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蹲守採訪20天,解析瀏陽"博士村群"的人文密碼

2019-09-10     瀏陽發布

瀏陽素有東、南、西、北鄉之分,並有「東鄉出蠻扮、南鄉出煤炭、西鄉出小旦、北鄉出書擔」之說。北鄉的「書擔」之說並非空談,「博士村群」,便是這個說法的最佳印證。近日,記者開展了為期20天的蹲守採訪,試圖解開瀏陽"博士村群"的「秘密」。

新中國成立以來,瀏陽北鄉的沙市鎮秧田村、淳口鎮楊柳村和鴨頭村、龍伏鎮的焦橋村和石柱峰村一共走出了84名博士,成為了遠近有名的「博士村群」。

「博士村群」的出現,有著深厚的崇文傳統,也有著「不得已而為之」的現實原因。上個世紀末,當南鄉花炮輸送到全國各地,西鄉花卉苗木引得客商紛至沓來,東鄉林業資源制出優質林產品時,北鄉人有些落寞,他們賴以生存的,似乎只有世代傳承且不算多的農田。

「要改變命運,只有發狠讀書!」在農田裡、在工地上,他們不約而同下定決心:再苦不能苦教育,再窮不能窮孩子,砸鍋賣鐵、傾家蕩產也要捨得培育孩子,唯有讀書方能改變下一代的命運。父母何其辛勞,希望何其殷切,激勵子女奮發苦讀。

苦心人,天不負。憑藉知識,許許多多北鄉人改變了個人、家庭甚至地區的命運,但不變的,是對苦難的敬畏,是對「力耕種,勤誦讀」家風家訓的傳承與追求。

五個博士村走出84名博士

走進秧田村,乾淨整潔的村莊綠樹挺立、紅花環繞,通往村部的交叉路口,一面白底紅字的博士牆已成為當地最具特色的文化地標之一,不少外地遊客專程來此打卡。

牆上展示了村子迄今為止走出的26名博士的照片和簡介。正如牆上那行蒼勁有力的大字:知識改變命運,文化孕育美德。這面村民們引以為豪的博士牆,見證了一批批農家孩子通過讀書改變個人命運、家庭境遇,並在各自領域建功立業的故事,也鼓勵著一批批後來者更堅信知識的力量。

秧田村博士牆 攝丨劉珂

如今,行走在秧田村,處處能感受到耕讀文化的傳承和勃興。最有代表性的,是家家門口懸掛著的自擬家訓:「忠厚傳家遠,讀書濟世長」「力耕種,勤誦讀」「勤耕苦讀,家國受益」……這些無不展現崇文尚學風氣之濃厚。

對知識的極度信仰和推崇,令秧田村成為「網紅」,吸引了省內外甚至多家中央媒體爭相報道,其獨特魅力相當硬核——這個1200多戶家庭、5000多人口的普通村莊,走出了26名博士、176名碩士、650名大學生,堪稱奇蹟。

有數據為證,截至2016年,中國共授予各類博士學位33.5萬人,加上在讀博士生20多萬人,相當於1000戶家庭出一名博士。

不僅是秧田村,整個北鄉都有崇文傳統。新中國成立、特別是恢復高考以來,北鄉的淳口鎮楊柳村、鴨頭村,龍伏鎮焦橋村、石柱峰村,分別走出博士16名、18名、13名和11名,還分別走出了大學生294名、156名、260名和300名。博士村,從一個到五個。從地圖上看,這五個村在北鄉相對集中的一塊,便成為罕見的「博士村群」。

博士家族層出不窮

中科院院士、北京大學原校長周其鳳的弟弟周其才,是龍伏鎮石柱峰村的一名普通農民。周其才說,在哥哥周其鳳的帶動和影響下,他的兩個女兒也通過讀書躍出了「農門」。

「1994年兩個女兒同時讀高中,眼看著就要開學了,2400元的學費還沒有著落,我急得飯都吃不下。」周其才說,雖然哥哥當時已在北京大學任職,但哥哥小時候就告訴自己,要自強自立,莫給別人添麻煩,因此他沒跟哥哥開這個口。可就在入學的前三天,一張金額為2800元的匯票送上門來,匯款人正是周其鳳。

