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東最火的夜店,我看見黎巴嫩人的漫長黑夜

2023-05-22     世界說

原標題:在中東最火的夜店,我看見黎巴嫩人的漫長黑夜

黎巴嫩詩人哈利勒·紀伯倫在100多年前,曾經寫下這樣一句詩文:除了通過黑夜的道路,人們不能到達黎明。

2023年5月的周末凌晨,黎巴嫩首都貝魯特北面的地中海沿岸,四座安裝了顯眼燈牌的夜店俱樂部以不足500米的距離呈扇形排開:Grand Factory,RECESS,POSH,Ballroom Blitz 。不過,最醒目的夜店還屬高架橋對面、自帶懸空LED大螢幕和球形射光燈的B018。衣著時尚的年輕男女在曖昧的藍色燈光下,等候在B018造型特殊的地下墓穴式入口。一支身材健碩的安檢小組,認真核對著每個人的門票信息。

隊伍緩慢前進,但人們並不著急,畢竟,12點只是夜幕初垂,這也不會是他們當晚光臨的唯一一家夜店。

由於過去四年每況愈下的經濟崩潰和貨幣貶值,黎巴嫩的通貨膨脹率已位居全球第三,僅次於辛巴威和蘇丹。按照2023年5月的黑市匯率,一場有DJ演出的夜店周末門票通常在15元-20元美元,與此同時,對於領取黎巴嫩當地貨幣作為基本收入的家庭,40%的人口每月工資不到100美元。根據國際援助組織的調查統計,收入中位數從貝卡地區的每月78美元到黎巴嫩山區的157美元不等。

即便盛行享樂主義,在家庭平均可支配金額不到7美元的首都城市,排隊購買一張15美元的夜店門票,似乎也很奢侈。儘管如此,貝魯特的夜店文化完全不亞於大多數歐洲城市,甚至需要與杜拜競相邀請著名音樂人。每個周末,全球百大DJ從世界各地應邀而來,徹夜工作的音響和霓虹燈往往直到次日清晨6點才關閉——由於黎巴嫩陷入國家電力癱瘓多年,每晚所有用於狂歡的電力,僅靠各家夜店從非法渠道*購買的柴油發電機進行供應——這才是真正的奢侈。

德國天才音樂人Chris Avantgarde在B018的演出現場。Chris Avantgarde創作的Melodic Techno電音風格,目前在全球電音節舞台(Tomorroland, Afterlife, Ultra等)炙手可熱 / 作者拍攝

從夜店酒吧區域往外走幾步,一棟如同末世巨塔的醜陋建築,向路人直白地暴露著它的斷壁殘垣。這是2020年8月4日貝魯特港大爆炸後留下的最觸目驚心的傷口:2750噸被遺忘在中央港口長達六年的硝酸銨,導致200多人被當場炸死,30萬人因房屋損毀嚴重而長達數月無家可歸、無食物果腹,首都糧倉在震後兩年仍出現了大面積垮塌與自燃。「這是我的政府幹的!」」永不忘記!永不原諒!」牆上被憤怒的人們在岸邊噴上了口號,矛頭直指黎巴嫩當局。可惜,路燈早已不再開啟,此刻口號也被隱身在夜幕之中。

發不出電的國家電力公司 Électricité du Liban(以下簡稱EDL),並不是黎巴嫩政府全員失敗的最後一環,但它無疑為民生帶來了最徹底的一擊。

根據法律,只有當國家電力無法提供服務時,私人服務商才可以在受相關規管的前提下協助運營。

「你能想像得到嗎,私人電力公司最重要的業務之一,就是遊說政府,確保公共電力服務的時間足夠短,確保他們賺得足夠多。」截至2023年,貝魯特每天的公共電力服務時間不足4小時。即便站在華燈閃爍、噪聲雷動的B018里,黎巴嫩青年維恩和我也很難把話題從電力領域移開。

「在這個國家,所有人都要從微薄的工資單中劃出兩份錢來交電費。給EDL一份,給私人電力公司一份。」 維恩說。

黎巴嫩中央統計局的數據顯示,在2012年,電費占家庭支出的比例不到5%。而到了2022年,90%的黎巴嫩家庭會使用私人發電機,平均每月支出的44%用在了電費上。如果是低收入家庭,電費支出有時甚至超過月薪 / 作者拍攝

重建的內戰大屠殺遺址,廢棄的國家電力總部

維恩曾經是夜店的常客,至少在2020年前一直是。他的公司和住所距離貝魯特港僅幾百米,每周五晚上和同事朋友在餐廳、酒吧、夜店流連。作為月薪以固定美元結算的IT程式設計師,他甚至躲過了2019年黎巴嫩磅貨幣大崩潰。

