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廢片做了一本書,來紀念那些可能的往事

2020-09-30   一夜美學

原標題:他用廢片做了一本書,來紀念那些可能的往事

就好像你從舞台的正面,繞到了舞台的背面,然後你看見了幾個光著膀子的演員正在嗑瓜子,他們的內褲掛在欄杆上,你可能會完全接受不了你所看到的,但舞台的正面和背面加起來才是一個完整事實。

前言

2019年的某天,我無意中在硬碟里找到了一些很久以前拍的照片,我花了很長的時間去觀看這些幾乎被遺忘的影像,就像在旁觀另一個人的生活,他經歷的一切,和他看到的這個荒誕的世界,才意識到,已經很久沒有和自己安靜地待一會兒了。過去的這十幾年,可能是我所經歷的最劇烈的變化,不只是我,還有這個時代 , 在今天看來, 過去發生的一切都太過夢幻,只是還沒等我靜下來回味,所有的一切都行將結束。這本書,只是為了紀念那個被遺忘的自己,和那些可能的往事。

彭楊軍 2019.7

《可能的往事》翻書視頻

彭楊軍的作品往往與現實生活的場景保持著彼此依賴卻又相互對立的關係,他總是能敏銳地捕捉到尋常場景中的不尋常,定格在現實和超現實之間的重合地帶。他的作品並沒有刻意只關注中國,他走過了很多的國家,人事物雖不相同,但是普遍關注了人類社會的集體荒謬,這種關注鋒利但不失幽默和溫情。

彭楊軍始終認為所有的現實都是荒誕的、超現實的, 只是生活被過多的粉飾,我們看到的與事實並不相符。而什麼是真正能過穿越時間被留下來,被人們記住、相信的?就像一部好的電影、好的文學作品, 它一定有什麼刺痛人,有讓人無法迴避的的真實的東西。

2018 年彭楊軍開始著手整理過去在他拍攝項目間隙完成的隨手之作,因為沒有系列完整性的束縛,這些跳躍性很大的作品少了理性的控制,而更接近攝影師的本能。長達一年多的龐大數量的整理工作對 彭楊軍來說像是對過去的另外一種審視,像是從礦山的另一側開始新的挖掘,這是一個艱難而奇妙的過程,挖掘過程充滿了驚喜,就像突然要去面對另一個自己,看看在經驗之外自己另外的樣子,其間的不同讓人興奮和不安。

彭楊軍把這些十多年間的「隨手之作」整理成為了一個叫作《可能的往事》的攝影系列,兩個看似矛盾的詞語的組合:可能——不確定的、模糊的,往 事——已發生的事實,這個對已發生的事實模凌兩可的描述正是彭楊軍想表達的事物狀態。

彭楊軍以往的很多作品是用很系統的工作方法來完成的很完整的主題,他在拍攝前夕會做很多調研的工作,包括當地的地理,氣候,人文風俗,歷史,人們的生活習慣,意識形態等等,要在有限的時間裡去完成一個完整的視角,攝影師必須去控制拍攝的節奏、圖片的關係、以及用文本去計劃和記錄拍攝。而《可能的往事》里的這些作品,由於地域和事件的跳躍性和時間跨度極大,更像一個自言自語的日記,串起了這十幾年彭楊軍對可能的往事的記憶。這個系列最有意思的地方,是在巨大的跳躍性之間, 每個人看完都會產生非常個人化的解讀,既看到了他者和別處,也看到了他者和別處映射中的自己和此地。

Q&A

往事:已成事實的過去,可能的:不確定, 不確定的已成事實的往事

Q: 為什麼想到要做《可能的往事》這本書?

A: 在我的硬碟里有個叫「廢片」的文件夾,都是近十幾年拍攝攝影項目挑剩下的照片,也有隨手拍的一些東西,其中很多甚至按完快門後就再沒看過。直到去年某天無意中打開。我發現隨手拍的照片其實比選出來的照片更有意思可能因為不受拍攝項目的限制,拍的更放鬆,更像隨手的記錄,從某種角度上來說,這些沒有發表過的照片更接近本能,沒有那麼理性,也不會考慮統一性,反而生動。所以我決定把它們整理出來,就當是對過去記憶的梳理吧。

Q: 這本攝影集為什麼取名叫《可能的往事》?