「哥哥每次回來,總是叮囑他的兩個侄女,要發狠讀書,能深造就深造,學費方面不用著急。」周其才說。

後來,周其才的兩個女兒考上大學,在開學前兩天總能收到哥哥的匯款,一學年8000元,不多不少。而兩個女兒也沒有辜負周其鳳的期待,紛紛考上了博士。

攝丨劉珂

記者在五個博士村採訪發現,這樣的「博士家族」不在少數:只有初中文化的秧田村村民羅建植,家裡兩個兒子羅洪濤、羅洪良都是上海交通大學博士。兄弟倆坦言,兩人在學習上相互督促、較勁,讓讀書像一場競技,也是一場攜手攀登的過程;跟他們同村的羅碧波家,這個大家庭有21口人,出了12名大學生,2名博士,更難能可貴的是,在上世紀七八十年代,他們六兄妹都考上了大學;再如鴨頭村省埠組,走出了7名博士,其中張細珠家族,更是聚集了5名博士。

「在這些博士村群,除了博士數量多,家族傳幫帶作用也是一個顯著特徵。」同為北鄉人,且先後在北區九中、六中擔任校長的市教育局局長蘇啟平說,一個大家族裡,只要一個孩子在學習上有所造詣,就能發揮強有力的輻射作用,讓親戚、鄰居們對孩子的教導有了具體的看齊標準,而這個學生也會儘自己所能,發揮帶動作用。

打造研學村影響更多人

離秧田村博士牆不遠處,一塘荷葉青翠欲滴。荷塘對面,坐落著一座頗具特色的耕讀文化園。

攝丨劉珂

耕讀文化園於2017年8月開建,2018年10月開館,占地面積3000多平方米,是瀏陽唯一的村級耕讀文化園,詳細介紹了秧田村積累深厚的耕讀文化底蘊,以及數代秧田人祖風家訓的傳承。

「我們的規劃是,將博士村發展成旅遊新風尚,建立研學基地,而耕讀文化園只是其中一個點。」負責研學項目開發的秧田村村民羅碧儒,是上世紀八十年代的大學生,退休後從長沙回到家鄉,帶領村民們依託博士村的資源和名氣,發展研學旅遊產業。

「從2016年以來,秧田村每年都會接待6至8萬名來自全國各地的參觀者。」秧田村村幹部鄧加長介紹,為了充分發掘文化對經濟的撬動作用,秧田村成立了瀏陽市秧田文化旅遊發展有限公司。

目前,耕讀文化園管委會已與公司達成合作協議,將以秧田村的山水格局為基礎,結合民居民宿整合及產業發展方向,致力把千年古村秧田村打造成集聚農業、生態、研學旅遊於一體的全國知名博士村,最大限度發揮博士村的示範帶動作用,從而影響更多人。

秧田村耕讀文化園內 攝丨劉珂

探 因

北鄉的崇文傳統究竟植根於何處?幾十年來,為何北鄉人會有「捨得讀書、會讀書」的傳統?這些走出去的高學歷人才,又是如何影響或反哺家鄉?在新時代背景下,「博士村群」的出現,能否給個人成長成才、地區教育事業乃至區域發展帶來一些啟示?對此,記者進行了走訪調查。

潤之以家風

華屋可不造,良田可不置,詩書不可不讀

「都說我家裡12名大學生,2名博士,一個比一個好學,其實我那從沒上過學的老母親,才是最要讀書的。」談及家風的薰陶,沙市鎮秧田村在恢復高考後走出的第一個大學生羅碧波深有感觸。

「大家是6歲上學讀書,我母親是60歲才開始讀書。」羅碧波說,那時兄妹幾個事業都走上正軌,母親終於有精力讀書。老人的讀書計劃以十年為一個階梯——60歲時跟家人、鄰居學習識字,70歲時能讀書看報,80歲以寫字練字為重點,如今已90歲高齡的張秋香,躍躍欲試準備寫文章。