在2019年夏天前,1美元對應約1515黎巴嫩鎊。但隨著政治和經濟形勢的惡化,黎巴嫩鎊匯率暴跌,2021年底,1美元在黑市對應30000黎巴嫩鎊;到了2023年初,1美元在黑市對應95000黎巴嫩鎊——匯率有時能在一天之內漲跌三次。為跨國公司工作、以美元結算薪酬的白領消費力變強了,可悲的是,大多數普通收入的家庭,尤其是在政府或公立機構上班的工資人員,向來只能以黎巴嫩鎊領取月薪。維恩提起一位在中學當老師的親戚,「以前他月薪將近2000美元,現在摺合還不到150美元,連交私人發電機的電費都不太夠。」

2020年8月4日,維恩一夜之間失去了房子、表弟、和10名同事。若非為了陪同一個罕見的東亞遊客,他已經很少再去港口的夜店區了,這裡離他表弟遇難的地方太近。他甚至搬到了一個離得足夠遠的地方進行線上辦公:杜拜。

用手指著B018黑色方塊型的桌子,維恩突然隔著震耳的音樂沖我的耳朵叫喊:「你不覺得這個東西很像大屠殺紀念碑林嗎?」

我以為自己聽錯了英文單詞:「你在說什麼?」

「屠宰場,萬人坑。」他用手比劃了一下自己的脖子,咔嚓。我確認沒聽錯。

B018在2019年由著名黎巴嫩建築師Bernard Khoury重新設計。夜店整體處於下沉地面,地平面有可升降的LED螢幕,和可開合的玻璃天花板。完全封閉時,建築外型像直升飛機停機坪;打開後,建築外型像軍事掩體 / B018

燈光稀疏、電力不足的地面世界,與霓虹交錯、歌舞昇平的地下夜店,形成了一個強烈差異感的摺疊世界。夜店擁有者Naji Gebran曾在媒體採訪里說,這裡有一種在戰區中起舞的精神 / B018

仔細環顧四周,我漸漸在規則排列的黑色水泥風桌椅中察覺出一點石棺的氣質,不寒而慄。 維恩解釋,B018位置所在地,是黎巴嫩曠日持久的1975-1990年內戰之初最慘烈的卡蘭蒂納大屠殺現場。至於兇手到底是長槍黨、馬龍派、遜尼派、什葉派,還是巴勒斯坦解放組織、庫爾德武裝力量;到底是難民被屠殺,還是難民營里的武裝分子在暴亂……今天已經說不清楚,也不再重要。1976年血染的土地上沒有任何悼念建築,直到2019年,一位黎巴嫩著名建築師在接到夜店B018的邀請後,構思出融合了軍事設施、宗教祭壇、紀念碑林等元素的設計方案,並很快成為中東地區最受歡迎的電音夜店之一。

無論是人頭攢動的B018,街頭一座坍塌了3年的無名加油站,還是1975年淪為巷戰掩體並廢棄至今的假日酒店,或是城市中心阿明清真寺對面、1965年野獸派建築大師作品、現已醜陋不堪的貝魯特EGG大劇院……黎巴嫩像一個渾身傷痕的青年,叛逆地一遍遍揭開剛要結痂的傷口,任由膿血暴露在外,猛烈地提醒世間它經歷過的所有的痛。

受貝魯特港大爆炸影響而坍塌的加油站,位於繁華時尚的馬爾·米哈伊爾街區,至今三年沒有進行修復,有居民在損毀之處休閒地喝咖啡 / 作者拍攝

得知夜店的設計原理後,「墳頭蹦迪」似乎有點殘忍;由於天花板是露天開放狀態,對周邊社區造成持續數小時的噪音污染和燈光污染,也讓人無法安心玩樂。我決定離開B018,步行回到距離貝魯特港口大爆炸只有2公里遠、位於著名藝術街區馬爾·米哈伊爾的民宿房間。凌晨4點,一路漆黑,我緊緊盯著馬爾·米哈伊爾街區內一座近20層高的白色大型建築作為錨點,急促前行。

直至到達白色大樓的面前,民宿近在咫尺,我才發現這是一棟被貝魯特港口大爆炸徹底摧毀的「樓架子」,所有窗戶和門板都不復存在,甚至用肉眼就可以看清空蕩蕩的層板。 面對這座龐大而立體的廢墟,由於沒有任何可辨別其原本用途的標識,我打開了谷歌地圖,結果顯示:它正是黎巴嫩電力公司總部大樓EDL。