A: 《可能的往事》這個名字其實來自我的好朋友易洪波10幾年前的一篇博客題目,我當時非常喜歡這個名字,還開玩笑跟他說以後我出本書把這個名字送給我,做這本書的時候我發現這個名字就是最好的選擇。

可能的往事,往事:已成事實的過去,可能的:不確定,不確定的已成事實的往事,這個就像記憶一樣,你無法去界定哪些是真實,哪些是被自己杜撰的,人類的歷史也是,沒有一段歷史是被準確無誤的記錄的,都是根據自己的需要去解讀,重構。就像我看這些照片,我也會懷疑這是不是我所經歷的,我似乎在觀看另外一個自己所經歷的一切。

只能說事實的局部,或者某種暗喻,我想表達但不能表達的事實

Q: 裡面有很多照片,我都會很好奇背後的故事。

A:我希望讀者有很多奇怪的理解,更多的想像空間,哪怕誤讀也沒關係,就像書裡面在戰鬥的士兵,飛過城市的轟炸機,在空中墜落的人,被肢解的飛機,倒塌的大樓, 當它們排列在一起的時候,會產生一種奇特的觀看邏輯和戲劇感而且每個人的觀看感受都不一樣。

Q: 所以你呈現的也不一定是事實的全部?

A: 只能說某一種事實,或者說是一種暗喻,我想表達但不能表達的事實。

Q: 你喜歡侯孝賢,賈樟柯?

A: 對,還有楊德昌,侯和楊表現的是事實,他們非常懂得怎麼去描繪一個大時代背景之下的小人物的故事, 但他們想說的並不是故事本身,而是那個背景,那個時代賈導的也是,但賈會用更多暗喻來表現事實。

Q: 怎麼定義這本攝影集?

A: 這並不是我的回顧攝影集,它更像一個關於時間的隨筆,或是胡言亂語的日記,所以我把它做成日記本的樣子。它來自被我遺忘的一些照片,記憶,影像其實非常傳統,非常碎片化,但是卻很真實,甚至很荒誕,我會喜歡帶著的時代痕跡的照片,和一些暗喻,包括一些沒有任何含義的僅僅是情緒的影像。

我現在基本不去想任何界限的事情,我渴望的狀態就是放鬆,自由,哪怕拍的不夠好,也沒關係

Q: 你的影像中的荒誕感是從何而來的?

A: 我迷戀荒誕感,包括電影里的,文字里的,其實真實的世界本身就是荒誕的,只是沒有人願意看到這些,因為這種真實會讓人很不適,人們會選擇構建一個看上去很美,很有次序的假象,告訴大家,這就是生活,或者只選擇真實的其中一面,但現實世界並不是這樣,取決於你從哪個角度去看。就好像你從舞台的正面,繞到了舞台的後面,然後,你看見了幾個光著膀子的演員正在嗑瓜子,道具滿地都是,他們的內褲掛在欄杆上,你可能會完全接受不了你所看到的,但舞台的正面和背面合起來才是一個完整事實的全部。

Q: 感覺這本書跟你其他的作品風格很不一樣?

A: 的確,我喜歡的風格很多,這可能跟我以前做雜誌有關,所以我總忍不住想試一下不同的風格,之前我並不確定這樣是好的,因為很多好的攝影師,他們的風格一直都是非常統一的。我現在倒是完全不糾結這個問題了,我現在基本不去想任何界限的事情我渴望的狀態就是放鬆,自由,哪怕拍的不夠好,也沒關係,因為攝影不再是我的職業,而僅僅是我一直喜歡的一件事情。後面我有幾個拍攝計劃同時在進行,風格和工作方法完全不一樣,我只是希望我能很開心的一直往下拍,時間長一點都可以。

我希望自己能夠回到本能去做事情,用荷爾蒙去做事情,而不是靠經驗

Q: 你提到的放鬆到底是什麼?

A: 我希望自己能夠回到本能去做事情,用荷爾蒙去做事情,而不是靠經驗以前我會把自己做事中的嚴謹和邏輯視為專業的表現,後來我發現這是一把雙刃劍,嚴謹代表不會出錯,但同時也抹殺了生動的可能性,任何好的藝術,電影,音樂都是笨拙的,簡單的,直接的,我指的放鬆就是,放下經驗,標準,去隨性的做事情,哪怕是有一些偏差都沒關係。舉一個例子,我的好朋友,荷蘭的獨立出版人Erik Kessels, 他做了很多很棒的獨立出版,他說他做書,設計都不會超過 10 分鐘,做完就不會再看了, 就直接送印刷廠,我很喜歡這種狀態,不糾結,完全憑第一直覺做事情。

Q: 你除了做攝影,也做了很多其他的事情,現在為什麼又會回歸到攝影師的身份?

