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6年夏天,交通大學師生員工響應黨和國家號召,手持印有「向科學進軍、建設大西北」10個字的粉色車證,乘專列從上海遷往西安。至1959年,全校大部分專業及師生遷到了西安。
交大西遷歷時四年,遷校總人數近萬。他們不是短暫的支援,而是永久的紮根;他們不是被動地「服從命令,聽指揮」,而是主動地從國家戰略出發,到祖國最需要的地方建功立業。
從黃浦江畔到黃土高坡,無論對學校、家庭,還是個人,都有反差,都是考驗。但西遷人不馳於空想、不騖於虛聲,終於把交大這株在江南魚米之鄉長了60年的大樹,移栽到了黃土漫漫的大西北,並生根、開花、結果。
中央布局,支援西北
1955年4月6日晚,徐家匯容閎堂二樓,一通電話改變了交通大學數千名師生的命運。
時任交通大學校長、黨委書記彭康接到高等教育部部長楊秀峰的電話,電話中他得知了一個重大消息——黨中央決定將交通大學由上海遷往西安。
交通大學的前身,是1896年創建於上海的南洋公學,1921年命名為交通大學後聲譽日隆,既是錢學森、張光斗等一大批科學家的搖籃,亦走出黃炎培、鄒韜奮等時代巨子,還被譽為「東方的MIT(麻省理工)」。如果把交大比喻成一棵樹,這棵樹已經在上海紮根了近60年。60年一甲子,交大在上海根深葉茂,如今卻要移栽到大西北去,這自然是件棘手的事。
儘管正式文件尚未下達,但彭康深知事關重大,在接到電話的第二天,便召集校務委員們開會討論。當時學校實行的是校務委員會領導體制,校務委員由校負責人和教授、學生代表組成,其中教授代表占大多數。這些教授多是在學界具有很高聲望、深受廣大師生敬仰的「老交大」,自然也在上海紮根多年,安家立業。
當彭康把「遷校」這一極其敏感的問題亮出來時,讓他沒想到的是,大家竟然頷首回應,並未感到太大的意外。由於西高東低的地理特點和特殊的歷史背景,向西行進,在中國從古至今就帶有一種鑿空開拓的意味。張騫出使西域、玄奘西行取經,都是悲壯之舉,交大西遷,自然也不容易,可這次的思想動員卻順利得超乎想像。
彭康到底說了什麼,讓教授們集體投了贊成票呢?回看這次會議記錄,他只用寥寥數語就說清了中央的意圖和決定:
「中央決定學校搬家,搬到西安。為什麼採取這個方針?在中國,工業及高等學校的分布不合理,不合乎社會主義建設原則要求。廣大西北西南地區高等學校很少,工業也是這樣。這種不合理是與社會主義建設相矛盾的,我們要建設社會主義,就必須改變這種情況。這樣布置,使得不合理的情況改變,並使西北、西南得到發展。」
這番話的千鈞分量,別人可能不理解,但對這些工科教授來說,卻是一點就透。教授們知道這件事有多重要:當時全國70%以上的重工業、輕工業仍然集中在東部沿海的狹長地帶,只有30%零零散散地分布在內地,廣大內陸地區的工業和鐵路、公路交通設施,水平低下,與沿海差距驚人。
教授們也知道這件事有多緊迫:實現工業布局合理化,是我國第一個五年計劃的重點任務。1955年3月「一五」計劃審議通過,西安作為新的機械電力工業基地,即將進入規模空前的大建設時期。蘇聯援建的156個重點項目中,布局在陝西的有24項,其中西安就有17項。
要想發展工業,自然少不了工科人才,但尷尬的是,整個西北只有一所設在咸陽的西北工學院,與國家發展的需要相去甚遠。西遷是必要的,但為什麼選中了交大呢?彭康在會上接著講:
「這樣的布置也有國防意義。現在是原子時代,上海又是這樣大的城市。我們和平力量在壯大,但帝國主義也在積極準備戰爭,不得不做萬ー打算。」儘管只是短短几句話,但大家心領神會。
在第一次「台海危機」中,上海多次遭到敵機轟炸。1950年2月6日,17架轟炸機在上海市區投下67枚炸彈,造成上海大面積停電、停水,很多教授都親身經歷過。