電力黑幫成為政治玩家,中產階級黯然離場

在貝魯特的每一天,耳邊總會伴隨著輕微的震動聲。由於EDL每天只能提供2-4小時的有效電力,其他時候,整個社會只能依靠各式各樣的私人電力公司托底。柴油發電機製造的噪音分貝雖然不高,卻很難忽略;同樣無法忽略的,還有街頭巷尾無處不在的私人電纜——它們無情地把原本充滿多元文化融合的社區景色切割成了碎片。

貝魯特充滿了各種反差,隨處可見彈痕累累的黎巴嫩14世紀傳統裝璜,法國殖民式和鄂圖曼式的建築,以及戰後豪華的重建項目。但是,天際線正在被無數非法電纜切割 / 作者拍攝

曾經,黎巴嫩的電力供應像很多「正常地區」一樣由國家壟斷。EDL旗下目前擁有8座火電廠和5座小型水電站,理論總裝機容量3000MW,除去淘汰老化的火電機組仍有超過2000MW。2010年,黎巴嫩一度發布了國家電力改革白皮書,並陸續發布多個新建電廠、變電站、原有電廠大修改造等招標項目,然後,黎巴嫩本身政治派別鬥爭錯綜複雜,招標進度緩慢,再加上隨著鄰國敘利亞陷入了曠日持久的內戰,最終超過150萬敘利亞難民湧入黎巴嫩,嚴重加劇了電力危機。

黎巴嫩有效裝機容量(藍色)與當年最大用電需求(橙色)的差異/ 黎巴嫩能源與水利部、國際可再生能源機構、黎巴嫩能源保護中心聯合報告(2020年)

從2011年起,黎巴嫩的最高用電需求與裝機容量之間的差異越來越大,每天停電4小時以上成為家常便飯。到2016年,社會最高用電需求比2010年提高了54.8%,達到3300MW,同年電力缺口1306MW;2017年電力缺口1124MW,2018年電力缺口1544MW。需要特別說明的是,黎巴嫩的理論裝機容量和實際發電量也存在較大差距,實際缺電情況可能更糟糕。2020年8月4日,連同黎巴嫩電力公司總部大樓一同被摧毀的,是無數人對生活好轉的期望。

從1993年到2022年,黎巴嫩全境的平均發電量為849.30GWh,在2017年7月達到1528GWh的歷史最高點。2020年貝魯特港大爆炸後,全國公共供電能力斷崖式下跌。不僅2020年7-8月數據缺失,後續恢復的數據也跌至歷史新低 / tradingeconomics.com

「長達數十年的嚴重停電危機,催生了一種怪物,電力黑幫。」坐在地中海東岸的海邊咖啡館,黎巴嫩法國裔作家、城市可持續發展專家卡米爾·阿蒙,向我擺擺手,「政府毫無懸念的、無可爭議地陷入了集體失敗,但沒有人負責,沒有人下台。相反,寡頭勢力卻學會了和政府做電力交易,賺的盆滿缽滿。」

黎巴嫩政府為什麼發不出電?這個問題我幾乎拋給了所有相識的黎巴嫩人。每個人的回答都充滿了對不幸生活的哲理性解釋,但又一致指向了某個方向:並非國家無法發電,而是不願意發電。

從儲存了2700噸危險爆炸物的貝魯特港口(圖片左後方建築物為被毀的港口糧倉),肉眼可以直接看到被炸成廢墟的黎巴嫩電力公司總部白色大樓(圖片右側) / 受訪者卡米爾·阿蒙提供

根據黎巴嫩電力供應管理委員會(Council of Development and Reconstruction)制定的電力法案,電力供應的唯一主體是國家。政府負責電力的生產、輸送和分配,確保公眾的用電需求得到滿足。不過,國家能源與水利部又允許私人投資者在一定監管條件下參與電力供應。例如,當政府無法滿足全部電力需求時,註冊登記後的私人投資者可以建設和運營小型發電站,並向政府出售其餘電力。

由於黎巴嫩自內戰以後就不存在「政府滿足全部電力需求」的情況,一些寡頭逐漸取代政府的職能,組建了龐大的私人電力帝國:黎巴嫩最富有的家族之一,持有EDL股份的薩奇家族(Saccos);擁有黎巴嫩最大私人發電公司LibanGen的朱賽夫家族(Joumblatts);通過其旗下的阿拉伯供電公司(Arabian Power Company)操縱黎巴嫩電力行業的哈里里家族(Hariris);實際控制私人電力公司Électricité de Zahlé 的貝里家族(Berry)……沒有清晰的證據揭示各大巨富家族是如何入局的,大多只是人們茶餘飯後的閒聊與猜測。

