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視劇都是騙人的！咬舌自盡根本沒用！」
朱銘駿回憶起7年前的自殺，有點憤慨但又慶幸是騙人的。
他咬斷了三分之一的舌頭，下唇也咬了2厘米的傷口。
臉腫成了兩倍大，嘴唇也腫得老高。
但是沒死成。
此時距離住進ICU已有兩周，他不得不接受一個現實：我連自殺的能力都沒有。
全身上下每一根神經，都在疼痛。
他睜不開眼睛。
四肢無法動彈。
在昏昏沉沉中，他能聽到很多聲音。
「植物人。」
「很難救。」
「已經沒有意識了。」
「17床的這位還沒走啊。」
……
他想爭辯：「我不是植物人！我也想走！」
但他發現張不開嘴，也發不出任何聲音。
為了防止再咬舌自殺，護士給他加了一個口栓。
後來，他放棄了咬舌自盡。
萬一又沒死成，舌頭還沒了，那就連說話的機會都沒了。
但想死的念頭，還是縈繞在心頭。
他提出安樂死。
母親一聽就掉眼淚，堅決不同意。
眼看著一天一張病危通知書，父親決定讓兒子從ICU轉出來。
希望最後一段時光，至少能陪伴著兒子。
出乎意料的是，朱銘駿的狀態開始好轉，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多。
7年後，他依然不能動彈，只能躺在床上。
但他做up主爆紅，又當上心理諮詢師療愈別人。
成了感動無數人的勵志人物。
可他還是更喜歡曾經的自己，那個意外發生前的自己。
意外發生那年，朱銘駿22歲。
入職不到1年，是一個帥氣的消防員。
那是2013年7月9日，單位組織了一場消防演練。
朱銘駿不慎從2米高的雙槓摔落，脖頸處著地摔斷。
一度昏迷不醒。
多虧當消防員練就了一個好身體。
3個月後，朱銘駿還是活了下來。
但也只是活著。
頭部以下全部癱瘓。
脖子開了一口，插了一根塑料管，管子另一頭連了呼吸機。
曾經身體素質好，業務能力出色。
200人的體能比賽中，他能拿到三人團體亞軍。
如今連話都說不了，吃喝拉撒都要人幫忙。
家人挨個指著26個字母，和朱銘駿溝通。
比如指到字母H和S時，朱銘駿眨眨眼表示「喝水」。
但這種溝通方式，僅限於吃飯喝水上廁所等基本需求。
從救人到被人照顧，身體和心理的落差非常大。
圖源：揚子晚報
很長一段時間，他是「不得不」活著。
每一分每一秒都無比漫長。
後來，他跟父母要了iPad，咬著電容筆戳螢幕上網。
他加入了兩個貼B，「截癱吧」和「絕症吧」。
不久，他會在這裡遇到一個貴人。
但那時他還一無所知。
每天80%的時間，朱銘駿都在瀏覽貼B中度過。
貼B的話題永遠只有兩個，要麼是抱怨，要麼是女人。
原本是想看看有沒有更慘的人，讓心裡好受一點。
但朱銘駿越看越煩躁。
「沒有意義啊！聊這些有什麼意義。」
對朱銘駿來說，要麼死，要麼有意義地活著。
但那時，他兩個都實現不了。
那段日子，朱銘駿渾渾噩噩。
父親看在眼裡，痛在心裡：「每天就是那個樣子，比死了好不了多少。」
只能一直勸慰：「你要好好活下去，只要活下去，就沒什麼不可能。」
為了生存意義，朱銘駿思索著各種「可能」。
找份工作，是排在第一位的可能。
但是只有頭和嘴能動，到底能做什麼呢？
他嘗試了淘寶刷單、打字員等工作。
但用牙咬著電容筆打字，效率極低。
咬得滿臉通紅，但工作量不如雙手打字的人干一個小時。
一整天下來，最多能賺30元。
但他想不到還有什麼工作能做。
圖源：北青深一度
直到2016年，貴人出現了。
一名心理諮詢師看到朱銘駿發的「負能量貼」，主動添加了他。
給他開導。
給他介紹心理學。
「讀著裡面的文字，減輕了我心中的痛楚，於是我迷上了心理學。」
朱銘駿與心理學「一見鍾情」後，一發不可收拾。
買專業教材。
買網課。
用嘴咬著電容筆，逐字逐句做筆記。
日復一日。
經過一年的自學備考，終於在2018年取得國家二級心理諮詢師。
朱銘駿開始在家裡營業。諮詢價格是每小時199元。
這是一個中等偏低的價格。
不過這份工作讓朱銘駿找到了意義。
他印象最深的客戶，是一個截癱患者的父親。
兒子16歲癱瘓，那個父親和妻子辭職照顧。
每天早上一睜眼，就要給兒子活動按摩四肢，一直忙到兒子入睡才能稍作喘息。
第二天又重複。
來諮詢時，已經持續了整整四年。
那個父親備受煎熬：「每天心裡空落落的，不想和任何人說話，有時會感覺自己像進入了一個大霧籠罩的地方，黑漆漆的。」
朱銘駿聽完，想到了自己的父親何嘗不是這樣。
一方面是擔心兒子。
另一方面是沒有了個人生活。
他把受傷後寫的日記本，拿給客戶看。