抗美援朝戰爭結束後,1954年9月到1955年5月,又發生了第二次「台海危機」。美蔣在1954年12月簽署了《共同防禦條約》,美國第七艦隊進駐台灣海峽,搞得東南沿海局勢相當緊張。直到1955年2月,解放軍把國民黨軍隊的殘餘力量逐出盤踞多年的大陳島、一江山島,浙江沿海島嶼才得以全部解放。
3月21日,偉人在1955年中國共產黨全國代表會議開幕詞中說:「帝國主義勢力還是在包圍著我們,我們必須準備應付可能發生的突然事變。」什麼是突然事變?就是大戰驟然爆發。
從1955年的角度看,國家面對戰爭進一步惡化的風險,不能把雞蛋都放在一個籃子裡,不能把寶貝擺在家門口,僅從戰略縱深上講,也必須開發西部。今天,陝西、四川、甘肅等地,都是我國的工業重地,底子就是那時開始打下的。
依據當年的判斷,上海暴露在敵人的火力之內,要壓縮人口、動員疏散,一些重要的工廠、學校最好外遷。當時,一批綜合大學,如清華、浙大,已經改為專辦工科。全國實力最強的三所工科大學是交通大學、清華大學和哈工大,其中交大教授最多,又在全國高校最集中的上海,被選中西遷,也在情理之中。
4月7日召開的這次校務委員會,雖然只是個「吹風會」,但大家都認識到,交大西遷是國家行為,與國家大局密切相關。教授們也是從國家民族的利益出發,打心底里擁護。
教務長陳大爕第一個發言,他表示,學校搬到西安,靠近工業基地,一定會有很大發展。動力工程系主任朱麟五補充說,去那裡辦學,對人才培養有利。電力工程系主任鍾兆琳更建言道,越早越好,請校長早點去西安,把地方定下來,把基建搞好。至於哪些年級、專業先搬,現在就可以進行研究。與會的成員,包括年齡最長的陳石英副校長,都以簡明乾脆的話語,表達了對西遷的支持。
在給黨中央提交的報告中,最終確定了交大西遷事宜:原計劃在第一個五年計劃後三年新建的十七所高等學校,應將其中十四所改在內地新建,內遷的學校只限於四校(交通大學遷西安,山東大學遷鄭州,南京華東航空學院遷西北,上海醫學院成立重慶分院),其餘院校只作個別系科的調整。
該遷的遷、該建的建,各地馬上行動起來。交大由於4月就得到了高教部的口頭通知,更是行動迅速,正式通知下發時,連西安的新校址都選好了。
交大校長彭康與「五大教授」朱物華、程孝剛、鍾兆琳、周志宏、朱麟五一起踏勘學校新址,最終選定具有深厚文化底蘊的唐興慶宮故址一帶,圖為教授們在麥浪起伏的黃土地上暢想未來。
1955年10月,新學校興建全面展開,來自全國的八支建設隊伍同時開始施工。在施工過程中,先期來到西安的師生員工們也踴躍參加建校勞動。
慷慨西行,順利開學
在彭康的號召下,17位交大黨委委員中有16位遷到西安,一大批德高望重的老教授、年富力強的學術骨幹,義無反顧地成為黃土地的高教拓荒者。一些曾經提出過反對意見的人,包括報紙上提到的、反對聲最大的沈三多教授,最後都去了西安。 思想交鋒後,人們擁護遷校的態度不但趨於一致,而且還更加鮮明,甚至影響到了自己的家人。 高景孟一家,就是祖孫四代8口人一起登上西遷列車的。她和在機械系當教師的丈夫金精,帶著3個孩子,扶著3位老人,其中最小的娃還不滿周歲,最大的祖奶奶已經80多歲了。此去再無歸途,當徵求老人家意見時,祖奶奶說:「哪兒的黃土不埋人!一起去西安。」
2015年,從上海帶來的只有手腕粗細的梧桐已是參天大樹,西遷老教授漫步在梧桐道上。
西遷人不辱使命,僅畢業生就培養了28萬多名,這些畢業生中的40%都留在了大西北,為西部發展貢獻著智慧和力量。
事實證明,交大這棵大樹不但沒有「遷死」,而且枝繁葉茂,生機勃勃。從上世紀50年代的大西遷,到60、70年代的「三線」建設,再到改革開放後的西部大開發戰略,「一帶一路」倡議,對今日中國來說,西遷一直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