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枕頭人》 | 馬丁·麥克多納x王子川,只能是王炸

2022-09-28     有染

原標題:評·《枕頭人》 | 馬丁·麥克多納x王子川,只能是王炸

《枕頭人》是哪種戲劇?

恐怕是一種在開場時,無論你如何百無聊賴或打著哈欠,也很快就會被拖入劇情中,全神貫注,目不轉睛,直到最後在一種巨大的唏噓中沉默不已的戲劇。更何況鼓樓西9月上海這版主演還是王子川。

當英國劇作鬼才麥克多納與中國演員鬼才王子川相遇,大鬼小鬼同時出牌,結果只可能是王炸。

此前在《麗南山的美人,麗南山的禁閉》和《分別已經表達過自己對麥克多納和王子川的喜愛,當得知鼓樓西這版《枕頭人》竟然是兩者相乘的時候,早就期待不已。

生活中,巨大的期待常常面臨落空,然而這一次的舞台卻徹底的滿足了期待,2022年9月16日走出中國大戲院時,在街頭久久不能平靜。

追溯馬丁·麥克多納的身平,他出生於一個底層家庭,父親是建築工人,母親是清潔工。父母幾乎沒有時間養育他,16歲時就輟學,一邊領取失業救濟金,一邊從事寫作。這樣的經歷折射在他的創作之中,無論是《麗南山的美人》還是電影《三塊廣告牌》,都能展現馬丁對底層人的深刻洞察和同情。同時,底層人的殘酷生活也成了馬丁·麥克多納創作的基本土壤。只是,他從來不是老老實實地去描摹苦難,反而是帶著詭譎的創作手法,將生活中再俗套不過的意象和符號全部打碎重組,重新創造出一種寓言式的解讀,從而形成一種全新的風格。

《枕頭人》尤其是這樣,如同一個拼貼高手,麥克多納把他自己曾經創作的那些黑暗童話,穿插在一個大家都非常熟悉的「審訊」故事之中,童話和犯罪,兩種完全南轅北轍的東西,卻在《枕頭人》中天衣無縫的結合,渾然天成的創造出另一個意象無比絢爛豐富的故事。

被稱為「英國戲劇界的壞小子」的麥克多納被歸屬於「直面戲劇」作家之列。

這種戲劇類型的特質是充滿冒犯、挑釁、攻擊,它所要講述的東西總是以一種「劈頭蓋臉」,讓人無法迴避的方式「撲面」而來。並且,在直面戲劇的劇作家手裡,傳統的戲劇結構都將被肢解,但又不是被完全拋棄,在糅合了符號象徵之後,形成了一種特殊的張力。

《枕頭人》無疑便是直面戲劇的典型代表。

整個故事是劇中劇的結構,不同於莎士比亞《哈姆雷特》的劇中劇,後者是某一個情節段落的推進方式,而《枕頭人》是通篇如此。傳統的審訊懸疑劇被切割成幾個大的段落,段落與段落之間是《河邊的故事》《蘋果人》《小基督》《枕頭人》《小綠豬》等暗黑童話作為串聯。

這些童話除了串聯大文本,成為劇情發展的動力外,也各自單獨成篇,成為「審訊」大文本之下的一個個獨立小文本。效果是顯而易見的,在《枕頭人》的觀看之中,觀眾仿佛同時身處兩個世界,一個是主角卡圖蘭正身處的殘酷的現實(大文本),另一個是卡圖蘭一手創造出的童話世界(小文本)。觀眾無可避免的同時看到了卡圖蘭的外在和精神,也無可避免地對他理解至深。正是這種理解,才為結尾深刻的同情做足了準備。

在這種結構方式之中,大文本是典型的懸疑劇,承擔起了強敘事功能,讓觀眾一環接一環的去追隨劇情發展,注意力高度集中。而小文本序列,則極大地拓寬了劇作的邊界和意象,更加豐富了人物的情感和底蘊。

兩者結合之後,「政治壓迫、兒童虐待、作家的創作影響」等紛繁複雜的社會議題都明確地凸顯出來。此時,在故事、意象、議題三重夾擊之下,觀眾的震撼之感就像是已經被作者死死按在座椅上,只能聽憑他的操控而心甘情願地無法動彈。

有如此的劇作托底,鼓樓西本身就已經站上了巨人的肩膀;並且通過對麥丁·麥克多納多部戲劇的排演,鼓樓西對這位劇作家的風格捻熟於心。

縱使如此,作為鼓樓西當年劇場創始時的首部大戲,《枕頭人》仍然是其中最優秀的一部。還未觀看過其他版本,但這一版由王子川扮演的卡圖蘭,幾乎是直接從劇本走上了舞台。

王子川的表演風格一向被評價為外松內緊,「身體看似鬆弛,肢體的行動時常展現著一種漫不經心,然而又有一股緊繃的力量一直凝聚在他身上」,這種方式應用在卡圖蘭身上更是相得益彰。完全是一個現實中擁有著過人才華,卻一直在暗無天日的屠宰場工作的落魄作家應有的樣子,更何況這個作家身上還背負著沉重得讓人窒息的往事,寫著古怪無比的故事。

