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還會好嗎?
兒童節第二天,武漢一位媽媽在小區內墜樓身亡。
十天前,她的兒子在學校里被碾壓撞死。她悲痛欲絕,想要找學校要一個說法。整個過程里,學校始終推卸責任,甚至沒有一句道歉。
而隨著維權視頻的發酵,越來越多的人關注此事,他們的目光,開始挪向了其他地方。
有人說:媽媽妝容精緻,身材真好。
有人說:都這種時候了還打扮得這麼精緻,一看就是想訛錢。
最噁心的是,有人在完全不認識這位媽媽的情況下,張口就是黃謠。
失子之痛、互相推諉、網絡暴力......諸多傷痛層層疊加,最終媽媽被逼上了死路。
一時間,群情激憤。有人喊著要揪出網暴犯,有人落井下石,又有人將槍口對準了孩子的父親。
這場網暴,似乎還沒走到終點。
言語利刃
網暴傷人事件屢屢發生,一切似乎難再以「心理脆弱」「個別案例」「極端暴民」等來做託詞。
近幾年來,我們見過太多類似悲劇。
2021年4月份,一位24歲的遊戲主播在直播中自殺未遂,此前她長期遭到部分網友的惡意抹黑。
他們偽造截圖,散播謠言,群體出動,一鍵舉報。
直播間被多次封禁,主播患上抑鬱症,在精神、事業的雙重打壓下,被推向輕生。好在慘劇未釀成,她成功獲救,選擇將一切訴諸法律。
2021年案件審理開庭 圖源:廣州日報
但獲救只是少數,惡意從未收斂。
該事件半年後,另一網紅「羅小貓貓子」在直播時飲用農藥,搶救失敗。
不可忽視的是,她雖患抑鬱、遭受網暴,卻仍有強烈的求生慾望,她在農藥里兌了飲料,大張旗鼓地直播也在等一個懸崖邊被伸手拉一把的機會。
只是,出現在她眼前的,皆是起鬨、慫恿與辱罵。
圖源:網絡
博主去世後,起鬨的兇手至今仍沒有現身道歉。
到了2022年7月,中國香港一位網名為「依奈」的18歲女孩跳樓身亡,人們發現她在網絡上遭受到了許多惡意中傷。
依奈去世後,朋友部分悼文 圖源:新浪微博
網暴的輿論場域發生在「廁所」——接收投稿的匿名bot;參與隔空喊話的用戶自稱「廁妹」——大多同是未成年女生,自創「黑話」、發泄情緒,彼此辱罵。
而將「依奈」推入深淵的原因也十分荒謬。只因她網名設定為「打遊戲打不到一定名次就自殺」但沒有實施,於是「依奈」被群起攻之。
圖源:網絡
戾氣裹挾未成年用戶,昭示著網絡環境的惡化已經嚴重到無法忽視。
同一年,主動尋親的少年劉學州在海邊吞藥自殺。
圖源:新浪微博
找到親生父母后,他被「二次遺棄」,母親將他拉黑,父親惡語相向,嗅著流量而來的人臆測他的尋親目的,汙衊他為名、為房產、為炒作、為直播賣貨......
圖源:新浪微博
少年被世間惡意壓垮,「剖腹」自證清白。
劉學州去世後,很多網友呼籲著「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可暴力卻進一步延續傳播。
他的舅媽,世上少數給過劉學州溫暖的親人,被自詡正義的網友審判、騷擾,私刑般的「以暴制暴」仍在盛行。
圖源:上游新聞
2023年,更是令人悲痛的一年。
2月份「粉發女孩」離開了我們。她曾因在網上發布了一張普普通通、染著粉發,給病重的爺爺看自己碩士錄取通知的照片,而被長期網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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騷擾、辱罵、黃謠......如影隨形,揮之不去。
圖源:網絡
直至她去世後,仍可見針對她的污言穢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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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幾天,網紅「管管」也因網暴而離世。
有人四處造謠他「行騙」「假公益」「炒作」,導致直播被舉報封禁、合作項目盡毀、「管管」陷入重度抑鬱,墜入黑暗。
圖源:抖音
如今,又見剛經歷喪子之痛的母親,被目光打量身體,被口水逼至天台。
我們或許正生活在鍵盤殺人的時代。
人們為自己臆想出的「惡」而揮舞大旗出征,又對世間存在的「善」扭曲汙衊,極力抹殺。
還記得去年,因疫情隔離不能去照顧年邁父親的那位女子嗎?
