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薦讀」起外號,沒人能比得過魯迅?

2019-10-17     向經典致敬者

老魯起綽號,絕對是有天賦的。

根據目前的不完全統計,他最早開始起綽號,可以追溯到童年。

他偷偷買畫冊,被爸爸發現了,痛打一頓。事後得知,這是弟弟周建人告狀,於是給他取名「讒人」——進讒言的人。

個么弟弟年紀小聽不懂咯,馬上換一個——「十足犯賤」。

上學了,有個女生喜歡哭,一哭就涕淚交流,眼淚鼻涕紛紛而下,樹人來勁了,叫「四條」好了。

放學回家吃刨冰,房客沈四太太看見了,就阻攔,跟他說「吃了要肚子痛」,這件事被媽媽知道,遭到責罵。他就給沈四太太起了個諢名叫「肚子痛」。(被媽媽知道又挨罵了)

去日本留學,有同鄉邵明之在北海道札幌地方工業學校學習土木工程。北海道多雪多熊,邵明之面圓膚黑,滿臉鬍鬚,所以被魯迅稱作「熊爺」。

在東京聽章太炎講課,大家坐在榻榻米上,只有錢玄同不好好聽課,又話癆,在榻榻米上爬來爬去,魯迅就叫他「爬來爬去」。

某日,迅哥兒招待剛到日本的朋友吳一齋,吳拿出一塊火腿,讓寓仆蒸一下作為午飯。女傭是日本人,不認識中國火腿,就把火腿切片煮了一鍋湯。吳一齋氣炸裂,逢人講這件事——好了,迅哥兒說,看你叨叨叨,就叫「火腿」吧。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迅哥兒的外號,多半都是很萌的,就像許壽裳說的那樣:「魯迅對人,多喜歡給予綽號,總是很有趣的。」

1909 年 2 月,魯迅和周作人在東京一起翻譯了《域外小說集》,可是沒錢印刷,富二代朋友蔣抑卮知道了,立刻給了 150 元,《域外小說集》初集印了 1000 冊,二集印 500 冊,但賣得很差,初集在東京群益書店只賣出 21 本,二集在上海蔣家開的廣昌隆綢莊只賣出 20 本。但是蔣抑卮為人很豪邁,不管什麼事情,立刻說「撥伊銅鈿」,意思就是,只要給錢就可以了吧。

蔣抑卮(後排中)與魯迅在日本

想想也知道了,迅哥兒叫他「撥伊銅鈿」(覺得很霸氣)。

他的好友章廷謙剛結婚,魯迅送給他一本書。

封面上的題詞赫然如下:

我親愛的一撮毛哥哥呀,請你從愛人的懷抱中匯出一隻手來,接受這枯燥乏味的《中國文學史略》。

導致我之後,只要看到川島的名字出現,馬上想起「一撮毛哥哥」。

我曾經聽過陳子善老師的一個講座,他說自己的的中國現代文學研究是從注釋和研究魯迅的書信開始的,當時魯迅書信有兩個注釋組,一個北京師院注釋組負責注釋 1933 年以前的書信,陳老師所在的上海師大注釋組負責注釋 1934 年以後的。要注釋保存下來的一千三百多封魯迅書信很難,據說碰到的最大問題,就是魯迅早期的信里有很多隱喻,比如我上文提到的錢玄同是「爬來爬去」,魯迅後來簡化成了「爬翁」,他在給周作人的一封信里就這樣說:

見上海告白,《新青年》二號已出,但我尚未取得,已函爬翁矣。

周作人在《關於魯迅三數事·諢名》中說,「魯迅不常給人起諢名。但有時也要起一兩個。」大約還是有意為哥哥的這一特長隱瞞,實際上,迅哥兒給周作人起的綽號比周建人的要好聽多了——「都路」,是「仙鶴」的日語。因為在日本時期,周作人為人沉默,大家都覺得他像鶴一樣高傲。這個諢名顯然得到了本人的認可,周作人曾用過「都六」和「鶴生」的筆名。

給朋友起,給弟弟起,愛人當然也要起。許廣平的最著名綽號是「害馬」——害群之馬的簡稱。這個綽號源自女師大風潮,校長楊蔭榆在開除許廣平等人的布告中說:「即令出校,以免害群。」

