡面。也是在這個過程中,呂文成將二胡進行改革產生了高胡。所以高胡也就是近100年才開始出現。

2016年倫敦Trafalgar Square「五架頭」小組演出

在全國各地演出的過程中,也不乏溫暖的小事。陳照延老師講述了他印象深刻的一個故事:

「大約是七八年前的一次年初,我們在西安有兩場演出。第一場演完後,一位老人到後台找到我,說『音樂會很好聽,我很喜歡,我想送你兩幅字畫』。我很開心並對他表示了感謝。

他第二天真的拿過來請書法家朋友寫的兩幅字。第一幅是『粵樂潤長安』。第二幅是『竹韻南曲,小集大雅』。我當時感動極了,在我心裡,這個評價真的很高。這也是一個情懷,是我們成立這個樂團的初心。收到觀眾這樣的反饋,讓我們覺得,一個中小型的樂團可以做的東西也不少,也可以做到很有影響力。其實很多時候這種小溫暖的反饋,會讓人心裡覺得,我們做的事情還是特別有意義的。」

西安觀眾為樂團贈字:竹韻南曲,小集大雅

「博物館」與「實驗室」

傳統的東西,我們可以把它放在博物館裡面,或時不時拿出來溫故一番。但現在的樂團已然不是守舊的老藝人,藝術家們需要在保護傳統的同時產生新的創作,有當下這個年代的元素和記憶。就像《平湖秋月》在他們那個時期也是當代作品,只是到現在變成了傳統。那麼「傳統」就是經過幾十年一百年的洗禮,被後代的人接受了,變成傳統與經典。那我們一百年後的傳統應該是什麼?這是我們需要考慮的問題,也是我們的責任。

每個年代都應該有代表性的作品留到未來,給未來的人去了解歷史。這是樂團的使命,其實也是各類藝術創作者的使命。過去的人在創作時也許沒有想那麼長遠。每個創作者都希望自己的作品能被更多人聽到、接受和推廣。但當時可能並不會很有動力去想要流傳多久。但這個意義我們作為後來人往回看,去想它為什麼能流傳到現在,一定是有它成功的地方。

陳照延老師說, 「竹韻小集」是「博物館」和「實驗室」的結合,要兩條腿走路。博物館就是把傳統的留下來,能演的隨時可以演。但也要有能力把以後的東西去實驗,如果實驗成功,它就可以留下去了。老的要保留,新的要創作。對,要發展出來。

-劇終-

貝七

舞台讓我覺得

生活並非是無藥可救的

本文落筆於

2月20日北京採訪後

配圖由受訪者提供

經授權使用

封面照為

2023年2月20日北京恭王府大戲樓

「五架頭」小組演出

有染·與美好發生關係

舞 台|藝 文|悅 音|映 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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