日記是用嘴咬著筆寫的，記錄了父母照顧他的經歷和感受。
他建議那個父親跟兒子交流一下，聽聽心裡話。
一個多月後，朱銘駿收到一條感謝信息。
那個父親和兒子達成一致。
夫妻兩人請了一個護工，找了新工作，重新開始生活。
因為特殊經歷，朱銘駿對來訪者的內心，更能感同身受。
朱銘駿說：「和他們的對話更像是一種經歷交換，對方因為我受到鼓舞，我也被反向治癒。」
他接觸的客戶越多，越覺得適合這份工作。
現在，他喜歡這樣介紹自己：「我有工作，我是一名心理諮詢師。」
這一切，是朱銘駿曾經完全不敢想像的。
受傷之後整整五年，他幾乎不用任何社交媒體。
和至親好友，全部斷了聯繫。
親戚來了，也不太想見。
時間一長，越來越不敢和人說話了。
他說：「已經處於一種『社會性死亡』的狀態了。」
直到2018年考完證，他不得不面對人。
為了練膽，家人每天晚上推著他遛彎。
去廣場。
去體育館。
哪裡人多去哪裡。
脖子插著塑料管，帶著呼吸機。
一開始，朱銘駿低著頭，也不敢與人對視。
只能硬著頭皮接受陌生人的「審視」。
圖源：揚子晚報
慢慢的，竟然變得小有名氣了。
很多人圍著他問這問那。
後來，乾脆買了音響，在廣場演講。
講經歷。
講心理學。
不少人聽完演講，還留下來陪他聊天，給他按摩。
甚至跟他互加微信，成為朋友。
圖源：北青深一度
他最早的諮詢客戶也是在廣場認識的。
曾經朱銘駿有無數次想死。
因為身體的疼痛。
因為內心的孤獨。
現在他不僅不想死，而且還很怕死。
朱銘駿有過兩次瀕死經歷。
第一次是2014年，呼吸機管道被痰堵住。
快死的時候，他沒覺得害怕。
搶救了幾個小時，終於醒過來了，他也不覺得高興。
第二次是2019年，因食物過敏，氣輸不進去。
他清楚記得那時的狀態：
喘不上氣，
感受不到疼痛，
身體輕飄飄的，
回憶在腦子裡走馬花燈。
他反覆告訴自己：「我不想死，再堅持5秒鐘。」
但心跳一度停止。
強烈的求生欲，讓他在40分鐘後醒了。
開口第一句話就是：「我又活了！」
活下來後，朱銘駿又陷入了琢磨。
如何在有限的時間裡，更有意義地活著？
2013年，醫生給朱銘駿下過診斷，如果醫學沒有突破，他還能活15年。
如今只剩下7年了。
最終，他決定在網上公開經歷，真正與自己和解，同時激勵更多絕望的人。
朱銘駿開啟博主生涯。
1月15日，他發布視頻《一個高位截癱七年半的消防員自錄》，觀看量高達280多萬。
首戰告捷。
此後，每天晚上開直播，隔幾天上傳一個視頻。
他笑著說：「又漲了1000！現在每天幾乎穩定能漲1000個粉絲。」
每次一開播，就有1000多人進來看。
滿屏彈幕。
有噓寒問暖的。
「Up你怎麼了？身體不好嗎？」
「你的舌頭好了嗎？」
有諮詢的。
「總會做同一種夢，是代表什麼意思？」
「我有社恐，不願和陌生人聊天，怎麼辦？」
有求推薦的。
「有什麼推薦的心理學的書？」
「怎麼找靠譜的心理諮詢師？」
留言私信，他都儘量一一回復。
用語音識別功能，每一條回復百十來個字。
每一條關心的彈幕，他都會大聲讀出來，並一一感謝。
直播的後半段，朱銘駿會打遊戲。
觀看人數也會飛漲。
玩的是《英雄聯盟》，即便是雙手也需要快速操作鍵盤。
朱銘駿依舊只能用嘴，或搖晃或吹氣操作特製的電腦。
儘管滿臉漲得通紅，但還是很快被打死。
當然，匹配到直播間粉絲時，大家會故意放水。
不管是友方還是敵方，都會積極配合讓他贏。
朱銘駿有開心，也有羞愧。
受傷之前，他可是遊戲《地下城與勇士》各個榜單中前兩名的高手。
現在，他心有餘而力不足。
「我腦子裡有策略的，但是嘴巴不夠快。」
結束直播時，觀看人數達到了12000。
朱銘駿滿臉倦容，但眼裡全是幸福。
「我從來沒有這樣快樂過，從來沒有這麼多人看我、關心我和我聊天。」
但他也很清楚，很多人是出於獵奇進來看。
用嘴打遊戲，是直播預告的噱頭。
他偶爾也會想，要不要立一點自己的網絡人設。
「玩遊戲玩得又不好，很快會被膩吧？」
他也很坦誠，還是會懷念以前的自己。那個衝鋒陷陣、救人於危難的自己。
有句話說，「讓人看到的外在生活，叫人設；不被人了解的內在生活，叫人生」。
因為命運的玩笑，朱銘駿幾乎喪失了外在生活。
這位重新活過來的前消防隊員，無論內在與外在，都自然真實地呈現在網上。
我想對他說，你不需要人設，你的存在就是最好的人設。
你不僅鼓舞了那些絕望的人，更讓健全的人充滿鬥志。
那滿屏的「致敬」，就是最好的證明。
作者：水門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