正是在母親從一而終的影響下,六個子女讀書都很拼,其中的付出和艱辛,成為如今兄弟姊妹們相聚時講不厭的故事,更是給下一代的親身示範。

農家書屋 攝丨劉珂

家風代代相傳。六年前,羅碧波的女兒羅兆婧成了英國格拉斯哥大學的國際法博士畢業生,是當年四位獲得該學位學生中唯一的亞洲人。而他們家族的另一名博士,則是羅碧波的弟弟羅晴,他獲得了北方交大的工科博士學位。

「華屋可不造,良田亦可不置,詩書不可不讀。」跟張秋香一樣,很多北鄉人或許講不出這句話,但都如此踐行著。

「北鄉靠近省會,自古以來與長沙交流多,眼界開闊,感受到的文化震撼也更大。」市委編辦主任張之儉認為,在這種震撼下,崇文尚志的家風得以代代延續,並有了更生動的註腳:那是清朝舉人彭子銓將祖宅和百畝田地變賣捐贈,也要籌建沙市文光書院的孤勇;也是上個世紀末的北鄉人,家裡再窮也要有本《增廣賢文》,砸鍋賣鐵也要供子女讀書的魄力;如今,有條件的人,紛紛在城區買房,以期讓子女接受更好的教育。

浸之以苦難

種過地的手,再去握筆,輕盈而幸福

在北鄉,周其鳳「赤腳進北大」的故事廣為流傳。

1965年,由於家境貧困,考入北京大學化學系的周其鳳,從老家到長沙坐火車,赤腳走了兩天兩夜。弟弟周其才說,「他寒暑假回來,鞋子一脫,捲起褲腳就跟我們一起下田幹活,和上中學時沒有區別。」

隨著生活條件不斷改善,赤足趕路已成歷史,但對苦難教育的尊重與敬畏,依舊在北鄉延續。

攝丨劉珂

「在焦橋村,村民們談論得最多的,不是誰家賺錢最多,或誰家房子最漂亮,而是誰家孩子最有出息。」龍伏鎮焦橋村村主任焦攀峰說,家住集鎮的老瞿一家,就常常是話題焦點。

「老瞿三個崽女,學歷最低的是碩士研究生,真讓人羨慕。」老瞿名叫瞿志民,大女兒是四川大學碩士,二女兒是上海生命科學研究院博士,小兒子是瀋陽建築大學碩士。姐弟三人有個共同特徵——既上得學術廳做報告,也下得莊稼地干農活,這讓瞿志民很欣慰。

「三個崽女,都會栽禾。」瞿志民說,很多北鄉家庭都有這樣的傳統,家長特意帶孩子們下地幹活,因此對於栽禾、割禾、扎稻堆等,姐弟三人都是一把好手,他們的手臂曾被稻穗割傷,腳上曾爬過螞蝗,也曾摔倒在水田。

浸透童年的苦難教育,讓讀書改變命運的決心在孩子們心底生根,也讓學習具有了別樣魅力。

貫之以合力

博士反哺,學校擔當,村組重視

在採訪中,記者發現,北鄉「博士村群」高學歷人才層出不窮,凝聚著地方和各界的合力,離不開博士鄉賢積極反哺家鄉、村組熱心教育、學校教師擔當和用心。

在秧田村、鴨頭村等地,都有設立村級獎學金的傳統,鴨頭村已經連續11年對全村中、高考優秀學子進行獎勵。如今,獎學的思想已經滲透至村民小組。

8月25日,鴨頭村韓家組,舉行了組上的獎學大會,組長張學軍為今年的7名優秀學子送上了教育獎勵基金。

「出一個大學生,就能改變一個家庭。」在座談會上,張學軍將鮮艷的大紅花佩戴在學子們胸前。他對台下的家長說,組上不僅要搞教育基金,大力獎勵優秀學子,以後還要組織在讀大學生和退休教師為孩子們開展夏令營、冬令營活動。會後,村民們自發捐款,為基金添磚加瓦。