A: 其實我有一段時間是有身份焦慮的,因為剛畢業就是攝影師,從 2000 年到逸飛集團做時裝攝影師,到《青年視覺》開始拍雜誌,再到《COLORS》,我大部分工作就是一個職業攝影師,到處跑拍照片,我覺得那是我最開心的一段時間,但後來開始做《新視線》雜誌 ,再到做良倉,我拍攝的機會和時間就越來越少,有一段時間我老在問自己:「做一本雜誌更有意義,還是去做一個攝影師更有意義?」 最近幾年,我越來越覺得自己需要一些更自我的表達,一些跟自己獨處的時間,而拍照片,可能是最好的方式了。

我始終覺得影像是有文獻價值的,它是個人的記錄,也是時代的記錄

Q: 攝影對於你來說意味著什麼?

A: 自由,獨立,個人表達,一台相機一個包,一個人就上路了,不像別的工作,需要很多人合作,要做很多平衡,妥協,而做攝影師,你只需要討好你自己,自己開心就行了。有段時間,我特別羨慕國內其他的一些攝影師朋友, 一直在拍,在外面盪。這兩年,我又開始在做一些個人項目了,一個人在外面跑,遇到問題,解決問題,思考,疲憊,興奮,沮喪 ,這些讓我很快樂。我始終覺得影像是有文獻價值的,它是個人的記錄,也是時代的記錄。

Q: 封面照片很有意思,是你偶遇的嗎?包括那個倒塌的樓,和城市裡的大火?

A: 城市裡的大火算是我偶遇的,2009年上海膠州路大火的時候,我就在淮海路寫字樓里,我隔著玻璃看見濃煙, 我當時沒帶相機,跑去攝影部借了台相機拍下了這張照片。封面照片是12年我從網上看到一個報道,我背上相機就坐火車去拍了,倒樓也是,看見新聞就去了。我其實很喜歡新聞事件類的照片,我在做新視線的時候,就很喜歡用事件類的圖片,這些照片就好像時間軸里的坐標。我們之前就做過一個法國交警的事故調查照片,拍的特別好,有段時間我都想去做新聞記者,很多人認為新聞實際上是沒有藝術性的,但在我看來,這只是一個角度和觀看方法的問題,面對事件,你只需要退一步, 就呈現出另外一個樣子。

Q: 做《可能的往事》過程里有什麼有趣的事情嗎?

A:我發現攝影師設計自己的畫冊會很糾結,我之前做雜誌的時候,做別的攝影師的作品集非常快,而且自認為會很快的抓到比較合適的選擇和排版,但面對自己的作品,就會被當時的拍攝難度、個人喜好等因素干擾,而且這本書照片的時間跨度、地域跨度非常大,做選擇會有點糾結。所以在這裡感謝一下給了我很多很好的建議的朋友們。特別要感謝文德斯導演(Wim Wenders),去年我有幸陪跟他一起去了一趟敦煌,他給了我很多非常好的建議,現在的封面就是他幫我選的,他在幫我修改的時候,既幫我做了取捨,又最大限度地保護了我原有的表達,其中有一個很好的例子:有四張照片,是在斯里蘭卡獅子岩上俯拍的一尊在城市叢林裡的大佛,總共放了四張,是逐張放大了大佛,他翻到這一頁的時候在猶豫,我第一反應是把這組都去掉,他說:這個意圖是好的,但如果兩張照片就能說明你想表達的內容,兩張足夠了,可以去掉多餘的形式感的東西。

Q:《可能的往事》會有一個特別版?

A: 對,我和假雜誌做了一個特別的版本,跟言由、音和一起做了一些實驗性的嘗試,大家如果感興趣可以去假雜誌買特別版,可能會有不同的驚喜。

*部分文字來自《中國攝影家》、《數碼攝影》雜誌,感謝浙江攝影出版社

彭楊軍,曾任義大利《COLORS》雜誌創意總監、《新視線》雜誌創意總監、《VISION青年視覺》雜誌首席攝影師,獲得亞洲出版協會攝影金獎,Photo Eye年度攝影圖書獎,德國卡塞爾攝影圖書獎。作品曾展出於羅馬攝影節、法國蒙彼利埃當代藝術雙年展、荷蘭當代中國展、Photo Fairs Shanghai、連州攝影節等展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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