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和幾個朋友又聊起一個影迷的常規話題：最偉大的導演。
擱往常，這種沒有標準答案、見仁見智的話題，聊著聊著就能聊出火藥味。你也知道，影迷為了心中所愛打起來都不是沒可能。
不過，有個朋友的回答，所有人都表示附議。
他說我心中最偉大的導演，是比利·懷德和庫布里克。但要說我最尊敬的導演，那必須是東木和山田洋次。
說起來，東木和山田，我同樣是發自內心地respect。
不止是因為兩人都年近90高齡仍創作不輟（東木89歲，山田88歲），還有兩點很重要：
一是功力始終不減。
只要貼上東木&山田導演的作品，我們就會自動認定「品質保證」。
二是風格永遠鮮明。
他們兩人作品的辨識度有多強，不需我贅述。但最牛逼的不是這個，而是不管拍什麼類型，講什麼故事，都絲毫不影響個人風格的抒發。
尤其是東木。
克林特·伊斯特伍德
東木的暱稱，來自姓氏「Eastwood」的英文直譯
在國內，相信和我一樣熱愛東木老爺子的影迷，不在少數。
所以，這也是為何，看到他這部自導自演的最新口碑佳作《騾子》要在內地上映的消息時，我從上個月就開始一直激動到現在。
對我來說，這是今年暑期檔最開心的那個「有生之年」：
在大銀幕上，看到東木。
幾乎沒有影迷不熱愛東木，但越是這樣，越讓人傷感。
因為他的電影，實在太少太少能出現在內地院線了！
或許三年前，你在影院看過東木執導的口碑佳作《薩利機長》（豆瓣8.3分），但要說主演+導演，這次的《騾子》，妥妥史上頭一遭。
敲下上面這幾個字，我內心禁不住又是一陣興奮。
半年前，法國「新浪潮教母」瓦爾達91歲高齡離世，我當時就在想，這樣活著的傳奇，的確是鳳毛麟角了。
比史匹柏、卡梅隆還要再大一輩的東木，在影史上同樣具有傳奇性。
《不可饒恕》劇照
或者，我說的再具體一點：
如果要選擇一個人代表美國，那沒有第二個人比克林特·伊斯特伍德更合適了，沒有。
保守、中正、倔強、堅毅、自由，相信那些最為普世的價值觀，並願意將其捍衛到底。
堅信最為古典的個人英雄主義，內心卻又不乏柔軟之處，用最俗套的詞總結，四個字：
鐵漢柔情。
生性風流瀟洒，與家人的關係不冷不熱。
除此之外，爵士樂就是他的生命。
一切都那麼「美國」。
《西部執法者》劇照
從好萊塢的黃金時代出道，以西部片成名，犯罪片數量達到巔峰，傳記片則成為東木晚年的另一個創作重心。
而我最愛東木的一點，是他的鏡頭下，從不掩蓋這個世界真正的殘酷與美好。
說幾個脫口而出的「東木記憶」吧：
《骯髒的哈里》系列。
哈里每次在處死殺手前都會酷酷地問上一句：你是不是覺得自己運氣不錯？
《不可饒恕》。
壞警長臨死前說著「我不該死」，威廉回了句「該不該死與我殺不殺你，沒有關係」，隨後一槍轟了他的腦袋。
《廊橋遺夢》。
大雨中，弗朗西斯卡將手握在車門把手上，打開門下車，她的生活將就此發生巨變。
這短暫的兩秒鐘，令人心碎。
《百萬美元寶貝》。
電影將拳擊形容為一項關於尊嚴的運動，而這尊嚴的獲取，與勝敗無關。
就像片中讓我記憶至今的台詞，來自瘦瘦弱弱的丹尼爾。在堅持訓練了許久之後，他終於明白，自己永遠也成為不了拳擊手。
他說：我明白了，每個人都會輸。
《老爺車》。
身患癌症的老兵孤身一人坐在家中，在決戰到來前，他一遍遍擦拭自己的槍，去相熟的理髮店剪最後一次頭髮。
最後來到裁縫店，為自己定製這輩子第一套西裝。