關於政治黨派實際參與電力市場瓜分利益的傳聞,也不絕於耳。由什葉派於1970年創立的「阿邁勒運動」傳聞擁有包括發電站和水電站在內的投資組合;「自由愛國運動」和「未來運動」傳聞各自染指了電力公司管理與運營;在黎巴嫩和中東地區極具影響力的黎巴嫩「真主黨」,被認為通過旗下公司Green Energy參與了可再生能源和太陽能領域。以上信息均未得到核查。

所以,一個黎巴嫩三口之家每月到底要交多少電費呢?匯率變化太快,物價持續通脹,這個簡單的問題變得很難回答。

按照2023年的最新情況,國家電力公司自1990年內戰結束以來首次提升電費,漲幅近10倍,目前每千瓦時的費用比私人電力便宜30%;不過,部分私人電力公司也在年初上調了電費。與年邁父母同住的貝魯特本地人查德,向我介紹了他的兩張電費單:「給私人電力公司的錢,如果在春秋兩季,每月交80美元左右;在開空調或者暖氣片的季節,最高需要130美元。至於給EDL,漲價前每月不到10美元,漲價後今年的帳單還沒出來,希望不會太離譜吧。」

如果2019年的「十月革命」曾經讓黎巴嫩人空前團結,並對改革感到希望,那麼2020年的大爆炸隨即戳破了所有幻想。不願意再為腐敗的政府與黑幫掏光積蓄的黎巴嫩民眾,選擇離開。根據貝魯特獨立諮詢公司Information International Sal調查,大爆炸後一年內有超過79000人離開了祖國,創下五年來新高。

45歲的查徳,能夠熟練使用阿英法三國語言,申請到加拿大魁北克省的技術移民簽證;43歲的特瑞可,原本是歐盟駐黎巴嫩辦公室一個人道主義項目經理,辭職後重新申請了國際紅十字會駐非洲某國的救援隊;34歲的維恩,在第四次申請海灣國家工作簽證被拒後,通過與海外好友結婚的方式,獲得探親簽證並留在了杜拜。他們是我在貝魯特遇到的、尚有能力往返祖國與異國的八萬分之一,也是黎巴嫩曾經生活富足的中產階級。

作家卡米爾沒有再移民的打算。「我本身就是法國人嘛!」他笑了,儘管他從小在黎巴嫩長大,「若展望黎巴嫩未來的十年,我很難樂觀。有技術和儲蓄的中產階級都走了,下一批走的將是找不到工作的大學畢業生。另一方面,敘利亞和巴勒斯坦難民占全國總人口的30-40%……人口結構劇變後,我們準備把這個國家交給誰呢?」

一些尚未開始認真計算的環境帳

「夜幕降臨了,發電機一台台啟動,貝魯特開始發出長長的、有毒的嗡鳴聲。它通過數以千計的煙囪呼出黑色顆粒物,這些顆粒物會落在陽台的桌子上、鑄鐵的欄杆上、露台的夾板上,但最重要的是,它們會留在貝魯特人的肺里……一切都是腐敗的,你呼吸的空氣,你喝點水,照亮你夜晚的光。腐敗對於政府和經濟來說無疑是一種毒瘤……更可怕的是,它剝奪了你的公民身份,現在你只是私人電力公司的客戶。」

——卡米爾·阿蒙,2022年發表於黎巴嫩法語日報L'Orient-Le Jour的專欄摘錄

儘管越來越多的普通家庭無力繼續承擔私人電力服務,擁有柴油和發電機的黑幫卻越賺越多。黎巴嫩是一個沒有石油資源的中東國家,全部燃料均需要以外匯結算從埃及、伊拉克、敘利亞等國家進口。2017年,黎巴嫩進口了價值約9億美元的柴油用於發電機。到2021年,這個數字增加到超過12億美元,到2022年,數字達到近19億美元——是五年前進口額的兩倍多。

根據黎巴嫩智庫 Triangle 的一份報告,黎巴嫩共有13家主要進口公司控制著該國53%的燃料儲存基礎設施、68%的油罐車和55%的加油站。在2021年夏季黎巴嫩燃料危機最嚴重的時候,這種控制使得公司可以通過囤積燃料來操縱市場,抬高利潤。

