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部隊大院長大,有什麼不一樣?

2019-10-20   一號哨位

文:閆健

一當我翻開泛黃的舊照片,我的思緒已然回到了過去。

穿過如梭的光陰,那裡才是光明。

90 年代初期,我出生不久,在那個含蓄淳樸的時代,我便有了張力十足,亮瞎人眼的別名,軍娃。在一座叫做蒲縣的小城裡,是有關我童年的全部。一個不足 20 平米的窯洞,一張用木板拼湊的大床,一台勉強湊足 24 色的熊貓彩電,母親說,這就是我們的家,冬暖夏涼,全家團聚,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父親作為一名帶兵人,隨著經驗的積累,能力的提高,逐漸摸索出一條符合實際,極具特色的育兒路線,對身邊的戰士,他如春風一般溫暖;對骨血,卻如嚴冬一樣殘酷。訓練場上的器械,是我幼時唯一的玩伴,那座四四方方的圍牆,是我目所能及的風景,人生中,接觸的第一個高級詞彙叫操練。

心生不滿的我,仰著腦袋問父親,嚴格要求的真相,到底是什麼?父親說:「長大了,你就知道爸爸的苦心了。這是為了你好啊。」

這個台詞莫名的耳熟,那時不懂叛逆為何物的我,只有選擇順從,晾曬場下的的地板磚,稍有凸起的分寸之間,竟成了父親肆意妄為,滿足慾望的沙場,「抱腹,預備,正步走....」它們組合在一起,共同構成了縈繞在我耳旁的上帝之音。

我雖然是獨生子,卻從來不曾有被圈養。放養的資本,來自於我的身邊時常簇擁著一群性格剛猛,口音各異的男人。他們會喊母親叫嫂子,親切自然,絕對發自肺腑。他們會稱呼父親為指導員,沉默的只剩頭髮在空氣中上下擺動。在我的記憶深處,始終有這樣一個背影:在每個通向繁華的鬧市中,他的左肩扛著的是幼小的我,在每個注視監區的哨位上,他的右手握著的是威風的槍。

不久以後,父親因為工作原因,離開了這裡。沒有任何徵兆,那句再見終究成了獨白。

窗外,忽然響起了一聲驚雷,回憶偶爾泛起的折褶,似乎應該畫上了句號,這座叫做蒲縣的縣城,大自然賦予它的溝壑叢生,崎嶇難平的相貌,卻無礙當地百姓對它的熱忱與依賴,於我而言,它獨一無二,不可替代。無需光影妝點,它的美,渾然天成。在每個星圖都能具體成像的童年,它們閃爍著無盡的光芒,將山城變成了不夜城。

二十年後,父親選擇了轉業,結束了戎馬生涯,而我有幸,接下他的衣缽,變成了別人口中的指導員。虎父無犬子的人物設定,讓我不敢有絲毫怠慢。想干出一番事業,成為中隊榮譽室歷任主管中最靚的仔;想練就一身本領,成為胸口碎大石的先行者,我小心謹慎,我謙虛好學,我認真備課,卻始終不得帶兵的要領,中隊建設雖然穩中有進,那些歡呼雀躍,慶祝勝利的聲音里,我卻像個局外人。

工作不如意,生活則進一步加劇了我對現實的恐懼,十幾年如一日的單身生活,讓我逐漸失去了對美的欣賞,當對面的女孩,問我是什麼職業時,我的腦海里居然浮現的字眼是保密守則第一條,朋友見我支支吾吾,紛紛變身和平鴿,用生動的語言,詮釋神秘的職業:「姑娘,以後打架的時候,用得著他。」姑娘啞然失笑,憤然離席,後來,我們再也沒有見過。

我是一個失敗的人,更是一個不稱職的指導員。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裡,任憑狂風拂面,我更加堅定了一個信念,既然大家都不喜歡我,我就離開這裡吧。

因為任職時間太久,更新換代刻不容緩,伴隨著矛盾與交錯,我等到了離開,卻終究無法釋懷這裡的一切,相對於父親的功德圓滿,我的指導員生涯更像是一齣悲劇。

自始至終,我是一個自卑的人,一個情緒化的人,一個幼稚的人。

當我收拾行囊,準備離開的時候,文書悄悄地遞給了一封信,當我上了車,才敢打開,信是內容是這樣的:

「指導員,這可能是我第一次認認真真寫的一次信,知道你要走,老想送你點什麼讓你能在以後的時間裡一看到就會想起我,可我卻不知道有什麼能夠拿得出手。咱們在一起五年了,這些年,咱們亦師亦友,我想這份感情是什麼都換不走的。

今年,我也面臨退伍,或許,在我走的時候,會因為隊伍里沒有你而少一點不舍。大家都說,離開是為了更好的相遇,我特別不認同這句話,分開了肯定沒有在一起好,分開就是一件痛苦的事。相對分開,我更擔心你去了新中隊,以後的生活,工作開展會不會順利,嫂子去了中隊以後,大家會不會熱情招待。

幸好,你沒走太遠,這是我唯一能安慰自己的理由了。在我們心裡,你永遠是我們的指導員,那個最好的指導員。

信的背後,是全中隊所有官兵的簽名....

一個背影、一張信件,一段傳承,這就是三十而立的我,關於成長想說的一切。

此刻,我仿佛讀懂了那個背影,正如這身戎裝之於祖國的終極答案。

一半是未來,一半是使命。

圖片由作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