寫到這，又莫名地感慨起來。
11年前自導自演的《老爺車》，老爺子端起槍，指著一群小混混吼著：滾出我的院子。
那時他78歲，還是那個熟悉的東木，那個老牛仔，那個流淌著強硬血液的硬漢。
當時，我真的以為這是最後一次在大銀幕上看到硬漢東木了。
直到這部《騾子》。
11年後，東木89歲了，他的背開始微駝，身形瘦削了不少。
這大機率，就是他個人最後一部主演的作品了吧。
說起來，東木選的這個角色，頗有點為自己量身定製的味道。
角色原型，來自8年前被美國緝毒署逮捕的毒販里奧·夏普，被捕時，他已經87歲。
在過去的十多年間，里奧專門為販毒集團運送毒品——這樣的人被稱為「騾子」——他也成為美國緝毒史上落網的最年長者。
角色原型里奧·夏普（圖片來自網絡）
里奧年輕時打過二戰，隸屬第88步兵團。他在槍林彈雨中活著回到美國，還因表現出色獲得一枚青銅星章。
戰爭結束後，他進入花卉行業。在底特律開了一家名為布魯克伍德花園的花店，並且擁有自己的花卉農場。
年輕時戎裝的里奧·夏普
興旺了半個世紀，90年代末，里奧的生意受到網際網路崛起的重創，每況愈下。
為了還清債務，他開始為錫那羅亞集團販毒，外號「塔塔」。
十多年間，他一個人便為這個犯罪集團運送了近700公斤的古柯鹼。
為什麼這麼多年始終安然無恙，緝毒署是吃素的嗎？
原因其實也很簡單，一個80多歲風燭殘年的老人，誰會將他和毒販聯想在一起呢？
里奧·夏普的故事，的確堪稱傳奇。
也正是因為這傳奇，讓東木選擇再次出山。
不管從哪個角度，好萊塢都沒有第二個人比東木更適合出演這個角色了。
而改編上，東木在基本遵循原型經歷的基礎上，一如既往地給角色注入了鮮明而熟悉的「東木氣質」。
比如，電影中無處不在的爵士樂，和老人每次運貨時哼唱的爵士歌曲；
比如，他將時間改為了更近的2017年，以放大角色與時代的格格不入。
另一個重要的改編，是將里奧十多年的販毒生涯，縮短到了一年之內。
這樣做的目的很明顯，弱化他的毒販形象，以拉近觀眾和他的距離感。
這裡也要說到，《騾子》給我的一個極為特別的觀影體驗：
我在角色身上，難得看到東木融進了很多極為私人、卻也足夠普世的個人感悟與人生體驗。
這是個將大半生都投入到事業中的男人，他喜歡人群，享受掌聲。相比與家人相伴，他更願意花時間在那些只會綻放一天的花花草草上。
於是，妻子離他而去，女兒也對他失望至極。
如何與家庭和解，是犯罪部分之外，東木在《騾子》中試圖講述的另一個重點。
說起來，叱吒電影圈大半輩子的東木，和這個角色何其相似。
他希望通過這部作品告訴所有人：
有錢可以買來很多東西，但唯獨買不來時間。把時間用來陪伴家人才是最重要的。
在這一刻，東木本人和角色，已然融為一體。
但這還不是最打動我的。
影片結尾，東木被毒販毆打，頭髮凌亂、滿臉血跡、一言不發，開車繼續前行，那一刻，他的眼神才真的震到我。
他老了。
11年前，東木在《老爺車》中依然可以端槍硬上。但11年後，他選擇在《騾子》里的法庭上，平靜地說出：「我有罪」。
可依然，那個眼神的一瞬，我知道，他還是那個東木。
他會懺悔，也會心軟，但骨子裡，他一直都是那個倔強、強硬、永不妥協認輸的美國牛仔。
硬漢不死，只是凋零。
雖然很不想說這話，但對熱愛東木的我們來說：
老爺子的作品，的確是看一部少一部了。
8月26號，讓朝聖開啟。
Respec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