電力黑幫對國家燃料供應的控制,保證了其能夠通過中央銀行獲得外匯的特權,甚至在2021年前還能獲得財政補貼。與寡頭們收益清晰的發電利潤相比,人們為了維持生活尊嚴而付出的環境成本似乎很難計算。

生活在黎巴嫩山省桑尼山村落的35歲青年哈利勒,對於環境破壞的感觸非常深。他以釀製康普茶為主要營生,每周末把自製的康普茶從山區送到貝魯特的有機農夫市集進行售賣。

「我認為整個黎巴嫩至少60%的空氣污染是劣質柴油發電造成的,剩下的40%可以歸功於毫無監管的汽車尾氣和垃圾。」哈利勒對我說,與公共電力癱瘓相似,黎巴嫩的公共運輸和垃圾管理也常年處於癱瘓狀態,並迅速被私人公司介入。

由於生活在山區,公共電力的供應量比首都貝魯特要少得多,能夠獲得美金收入的工作機會也少得多。為了節約開銷,很多山區居民不得不依賴蠟燭照明。然而,在氣溫普遍較低的山區,電取暖也成了奢侈品。哈利勒決定放棄使用電取暖, 他通過Youtube視頻自學了農村土炕的製作方式,耗時數月最終成功用紅磚、水泥、鋼條、草灰等材料,在客廳打造了全村第一個熱土炕,只需燃燒草紙和秸稈即可為全屋取暖。

哈利勒的家,和他自製的農村土炕 / 作者拍攝

我沒有追問哈利勒,是否知道秸稈燃燒也是世界衛生組織認定的農村地區空氣污染主要成因。生活在黎巴嫩的普通人,似乎總要從糟糕和更糟糕之間做出選擇。

國際環保機構綠色和平在2020年出版的《有毒空氣:化石燃料的價格》報告中指出,黎巴嫩是整個中東地區因空氣污染而導致過早死亡率中最高的國家。此外,由於失業和相關的醫療保健費用,黎巴嫩每年因化石燃料引起的空氣污染造成的損失為 14 億美元,占該國 2018 年國內生產總值的 1.3% 至 4%。綠色和平中東和北非辦公室的項目總監朱利安說:「在一個處於經濟崩潰邊緣的國家,環境與健康成本給黎巴嫩的居民及其政府的財政帶來了額外壓力,也揭示了我們的經濟危機背後還有更深的危機。「

根據貝魯特美國大學的研究人員在2021年公布的另一項最新研究,自黎巴嫩經濟崩潰以來,由於過度依賴私人發電機,空氣中的有毒物質排放水平可能翻了兩倍。負責該研究項目的化學系教授娜迦特在接受《柳葉刀》雜誌採訪時曾說:「在柴油發電機的影響下,PM2.5的濃度還會持續升高。」但PM2.5還不是她最擔心的事情,「當政府沒有足夠的外匯來購買化石燃料,他們開始焚燒有毒有害燃料,來應付完全無法發電的情況。發電站開始冒出黑煙和重金屬,更多公眾的健康處於未知的威脅之中。」

在哈利勒看來,黎巴嫩有足夠豐富的水資源用於水力發電,但是失敗的政府不可能解決水壩的建設批覆和運營管理。他半開玩笑地問:「中國是否能向黎巴嫩進口更多廉價的太陽能光伏板?我媽媽家也很需要光伏!」

在過去三年,分布式光伏板在黎巴嫩的安裝需求激增,生活在廣大農村和山區的居民發現,自主發電是他們脫離電力黑幫幾乎唯一的方式。和用美元從鄰國進口昂貴的柴油相比,免費的陽光一視同仁地普照大地:中東地區每年更享受著300天以上的太陽光照。

可再生能源供電離黎巴嫩還有多遠?聯合國環境署表示,計劃幫助黎巴嫩能源與水利部在2030年實現可再生能源占一次能源消費的30%;綠色和平北非與中東辦公室則建議把目標提前到2026年,「這不但有利於全民呼吸更安全的空氣,還能緩解EDL的債務危機,使其利潤增加14%。」朱利安說。

無論30%的非化目標最終會在哪一年到來,在此之前,在青年哈利勒和他的山民家人還無法承擔得起太陽能光伏板之前,黎巴嫩人仍將繼續行走在黑夜漫長的道路之中,靜靜等待詩人哈利勒·紀伯倫所歌頌的黎明。 (責編 / 張希蓓)

註:

*根據黎巴嫩法律,只有國家經營的電力公司EDL才是唯一合法供電商。但是並不合法的私人電力作為替代方案數十年來已被普遍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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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zh-tw/effd1c8b96243f2a60a2f5d05b8a9b68.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