圖源:網絡
那時運力緊張,一位買菜小哥歷經辛苦將她做的飯菜送到了老人手上,女子十分感恩,在給小哥轉帳皆被拒收後,向對方手機號碼充了200元話費,並發在社交平台表示感謝。
可沒想到輿論刻薄洶湧而來。
圖源:新浪微博
一個善意流轉的故事,結局卻被網暴改寫——幾天後,她從高樓一躍而下
惡意生根發芽如此簡單。
成本只是敲擊鍵盤,噴洒唾液,造成的代價卻是一個個人命和坍毀的家庭。
我們不得不思考——
當生命接連在我們眼前殞落,還能說,這只是個別網友的素質不高嗎?
他們,全是鍵盤俠嗎?
不只是平庸之惡
網際網路面世之初,人們設想了一個去中心化的超級大腦,知識共享、世界大同。
結果卻背道而馳。
截至2022年末數據顯示,我國已有10.67億網民,可網絡的發展卻增加了暴力的可見性。
有人返鄉回家拍攝一條吃草莓的視頻,被造謠「吃得起草莓,在KTV工作」;
圖源:新浪微博
有人在樓下取快遞被偷拍,被編排出軌聊天記錄,散布蕩婦謠言,導致失去工作;
圖源:新浪微博
有人發布自己的訂婚視頻,評論區堆滿了謠言「8號技師,我點過」。
圖源:新浪微博
人們不再具有隱私的安全感、生活的可控性。
與此同時,祖安罵戰、狗粉絲文化、網絡廁所文化層出不窮......
羞辱與攻擊四處彌散,非理性的狂歡抱團流行,梗、樂子、抖機靈成了冒犯的「合理背書」。
圖源:網絡
魯迅100年前寫下的諷刺文章 《論辯的魂靈》成了如今噴子們的精準側寫。
「「你說中國不好。你是外國人麼?為什麼不到外國去?可惜外國人看你不起……。」
「你說甲生瘡。甲是中國人,你就是說中國人生瘡了。既然中國人生瘡,你是中國人,就是你也生瘡了。你既然也生瘡,你就和甲一樣。而你只說甲生瘡,則竟無自知之明,你的話還有什麼價值?」 」
與此同時,網絡世界二元極化愈加嚴重。
人們打開app「發現糟心事」,開啟問答平台看「新編的故事」,「帶節奏」「洗地」「等反轉」「搞對立」「反黑」「拉踩」「披皮黑」......等詞彙抽象概括一切。
隱私被窺視,照片被造謠,言論被放大,私信被謾罵,負面的聲音瀰漫在整個輿論場。
普通人只能自我閹割。
要麼必備「求生欲」,觀點後補充著大串「防槓聲明」「防掛指南」;要麼離開硝煙瀰漫的網絡戰場,不再入局。
那些有價值的發言,也在此中一一損耗了。
5月6日世衛組織宣布疫情時代落幕,張文宏發布微博感嘆:「一切都沒有發生,一切都已經發生。」
圖源:新浪微博
這條微博的評論未開。
疫情三年,他一次次進行公共討論、認真科普,可所遭受的非議、污名鋪天蓋地,人人想將他捂嘴噤聲 。
圖源:網絡
相似的還有羅翔。
他因為發布讀書筆記的日子與疫情表彰大會重合,而被網友攻擊「陰陽」「綠茶」。
一句「要珍惜德行,卻不要成為榮譽的奴隸」的自省筆記被過度解讀,成了網友的照妖鏡。
圖源:網絡
哪怕多看幾篇訪談就知道,他是始終如一把謙卑戒傲掛在口中,強調道德的自律性之人。
但網友仍情緒至上,立場先行。
暴力肆虐,最終羅翔清空微博,帳號設置僅半年可見,徹底退網。
圖源:新浪微博
一句話掀起一場罵戰,一張圖就能造成一場血案。
也許每個人已然身處可怕的輿論場域之中,不見深度對話、彼此理解的可能。
但當我們已經對網絡環境感到厭煩疲憊,也不由得困惑:
「為什麼有的人會如此邪惡?」
「為何負面極端聲音總能占據輿論場?」
「人們只能束手無策嗎?」
圖源:羅翔說刑法
雪莉被網暴去世後,網暴者辯解自己沒有過錯——「只是發了一句話」「只是傳了一張圖」。
每個人扔石頭的人,都不認為自己是自己那塊石頭砸死了她。
但,網暴仍是一場共同參與的謀殺。
哪怕「邪惡被切成一小份一小份,小到每一份邪惡的實施者完全感受不到邪惡的分量」,可就像劉瑜教授所說:不存在平庸的惡,這背後仍是激進的惡。
而那些殺人兇手也未必真的那麼可怕、龐大、不可撼動。
占大多數的溫和言論不夠尖銳,不願衝突,沒有得到足夠的同溫層的鼓勵,於是形成了沉默的螺旋。
但這一切,仍可以被你我改變。
越是喧譁,越要發聲
輿論場上,眾聲喧譁,屬於正常人的聲音,似乎越來越少了。
她姐的評論區後台,也總有讀者困惑而悲觀地發言:
怎麼覺得環境越來越差了?為什麼總有那麼多奇怪的指責?
