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紅樓夢》,很多人一直有個疑問:考中功名的賈寶玉如果不離家出走,能否挽救賈府的衰敗?或者說,賈府如何才能避免衰敗的結局?
我們現在看到的《紅樓夢》,只有前八十回是曹雪芹寫的。或許,也只有他最明白,賈府的衰敗,是不可避免的。賈府最好的下場,曹雪芹實際上已經通過秦可卿託夢的形式轉告王熙鳳:
不要再摻和朝廷的事。要趁現在還有權勢和錢財,在祖墳周圍多置些田產土地,才能確保後世子孫不失依舊可以做一個富家翁。
說得直白一些,就是多琢磨一下趙匡胤「杯酒釋兵權」給出的最佳答案。
是的,大家看紅樓夢往往會忽略,賈家之所以能如此勢大,主要在於賈家(現實中的曹家)是先皇的包衣奴才,賈家先人是隨著主子上過戰場,和主子一起灑過熱血,立過大功的。
賈家的主子後來成了先皇,賈家也便榮光了,位極人臣,權勢熏天,整個金陵城,那是賈家說了算——至少是先皇默許的。
曹雪芹通過《護官符》,很形象地展現了賈家的地位:
賈不假,白玉為堂金作馬。阿房宮,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個史。
東海缺少白玉床,龍王請來金陵王。豐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鐵。
金陵城賈、史、王、薛四大家族,保齡侯史公在朝中是尚書令,等同宰相,算得上是文官之首;王家的當家人王子騰是九省都檢點,是領兵的大將軍,屬於軍方大佬;薛家則是商賈巨富。
相比來看,賈家的地位,就差遠了。此時,除賈母外榮國府的最高掌權者、賈寶玉的父親賈政,因「皇上因恤先臣,遂額外賜了賈政一個主事之銜,升了工部員外郎」,換到今天來看,也就一個副司局級的幹部。
那為啥,賈、史、王、薛四大家族,賈家卻能排第一位,主要還是賈家的先祖,是先皇的近臣。史、王、薛三大家族能夠起來,全因與賈家有聯姻,通過賈家的提攜,才權勢與富貴如日中天的。
簡單來說,沒有賈家的運作,就沒有史、王、薛三大家族。這三大家族,是依附於賈家這棵大樹的。
比如王家的王子騰,能成為大將軍,並不是王子騰本事有多牛,而是因為跟著先皇打天下的賈家先人,在軍隊有著根深蒂固的關係網,是賈家先人的布局安插,王子騰才能成長為大將軍。
再比如賈雨村,一個教書先生,居然在副司局級的賈政運作下,成為副部級的金陵應天府知府。
也就是說,因為賈家這棵大樹是在先皇庇護下長大的,故而在朝廷的權力體系中,是盤根錯節,有著重大影響力的。所以到了賈政這一輩,金陵城(應天府)還是賈家說了算的。
實際上,在「葫蘆僧判葫蘆案」中,作者曹雪芹就藉助冷子興的話說得很清楚了,金陵應天府基本就是賈家的私產。
但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先皇和賈家先祖去世後,新皇和賈家便沒有多少共情了——畢竟,賈家後裔和新皇,完全沒有先皇和賈家先祖那般共同打天下時的血肉聯繫。越往後代際數越多,這種關聯便越小。到了賈政這一代,賈家都是第三代了。
實際上,曹雪芹已經用焦大的結局,形象地展示了賈家與新皇的關係。
焦大在賈府的地位很高,主要就是他和賈家先祖有過血與火的歷練——焦大曾跟隨賈府太爺南征北戰,九死一生,還曾把太爺從死人堆里救出來過,可以說為賈府立下了汗馬功勞。
換一下關係,焦大和賈家先祖的關係,就是賈家先祖和先皇的關係。
現在賈家先祖不在了,賈家後人與焦大沒有過命的交情,反而看到他天天白吃白喝,還罵人,便毫不客氣地收拾他。
那麼,新皇見賈家占著金陵城,水潑不進,也自然是不高興的;亦或者有新皇的近臣看中了金陵城,要取而代之。
總之,賈家的衰敗,成為必然。如果按照真實的現狀,賈府的下場,可以參看乾隆死後和珅家族和福康安家族的下場。
和珅,乾隆皇帝最喜歡的文臣;福康安,乾隆皇帝大力提拔的武將。一文一武,都權傾朝野,是連家丁都橫著走的。
乾隆帝死,嘉慶全面掌權,和珅家族和福康安家族便成了後娘養的,一家被發配黑龍江,一家被流放伊犁。
嘉慶需要的,不僅僅是和珅和福康安家族的錢財,更重要的是要收回被兩大家族壟斷的權力。只有幹掉兩大家族,嘉慶才能用自己的人,全面掌控朝野和軍隊,才能真正坐穩那龍椅,徹底享受絕對權力帶來的身心愉悅。
權力都是貪婪而自私的,不可能與外人分享,所以賈家的命運,已經註定。後續者高鶚,只是一個被科舉洗腦的底層知識分子,在他眼裡,能考中進士,便可以使家族榮光——在原著第一百一十九回,賈寶玉與侄兒賈蘭都高中了舉人,自小熱愛學習八股文章的賈蘭考了第十七名,而自小討厭八股教育,討厭科舉的賈寶玉竟然是第七名——我想,曹雪芹看到這一幕,肯定會氣得吐血。
高鶚的見識,也便只有這樣了。這不怪他。畢竟,不是每一個人都能成為曹雪芹,見識過頂級權力那種「風輕雲淡」「舉重若輕」,「談笑之間定乾坤」之力。被科舉洗腦的高鶚,只好給賈寶玉開金手指,讓他高中進士。
或許,連高鶚都覺得這樣寫,太有辱賈寶玉這個角色了,所以在他高中後即看破紅塵,消失了。把榮復賈府的重擔交給賈蘭以及賈寶玉薛寶釵的兒子,草草結束紅樓夢一書。
只有在先皇舊勛家族裡長大的曹雪芹才知道,頂級權力之間的鬥爭,向來是你死我活,而沒有中間地帶。最好的,也便是趙匡胤的「杯酒釋兵權」了。而更多的,是朱元璋那般「金杯同汝飲,白刃不相饒」,一殺了之,斬草除根了。
或許,這就是曹雪芹無法寫完紅樓夢的原因了。亦或許,雖然寫完了,但結局實在是太悲慘了,只好忍痛腰斬,不使賈家真正的結局傳世。
所以,賈氏後人不可能通過科舉重現家族的榮耀,賈氏當家人也不可能通過內部除弊節流等方式維持家族的榮耀,唯一可以保後世子孫富貴的,就是秦可卿託夢所說的:
放棄權力。在祖墳邊多置田產,同時上表新皇,交出權力,新皇看賈家後人如此識趣,又看在舊勛的面子上,或許像趙匡胤那樣,放賈家一馬,讓賈氏後人去做個遠離權力的富家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