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義大利導演朱塞佩·托納多雷,我是最最欽佩的,作為義大利寫實流派的代表人物,他的鏡頭語言永遠都是平實穩健的,無論是讓他名聲大噪的影片《天堂電影院》,還是之後的《海上鋼琴師》《西西里的美麗傳說》,他都在用電影編織著流逝在光陰歲月中的平淡故事,透過他所拍攝的電影,我總能隱約感覺到一種孤獨感,這是一種時過境遷的孤獨感。
如果說,《海上鋼琴師》是導演虛構的遠離人群的孤獨靈魂,《西西里的美麗傳說》是躁動青春中一廂情願的愛戀,那麼,《天堂電影院》便是關於所有人都暗藏心底的懷舊情懷,這種集體的懷舊,卻是通過電影中,一個小孩的成長過程來表現的,從青年時離開故土,到中年時回歸故土,帶著眷戀,卻也帶著惋惜。
所以,在這三部電影中,《天堂電影院》是我最不敢反覆觸碰的作品,因為,那種熟悉,總讓我想起我的童年與故鄉,而時代的新舊交替中,那種對於過去時光的眷戀,卻都會在多年後,悄悄化作嘴角淡淡的苦笑。
《天堂電影院》這部電影上映時間是在1988年,算一算,已經過去31年的時間了,它算是朱塞佩·托納多雷執導的第二部劇情影片,但卻是他名聲大噪的代表作,而目前豆瓣9.2的高分,也是對於這部作品最大的肯定。
如果,讓我對這部電影給一個恰當的評價,我認為,《天堂電影院》是我見過最乾淨的電影,乾淨這個詞語是送給那個純樸的過往,也是送給那個丟失在歲月中的遠方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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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堂電影院》是一部沒有結局的電影,或者,準確的來說,它並沒有用一種固有的煽情套路來完成電影的收尾,而當所有的故事,用一個個接吻的影像呈現出來時,此時觀眾的情緒,在中年多多的眼淚中達到了高潮,而這種看似平淡的敘述,卻也因為之前對於生活場景的足夠鋪墊,讓人感動且記憶猶新。
電影在整體上採用的是倒敘的結構,從母親打來的一個電話,而開啟了中年多多對於年少時記憶的大門,此時,功成名就的多多眼裡已經沒有絲毫情感,可是,當側身躺在床上的多多,在一道又一道閃電的驚醒中,那兒時成長的記憶,卻讓多多眼裡重新擁有了光亮,或許,這個一直念念不忘的故土,始終是一種不能釋懷的牽掛。
朱塞佩·托納多雷擅長利用最為安靜的拍攝手法,勾勒出最為熟悉的生活場景,而這種熟悉,是因為對於生活融入著更多的情感,因為對於生活的熱愛,所以,能夠在平淡中找尋出生活中最為感人的細節。
在《天堂電影院》中,導演安排了艾費多和多多這一老一少兩個人物,而所有的場景,都在圍繞電影院而展開,雖然場景局限,可卻將人生百態彙集在裡頭,有歡笑,有吵鬧,有感動,有哭泣,好像在這座影院的所有人,不自覺的組成了一個大家庭,於是,這些小鎮的家人們在電影院裡看電影,而我們在熒幕外看他們。
其實,《天堂電影院》的故事框架是很簡單的,它用艾費多的眼光見證著多多的成長,卻用多多的眼光見證著歲月的流逝,這個義大利南部小鎮里,記載了多多的熱愛,同時也記載了人們清貧卻很快樂的生活。
影院裡播放的電影換了一茬又一茬,從開始的默片,到之後的劇情片,再到後來的歌舞槍戰片,隨著時間線的拉長,類型越來越多,可是,看的人卻越來越少,艾費多的雙眼因為意外失明,可是,他的心卻格外明亮,他知道,終有一天,電影院會被拋棄,而人們也會因為新的娛樂方式,而漸漸淡忘這裡,所以,他慢慢的,一點一點的將多多推出這個小鎮,讓多多從畫地為牢,到走向世界舞台。
沉溺在電影的世界沒錯,可是,生活不是電影,生活比電影苦多了。
我不能對於艾費多的行為做出評價,因為,這無關乎對錯,這只是一個長輩對於晚輩的寵愛。