我們呼籲過太多次,停止網暴,停止惡語相向,停止匿名背後的無差別攻擊。
但除了這些之外,她姐總在想,在對抗網暴這件事情上,我們還能再做些什麼?
首先,坐享漁翁之利的平台實在難辭其咎。
如今的網際網路平台,讓再小的個體都能找到自己的觀眾和同好,於是藏身於匿名面具之後的網暴者們,愈發明目張胆,成群結隊。
一旦出現了可能的受害者,他們就像是嗅到了血的惡鯊,一個接一個地撲上來,對Ta進行撕咬和恐嚇。
但為了更高的流量,平台對此大多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誕生了無數空口黃謠的孫笑川吧,多次針對女性發起網絡暴力活動,前不久甚至還對女性「開盒」 (指在網絡上公開曝光他人隱私並對其進行人肉搜索),從線上的網暴延伸到線下的威懾。
但這樣一個垃圾集散地,卻被網絡平台包庇,甚至在五月份獲得了百度貼吧優秀吧主獎。
去年十月,一個女老師在網課過程中被一群人進入直播間「爆破」,污言穢語、播放哀樂、不間斷人身攻擊......女老師最後離開了人世,事情鬧大之後,人們才發現,他們是一個網暴組織,每天的「工作」就是四處作惡。
這個「專業」組織,ID堂而皇之地掛在平台上,甚至利用平台發布各種「廣告」。
網絡消除了時空的限制,讓剝削與凌辱成為某些蛆蟲的流量密碼,他們聚集在一起,完成了一場接一場的獵殺。
作為這類事件中最大的受益方,卻全身而退,輕飄飄地甩開所有責任,坐享其成。
而可以想見的是,垃圾越是成群結隊,正常人的聲音就越是被消解、打敗、直至沉默。
大部分人都常常陷入這樣的糾結之中。
有時候看到那些糟糕的言論,總是憤怒、煎熬,但想要反駁的時候,卻總是有各種各樣的擔憂。
「萬一我也被罵呢?」
「我說這些是不是也沒人聽到?」
「真的有人在乎嗎?」
每到這個時候,她姐就會想起那個小時候學的課文:暴風雨後,一個小男孩將淺水窪里的小魚一個接一個地送回大海。別人忍不住說他:那麼多條小魚,你救不過來的。
男孩說:沒關係,這條小魚在乎。
是的,小魚在乎,那個被你保護的人在乎,Ta會聽見你的善意,也許你釋放的溫柔,就是Ta打撈起情緒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我們讓渡的空間,會成為他們滋養惡意的溫床;但當我們與弱者並肩,才能奪回屬於我們的表達空間,書寫我們的憤怒。
在如今越發喧囂的網絡空間中,我們也總能看到縫隙中生長出的燈塔。
年初的張繼科事件,女孩們在當事人的評論區下站崗:
女明星被惡意拍裙底勒索,她們一個接一個連成了同盟:
狗頭蘿莉賣煎餅被網暴時,無數女孩去到她的攤前,支持她的生意,為她拍下了一組不帶任何色情的照片。
有博主曾將網絡暴力比喻成石刑:
每個參與者都扔一塊石頭,他們沒有負罪感也沒有殺戮感:反正最致命的那塊不是我扔的,反正我扔的不是最大的。
過去,我們會說:不要去做那個扔石子的人。
但如今,她姐想說: 即便這是一場雞蛋與高牆的戰爭,雞蛋也可以壘成盾牌,彼此拯救。
我們可以用善意覆蓋惡意,用勇敢回應,用守望完成互助。
當年追蹤N號房事件、將韓國網絡性犯罪公之於眾的兩位大學生「火」和「丹」在書里寫:
「之所以還在堅持,正是因為我們非常清楚,對犯罪的默認和迴避也是縱容。
不管這些內幕多麼邪惡,世界仍舊靜悄悄的。正因如此,犯罪者才會變本加厲。」
所以這一次,比起沉默,我們更需要戰鬥。
起碼在遇到壞事時,我們可以先站出來,為當事人擋下一塊石頭。只有將安全的場域擴大,才會有越來越多的正常人願意站出來發聲。
你所站立的地方,就是我們能抵達的最遠的安全距離。
監製 - 她姐
作者 - even、今魚
微博 - @她刊iiih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