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薄笙
1
踏進「曉心」的時候,無憂聞到一股好聞的天竺葵香。
耳邊是前台小姑娘好聽的聲音,「趙醫生在忙,兩位在接待室稍等片刻。」
無憂禮貌地道了謝。
門被關上。
她握緊一旁無慮的手,「這位趙醫生是張珂介紹的,聽說人很和善,待會兒你要配合他知道嗎?」
無慮看了她一眼,點頭。
無憂鬆了口氣。
這時房門敲響,她起身,「請進。」
男人高大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一身西裝,笑容和煦,此時正值下午,淺薄的日頭自走廊的窗戶灑下,在暖黃色的光線下他熠熠生輝。
無憂愣了愣,隨即輕輕一笑,將無慮拉起,「您好趙醫生,我是宋無憂,這是我弟弟無慮。」
男人走到姐弟倆身邊。
看著無憂,他的神情有片刻的錯愕,朝無憂伸出手,「你好,我是趙彧(yu)。」
這是無憂記憶中第一次見他,卻不知怎的總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兩手交握的瞬間,她微微愣住。
2
趙彧給無慮做了個心理評估。
忘了說了,「曉心」是一間心理諮詢室。
之後讓無慮去放鬆室休息,趙彧叫來了無憂。
「無慮的情況不太好。」他翻著評估手冊。
無憂被嚇到,「怎麼個不好法?」
雖然來之前心裡多少做了建設,可從專業人士口中聽到還是有些慌。
綿長的視線頓了頓,趙彧看著無憂,片刻,「你不用太緊張,醫生都會把情況往最壞的地方說。」
無憂這才意識到自己情緒過於激動,不好意思地笑了下,將散落的頭髮別到耳後,「抱歉趙醫生,您繼續說。」
好在趙彧並不介意,繼而道,「簡單來說,他這屬於抑鬱症。」
他停了一下,視線在無憂的臉上停留,似乎看到她皺起的眉頭,他補充道,「不過你不用太擔心,抑鬱症是當今社會很普遍的一種心理問題,只要配合治療很快就沒有問題。」
無憂的視線中充滿了憂慮,「那我需要怎麼配合?」
趙彧遲疑了一下,「我想知道,你們這幾年發生了什麼。」
3
宋無憂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家裡有間不大不小的公司,一家人生活美滿。
直到她十七歲那年,公司破產,債主上門,父親不堪壓力自殺,母親又被查出患了胃癌,那時候宋無慮剛剛五歲……
後來母親也過世,為了補上公司的欠債,無憂只能賣了宋家豪宅帶著弟弟搬去租住屋,可還是不夠填補公司空缺,總會有債主上門,也就是從那時候起,無慮的情緒就已經開始不對勁。
可惜無憂並沒有意識到,直到幾天前,無慮跟她說不想上學了,而他的老師也找到了她,告訴她無慮在學校的情況……
「他不愛交際,沉默寡言,甚至情緒十分不穩定,我問了很多次他才告訴我,那年他親眼看到父親跳樓,之後的這十年,它總是會夢到那一幕……」
她的聲音很輕,可描述的故事卻有些殘忍。
趙彧靜靜聽完,沉默許久,用溫厚的掌心拍了拍她的肩膀,「你放心,我會盡我所能幫你們。」
趙彧親自將姐弟倆送出去,回到工作室,把評估表交給助理於馨,「建下檔,再安排下時間。」
於馨說了聲好,「那費用方面怎麼算?」
心理諮詢以及治療這一塊的費用,是根據病人情況由醫生制定。
趙彧想了想,「先空著吧。」
於馨有些意外,不過老闆都發話了她自然沒理由多說什麼,拿著評估表離開。
身後,趙彧看著她離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3
回到家,無憂給張珂打了個電話道謝。
掛斷電話,卻看到無慮已經回屋。
緊閉的房門令無憂皺起眉來,看著手機螢幕上銀行app顯示的資金餘額,又想起在網上查到的心理諮詢方面的收費,她忍不住嘆了口氣。
晚上她有工作,給無慮準備好晚飯才匆匆出門,到了童話里音樂餐廳的時候,已經七點多了。
趕緊放下東西衝到前面,「不好意思經理,家裡有事遲了些。」
她在這兒好幾年了,經理也知道她有弟弟要照顧,沒多說什麼。