1926 年 3 月 6 日,魯迅在日記里記下:「夜為害馬剪去鬃毛。」這大概是他們第一次親密接觸。

給母親寫信,老魯也忍不住說:「母親放心,害馬現在很好……」

連下一代也沒有放過,請看魯迅日記:

七日曇。上午三弟來並交西諦所贈《俄國文學史略》一本。寄女子師校考卷一本。寄向培良信。雨。午往山本醫院,以黃油餅十枚贈小土步。

這裡的小土步,是迅哥兒給周建人的兒子豐二起的名字,土步就是塘鱧魚(我超喜歡塘鱧魚燉蛋!),長這樣——

自己的兒子海嬰,有時候叫「小白象」(因為自己的綽號是「白象」),但更多的時候叫「小狗屁」,爸爸的變態之愛溢於言表了!

非常遺憾,對不喜歡的人,老魯辣手摧花起來,更可怕。

我按照殺傷力由弱到強稍微說幾個:

魯迅在教育部工作時,有位同鄉去拜訪他,自稱「小輩」。老魯好像很討厭這個同鄉,覺得他是近於諂媚的自謙,以後稱這位同鄉為「小輩」。

魯迅不喜歡嚴復的翻譯風格,因為嚴復說話寫文時,總愛說「不佞怎樣」,是自謙的說法,魯迅就叫他 「嚴不佞」。

魯迅不喜歡商務印書館,該館總經理王雲五以刊行四角號碼字典出名,魯迅便戲稱他為「四角號碼公」。

顧頡剛曾經指責魯迅抄襲,魯迅大為生氣,於是給顧頡剛起了一個惡毒的綽號「紅鼻」,這在魯迅的書信里頻繁出現——

傅斯年我初見,先前竟想不到是這樣的人,當紅鼻到此時,我便走了;而傅大寫其信給我,說他已有補救發,即使鼻赴京買書,不在校……——1927年5月15日致章廷謙(就是一撮毛哥哥)

叫「紅鼻」,是因為顧頡剛患有紅鼻病,這個綽號實在惡毒。這還不算,在魯迅的歷史小說《故事新編·理水》里,為了影射顧頡剛,魯迅還塑造了一個鼻子有病的「鳥頭先生」——根據文字學,繁體字的「顧」字可以分解為「雇」(本義為「鳥」)與「頁」(本義為「頭」)。

顧頡剛的綽號還算師出有名,相比之下,施蟄存的綽號簡直是無妄之災。1933 年 9 月,《大晚報》編輯給施蟄存寄了張表格,內有兩個問題「目下在讀什麼書?「」介紹給青年的書」。施蟄存寫了《莊子》和《文選》,理由是「為青年文學修養之助」。一個月之後,老魯就以「豐之餘」的筆名寫了篇《感舊》。這篇文章比較激烈,尤其有一段,說一些新青年接受西式的先進教育,可當下卻也學習起「篆字來了,填起詞來了,勸人看《莊子》和《文選》了。」

施蟄存當時覺得很氣憤,就在報上和老魯展開了筆戰。他表示,自己一開始是不知道「豐之餘」就是魯迅的,但等到知道的時候,已經停不下來,老魯的火力也越來越猛,「洋場惡少」隆重出爐。

1957 年 7 月 7 日,《解放日報》刊登《想起了魯迅先生》:「魯迅先生當年曾揭露過施蟄存的原形,是:『遺少』、『洋場惡少』、『資產階級走狗』、『第三種人』。也曾親手痛打過。不幸魯迅先生去世後,人們沒有注意,此蟄伏而倖存的『洋場惡少』,竟又爬上岸來突出咬人了。」

頂著這頂帽子的施蟄存很快被戴上右派帽子,一次次在里弄示眾,一次次被抄家,一次次被隔離審查,他的朋友們為了自保,也紛紛和他劃清界限。

直到1976年,《哈爾濱師範學院學報》還刊登《一場反翻案反倒退的鬥爭——魯迅與施蟄存的論戰》來批施蟄存,他的文章也不得發表——這是比批鬥更痛苦的事情。

被平反之後的施蟄存專治古典詩詞,很多人問他如何劫後餘生,他的回答是:

在「牛棚」的時候,我有一句阿Q式的名言,曰:「不死就是勝利。」這句名言,大概挽救了不少人的性命。——1988 年 5 月 25 日致瘂弦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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