只是,當功成名就的多多,三十年後再回故土時,那份對於家鄉的熱愛卻而從未改變,可惜,物是人非,感情雖沒變,故土卻已變,唯有一個個年老的面孔,才算勉強喚起多多內心的熟悉感。
在《天堂電影院》中,導演特意安排了中年多多參加影院爆破的場景,這裡便可以看出導演的細膩,他安排了年輕和年老的人一起見證,年老的人臉上滿是不舍,而年輕的人的臉上卻是不屑,在灰塵中,年輕人手舞足蹈的歡笑,只有那些曾經見證過電影院輝煌的老人,偷偷抹著眼淚。
這是一個新舊交替的告別儀式,其實也暗含著導演對於過去電影表達方式的告別,告別中有不舍,可更多的是無奈,他讓多多這麼一個新晉導演,見證了曾有輝煌電影發展歷史過去的崩塌,別有一番深意,就像是一個影迷寫給過去電影的情書,只是,這份情書顯得有些沉重。
故土難捨,可隨著影院的倒塌,這裡的一切記憶似乎戛然而止,想留的留不住,想回的回不去。
朱塞佩·托納多雷於是在結尾處,特意安排了一場戲,那就是讓多多獨自坐在嶄新的影院,用老式放映機,看著艾費多臨終送給他的禮物,當一張一張的親吻畫面出現時,我仿佛懂了艾費多之前說的那句話「我送給你這些膠片,但是,我現在替你保管。」
在這裡,艾費多保管的不僅僅是膠片,更是一種情感,那就是,我們的生活一直在發生變化,但是,一定會有某些東西是不會變的,比如熱愛的故土,比如純真的童年,比如那些打鬧的生活場景,比如那個美好的愛戀。
此時,舊物重見舊人,預示著新老的交接儀式,在此刻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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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天堂電影院》時,我總是不自覺的想起魯迅先生的《社戲》這篇文章,總感覺,二者在情感上有某種相似。
重回,偶遇,遐想,感慨,當一系列的故事都發生在中年人的身上時,我突然覺得,年輕人總在幻想,而唯有中年人時常懷舊,這種懷舊不是感傷,而是對於過去美好與純真的重新梳理,讓內心深處殘存的善意,再次回歸主體。
導演在電影中,用三十年的時間跨度,書寫了一段最為平常的故事,可是,在時間流逝中,卻放了一根線進去,這根線,就像開頭多多母親織毛衣的毛線一樣,被拉的很長,卻一直沒有斷了,直到母親與兒子在門口擁抱。
這根線便是割捨不斷的情!
朱塞佩·托納多雷的寫實風格,稍微在敘述的生活中融入情感,便會產生讓人無法忘記的畫面,只是,這種情感的融入,就像杜甫那首詩寫的那樣「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
頗為寫實的畫面,糅雜著義大利人獨有的浪漫情懷,不經意間,將觀眾的情感帶入了他們各自懷念的時代,看似高超的導演技巧,卻並沒有多少技術含量,這是因為,導演早已化身多多,或是艾費多,或是電影中的任何一個人。
所以,他不是在講故事,而是重新走了一遍過去的生活罷了。
不過,我倒是很願意用魯迅先生《社戲》里的一段話,總結一下我此時的感受:
真的,一直到現在,我實在再沒有吃到那夜似的好豆,也不再看到那夜似的好戲了。
3
朱塞佩·托納多雷的導演生涯作品不多,卻全部集中在三部作品中,《天堂電影院》講的是生活,《海上鋼琴師》講的是靈魂,《西西里的美麗傳說》講的是人性,一步一步深入的挖掘,似乎人世間的情與愛,樂與悲,都被他收入囊中。
一般的導演,用道理講道理,出色的導演,用故事講道理,而最高超的導演,只是用故事講故事,至於最後大家的理解,就看每個人的經歷了,因為,情感上的共鳴已然產生,至於回味後的感受,那就各取所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