無憂調整好狀態才朝餐廳一角的鋼琴走去。
她每周三次在這兒彈琴,或許小時候被母親逼著練琴的時候她也不曾想過,有朝一日無憂要靠這個來養活她跟無慮。
一曲kiss the rain,剛才來時有些飄雨,這曲子著實合適。
彈完之後她就下場,後面還會有歌手現場演奏,她找到經理。
「秋哥,您那兒有沒有認識的其他地方需要鋼琴演奏的?我想再找份兼職。」
林秋想了想,「上回群里好像看到有人發消息,待會兒忙完了我看看。」
無憂趕緊道謝,「有的話麻煩告訴我一聲。」
林秋說了聲好。
無憂才收拾東西出了餐廳。
相較來時,此時的雨更大了,她打著傘迅速跑到公交站點,卻許久沒等到車。
這時一輛黑色凱美瑞緩緩停在了公交站點前。
車窗落下,露出一張好看的臉,趙彧驚訝地看著她,「在等公交嗎?」
無憂點了點頭。
「上車。」他解開車門鎖。
這時微信來了條消息,是無慮發來的,問她什麼時候回家。
無憂遲疑了一下,拉開車門。
「不好意思趙醫生,麻煩你了。
4
車裡開著暖氣。
一上車,撲面而來的溫暖讓無憂打了個寒顫。
趙彧看著她,「怎麼這種天氣還出門?」
無憂指了指身後方向,「我在那邊工作。」
「童話里?」
無憂點了點頭。
把傘放到腳邊,她拘謹地直視著前方。瓢潑的大雨,有種傾盆的趨勢。
他遲疑了一下,「我每周有三天晚上在那兒演出。」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補充這一句。
「彈琴?」趙彧隨口問。
無憂一愣。
他指了指她的手,「我看到你手指有繭子。」
他重新發動車子,卻發現無憂的安全帶沒系。
「安全帶。」他用下巴指了指。
無憂還在想著剛才的對話沒有反應,他一遲疑,直接側身過去。
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無憂一跳,身體僵住,後背更是緊緊貼在座位上,感受著他的氣息由遠及近又由近及遠,她的心臟莫名迅速地跳了兩下。
「謝謝。」她輕聲說。
車子平穩行駛。
趙彧一直將她送到樓下。
看著破舊的小區,他愣了好半天才回過神。
「對了,我讓助理安排了,以後每周五晚上,直接帶著無慮去我工作室就好。」
無憂點了點頭,神情卻有些猶豫,好半天才問,「那費用方面……」
「放心吧,我很便宜。」
他脫口而出,說完才意識到這話有些歧義,自己先笑了起來。
和煦的笑容,如同三月春風。
沒來由地,無憂也跟著一笑,「還是告訴我吧趙醫生,我好提前準備。」
5
後來回想起這天晚上,無憂用了溫暖兩個字來形容。
父母過世後她看了太多的人情冷暖,好像這是第一次有個人,讓她覺得沒有攻擊性也不用設防。
莫名安心。
臨走前,在她的堅持下,他到底說了費用,一個小時一百,比她打聽到的便宜太多。
無憂不傻,怎會不懂他刻意的幫助,只是不知這種幫助,是出於同情還是張珂的面子。
回到家無慮的房間還亮著燈。
餐桌上一杯帶著溫度的牛奶,她一口氣喝完,身上的寒氣退了大半,無憂彎了彎嘴角。
次日無憂把無慮送去學校。
臨去前又跟他確認了一下是否能夠上課。
他給了她肯定的回答,無憂才放心地離開。
早晨出門前接到林秋的電話,昨天他發到群里的消息有了回復,城西一家餐廳需要一名鋼琴師。
她按著地址找去,經理正在員工開早會,讓前台小姑娘把她帶到休息區,百無聊賴,無憂四下打量了起來。
這是一家西餐廳,上下兩層,表演區外一層休息室旁邊。
她走過去。
牆上掛樂一些照片,有餐廳外籍廚師,有明星來吃飯的合影,還有幾張……無憂愣了愣。
「那是我高中同學,他鋼琴彈得不錯,之前來幫我撐過幾次場子。」
無憂回過頭,一個身形高大的男人現在身後。
西裝革履,梳著背頭。
「您是萬經理?」
對方笑了笑,「你好,無憂。」
他招呼著她坐下。
前台小姑娘送了兩杯水來。
無憂道了謝,萬凝指了指牆上的照片。
「你認識趙彧?」
無憂點了點頭,「算是吧。」
萬凝笑了起來,「煙城還真小。」
無憂是林秋介紹來的,所以業務上沒什麼需要考核的,無憂簡單地彈了一首曲子,萬凝直接拍板。