為什麼要成立村民小組教育基金?「我感覺到大家對教育的重視有一些滑坡。」張學軍在當地有很高的威望,他告訴村民:不尊師的家庭,教不出好孩子。再者,對孩子的教育不能短視。「孩子成績好,想繼續讀,要全力支持。如果只考了三本,也要支持他讀,以後可以通過考研、考公務員走出去嘛。」

攝丨劉珂

在焦橋村,社會各界對於教育的虔誠與重視更加明顯。離開學還有幾天,學校已是一片忙碌,工人們正在修整草坪,教學樓里,老師們忙著打掃衛生,焦解歌希望學校校長付奇志忙著與長沙市嶽麓區東方紅小學對接,商量進一步結對計劃,以推進課改。

該校於2009年正式投入使用,現在是龍伏鎮辦學規模第二大的完小和湖南省示範學校,各類教學評比也在鎮上名列前茅,令村民們十分驕傲。而在2004年並村時,生源較少的焦橋小學曾面臨撤銷。

「小孩讀書要跑七八里路,太不方便了。」得知鄉親們的呼聲,祖籍焦橋村的博士、時任海南醫學院院長的焦解歌站了出來,他籌集資金80萬元,並發動各界出資捐款。最終,學校得以保留,投資398萬元新建了現在的焦解歌希望學校。

在學校建設過程中,村民像自家建房一樣踴躍參與:有錢出錢,有地出地,有力出力。最終,村民無償提供土地20餘畝,以村上的磚匠、泥水匠為主,低成本、高質量完成了建築施工。

"博士村群"很寶貴,需共同呵護

五個村莊走出84名博士,成為遠近聞名的「博士村群」,吸引各方關注的同時,「博士村群」在新形勢下也面臨難言之隱。

實際上,「博士村群」並非神話,村裡的孩子也不比其他人更聰明,很多將兒女送進高等學府的家長,只是遵從著「讀書改變命運」的樸素真理。近40年來,家族或者周邊村落里,通過讀書走出大山、取得非凡成就的例子,成為他們尚文的直接動力。

攝丨劉珂

無疑,博士村成績的續寫,並非依靠三家兩戶、或者某一組織就行。對此,這些博士村壓力不小,各種更加規範細緻的助學措施在一步步推行開來。

在沙市鎮秧田村,連續舉辦多年的「博士講堂」「博士家書」「開春第一課」等活動已成傳統,知識的力量春風化雨般浸潤心田,讓村民們在思想偶有動搖時,得以及時撥正。

淳口鎮鴨頭村韓家組組長張學軍,率先成立了組級教育基金會,如今他還有了更具建設性與長期性的規劃,為破解農村教育出現的新問題貢獻了最基層的智慧和力量。

在張學軍看來,首先,教育基金會一定要專人專管、建章立制,組建專門的理事會,配備會計與出納等,保障長效運行;其次,鄉村圖書室不能成為擺設,最直接的引導就是考核和獎勵。

「孩子來還書時,我們會詢問他們這本書里最基礎的問題,能講出個一二三,說明借書人做到有效閱讀,就給予一定獎勵。」張學軍說,最關鍵的是,村組與學校要形成聯動,「目前我們正在對轄區所有中小學生進行摸底調查,接下來會組織專人定期到相應學校了解每個孩子的興趣愛好和薄弱學科,再上戶與家長溝通,以便對症下藥,共同發力。」

「瀏陽教育局也將統籌推進城鄉標準化學校建設,推進鄉鎮寄宿制學校和小規模學校建設計劃,進一步抬高底部、補齊短板,打造一些小而優的精品學校。」市教育局局長蘇啟平說,在師資方面,瀏陽還將進一步加大鄉村教師支持力度,堅持國培、省培等指標繼續向鄉村教師傾斜。

來源 瀏陽日報

責編 江卉 丨 審核 羅巍

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zh-tw/Y5maG20BJleJMoPMOovr.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