故事的前半截,王子川的身體未曾筆直,所有的動作仿佛都是由上半身牽引著下半身,唯唯諾諾,踉踉蹌蹌,讓人鄙夷,這不過就是個屠夫,一個小人物罷了。

直到當聽聞了哥哥米哈爾的慘叫,卡圖蘭的真容才展現出來。

他以有效的方式進行了抗爭,隨著劇情深入,卡圖蘭聰慧的頭腦、堅韌的精神、過人的才華鋪陳開來,王子川細膩的表演讓觀眾重新確證了卡圖蘭內心所呵護和認同的真正的身份:一個作家。

小人物的一面漸漸被忘記,作家的一面對人產生深深吸引——在那五彩斑斕的黑暗童話世界裡,主人公總是迷惘而悲傷,絢麗和驚悚齊發——觀眾不由得去挖掘,到底什麼樣的過往才生成了這樣一個複雜的矛盾體

仿佛抽絲剝繭,王子川藉由精確而層次分明的表演,把這個同時擁有「謀殺犯」、「屠夫」、「滿心希望的作家」、「柔情的弟弟」四重身份的一一詮釋出來,渾然地融為一體——從此之後,想起卡圖蘭,就是必然是想起王子川了。

當然,其他三個角色的表演也同樣讓人稱讚。讓人稍有遺憾的是因為疫情關係,哥哥的演員臨時替換,從形象上與哥哥米哈爾相距甚遠,不過其精湛的演技仍然讓人信服,和卡圖蘭的對手戲也連連讓人想要拍手叫好。

同時,好警察的自命不凡,壞警察的強悍和脆弱,給得都是恰到好處。

回到人物,諷刺的是,四個角色里,看似有三個「謀殺犯」和一個「清白」的「好警察」。然而故事發展到最後,觀眾卻會發現,看似清白的警察,才是其中最壞的一個——道貌岸然、言而無信、充滿偽善。他自詡為「智慧老人」,以一副救世主的心態來看待審訊的犯人,然而本質上他根本不關心他人的死活,對他而言,無論嫌疑犯或是受害者,不過都是他用以證明他「智慧」的棋子,當棋局走向超出了他的預測之時,他以最大的「懲罰」——燒毀卡圖蘭以哥哥和自己的生命換來的作品底稿——來發泄他的憤怒。

這讓人不禁思考,世界的表象與它的真實之間到底有多大的溝壑。在《枕頭人》這個核心故事裡,也展現著同樣的命題:枕頭人是給孩子們提前帶去死亡的人,然而他卻又是真正為孩子們提供慰藉,給予他們溫柔的人

想成為枕頭人,成了智力受損的哥哥米哈爾殘殺小孩的動機,也最終成了卡圖蘭的自我預言。在愛與悲憫之中,卡圖蘭以當年對父母作案時同樣的手法,同樣的枕頭道具,親手結束了米哈爾的性命,再葬送了自己的性命。

這是殘酷至極的故事。然而,相較《麗南山的美人》的徹底絕望,《枕頭人》的故事內核卻是透著暖意的:米哈爾深深信任著自己的弟弟,弟弟為了保護哥哥也可以放棄一切,「壞」警察最終違抗了司法系統的規訓,留下了卡圖蘭的手稿。2003年的馬丁·麥克多納,已是戲劇界明亮的星星,雖然筆下的世界仍然殘酷,卻流露出了真正的愛,於是黑暗世界裡有了些許暖意。

卡圖蘭以命換取的手稿,那麼脆弱,一根火柴就可以讓它們徹底覆滅。又那麼強大,足以讓全世界每一個看過此劇的人都久久難以平息。這就是創作的力量,讓無知者殺人,讓自省者覺醒。

-劇終-

浮七

以前叫Qiana,無論什麼時候,都是一個故事人

本文落筆於

寫於9月16日中國大戲院觀演後

配圖為劇照

均為2016年演出版本

來源劇組,經授權使用

本次上海站卡司為

王子川 飾 作家卡圖蘭

何雨繁 飾 警官圖波斯基

鞠帛展 飾 警官 埃里爾

王昊辰 飾 哥哥米哈爾

朱啟鳳 飾 綠色小豬

視頻為2022年9月17日中國大戲院演出謝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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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zh-tw/d5cd65a7c54980241c72b1dbe49a46bf.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