「工資跟老林那兒一樣,每周三、周天晚上8點到9點。」
沒想到這麼順利,無憂趕緊說好。
「對了無憂。」看著她的笑臉,林秋總覺得眼熟,「我們以前是不是在哪兒見過?」
無憂愣了愣,仔細地看了他半天,搖頭,「我好像沒有印象。」
他又看了她兩眼,卻怎麼都想不起來。
「可能長得好看的人多少會讓人眼熟吧。」
他笑著開玩笑。
6
從餐廳出來,無憂心情明媚。
無慮還有一年就要上大學了,除了看病,學費她也要提前給他攢著,可不能讓他像自己一樣,連學都不能上。
周五晚上帶著無慮按著約定時間去了「曉心」,一個多鐘頭的治療,之後安排無慮去做心理沙盤。
無憂等著的時候趙彧也過來了,挨著她坐下,「聽說你要去小巴黎工作。」
小巴黎是萬凝擔任經理的餐廳。
不意外他會知道,無憂點了點頭,「反正閒著也是閒著,多賺點錢。」
「怎麼不考慮做鋼琴老師或者其他的?我聽說教鋼琴課很賺錢。」
無憂不是沒想過,「現在一般的工作都看學歷,我大學沒上完,這是硬傷。」
她的情況上回已經說過了,趙彧想了想,「那有沒有興趣來我工作室?」
無憂一愣,扭頭看他,他也在看著她,四目相對,心頭莫名一顫。
「不了吧。」她收回視線,輕聲說道。
無慮出來是一個小時之後的事。
相比來時,心情好像不錯了很多。
又跟趙彧聊了兩句,姐弟倆從工作室出來。
吃了個飯回家,剛到樓下,就看到許方意坐在樓梯上。
顯然在等他們,見二人回來一喜,立馬拍了拍屁股迎上去,「去哪兒了?怎麼這麼晚回來?」
跟張珂一樣,許方意也是無憂的大學同學,雖然她只在學校待了不到一年,但是他倆跟她一直有聯繫。
「出去辦了點事順便吃了個飯,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許方意自己做生意,這兩年移動支付盛行,他開了家網絡科技類的公司。
說著話無憂拿出鑰匙開門,許方意要跟著進屋卻被無慮攔下,他盯著他沒說話,但不讓進門的意圖明顯。
許方意已經習慣了,尷尬地笑了笑,把手裡的東西遞給她。
「我一下飛機就過來了,這是給你和無慮帶的禮物,無慮不是一直想換個筆記本嗎,看看喜不喜歡。」
無憂還沒說話就被無慮推進去了,直接關上門,「姐,我累了。」
他一直不怎麼喜歡許方意,每次見他都不愉快。
未免他情緒波動,無憂不好意思地從裡面敲了敲門,「你先回去休息吧方意,禮物就不用了,我替無慮謝謝你。」
外面說了聲好,聽著下樓的腳步聲響起無憂才轉過身去,看著無慮,「你怎麼回事啊?」
7
無慮的性格一直不太好,不過也僅限於話少,一般來說對人的禮貌還是有的。
可獨獨對許方意,見一次,黑一次臉。
無憂知道是為什麼。
幾年前許方意喝醉了酒跑來他們家跟無憂表白,甚至還想親她,被無慮撞見,直接趕了出去。
雖說後來酒醒後許方意來道了歉,可少年記了愁,說什麼都不肯原諒。
「能不能讓他別再來了,還想追你,憑他也配!」
無慮憤憤的,提起許方意就討厭。
無憂有些無奈,「人家怎麼就不配了。」
無慮直接回屋了,無憂想了想還是給許方意發了條消息道歉,不管怎麼樣,無慮的態度的確太差了,對方回了個不要緊,又問她什麼時候有時間一起吃飯,無憂盯了螢幕許久,才回了個「有時間再說吧」。
看著螢幕由亮轉暗,她微微出神。
周日晚上無憂有工作,是第一次去小巴黎演出,所以特地早早吃了晚飯。
臨出門前許方意又來了,說什麼要把禮物送給他們。
無憂趕時間,就讓他稍後再說,她則匆匆坐上公交去了小巴黎,剛進門,手機就響了。
陌生號碼,還是座機,她愣了愣才按下接聽鍵。
「你好。」
「你好,是宋無憂小姐嗎?我們這兒是煙城公安局。」
無憂眼皮突突跳了兩下,她有些懵,抱著手機好久才道,「我是。」
「宋無慮跟人打架,雖然對方同意和解,還是需要監護人過來簽一下字。」
無憂簡單地問了下才知道,她走後無慮跟許方意起了衝突。
她一個頭兩個大,立刻跟萬凝請了假,急匆匆地打車去了派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