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近代歷史上,每當提起培養將帥的軍校,大多數人只知廣州黃埔軍校。其實,最早培養軍官的學校是位於雲南的陸軍講武堂。雲南陸軍講武堂不僅是洋務運動以來目前國內保留最完整、規模最大、歷史最悠久的著名軍事院校,而且是中國培養將帥級別最高、數量最多的軍校。歷經百餘年,雲南陸軍講武堂如同承載著許多歷史記憶的「老人」,向人們娓娓講述著發生在那個年代的風雲故事。
講武堂的創建
雲南陸軍講武堂坐落在美麗的昆明翠湖公園旁,占地面積達7萬多平方米,是一座極其標準的走馬式轉角樓正方形建築,至今已有上百年歷史。清朝末年,為了挽救搖搖欲墜的腐朽統治,曾國藩、李鴻章、左宗棠等湘軍和淮軍頭目,掀起了「洋務運動」。清政府敕令全國編練「新軍」36個鎮(一鎮相當於師),隨後全國境內先後創立了一系列的軍事學校。如:曾國藩在安慶創辦軍械所,李鴻章創建北洋水師等。當時,清廷的「新軍」始建雲南,亟需培養大批新型軍官,雲南藩台沈秉堃幾經奏請清政府,獲准創辦雲南陸軍講武堂。
講武堂於1907年破土動工,1909年全面落成。同年中秋,講武堂迎來了首批學員。雲貴總督高爾登為總辦(校長)、李根源為監督(教務長),實行校長負責制。護國運動時期,講武堂為川軍代辦速成班兩期,培養軍官400餘人。講武堂還先後在貴陽、瀘州、韶關、廣州、徐州等地設主、分校,創國內軍事學校在外省設分校先河。據記載,報考講武堂的學員精益求精,最初設有甲、乙、丙3個班。甲班:學員選調第19鎮隊官(連長)、督隊官、管帶(營長),中文化較高者復訓,分步、騎、炮、輜重4兵種,第一期66名,第二期49名共115名。乙班:學員選調巡防營中具「功名」者,如監生、貢生、武舉等並經考試合格分別復訓,第一期61名,第二期33名共94名,全為步兵科。丙班:除接收武備學堂和隨營學堂生併入的學生200多名外,對外招考具有中等學堂學歷且體檢合格的青年錄取142名。入校後與前者編為兩個隊,第一隊187名,第二隊155名,共342名。與甲、乙班復訓軍官不同的是:丙班接受「養成教育」。也就是說,學員必須進行從列兵、軍士到軍官的全面系統教育,同時還開設數、理、化及外語(英、法語)任選一門,考試合格後,分到第19鎮各部受入伍期新兵三個月教育,期滿後回講武堂進行軍官教育。為適應「新軍」各部軍官迫切需要,陸軍講武堂還開設了「特科班」(尖子班),朱德、范石生、金漢鼎等一大批名將,就是「特科班」的學員。
為辦好陸軍講武堂,雲南都督唐繼堯可算是有功人物。他倡導「非練兵不足以御外,非練兵不足以強兵」的新思想,先後在校內創立了雲南陸軍高等軍事學校及陸軍將校隊;文化課方面,在英、法文基礎上又增設日文,學制均仿照日本陸軍大學,以此抗衡北洋軍閥控制的全國唯一陸軍大學。唐繼堯還結合滇軍及學校實際,對教育、訓練、管理和設備進行改進;在用人方面,進行了大膽嘗試。減少不稱職兼職教官,聘任軍事學家楊傑等人為專職教官,特邀日本陸軍上校米地四郎主授高等兵學,日本陸軍中校鈴木兵主授兵器學併兼任劈刺教官。在唐繼堯等人的關心支持下,從1916年至1922年的第11期到第18期,講武堂的教育、軍訓都日趨正規化、系統化。在此期間,愛國華僑也為學校捐助大量經費,學員的校舍得到改建,引進更新了武器裝備,學校的火炮、槍枝也開始現代化。加上講武堂師生組織指揮的滇軍在護國、護法戰役中取得輝煌戰績,學校的聲譽很快名揚海內外。那時,雲南陸軍講武堂成為國內外有志青年保家衛國的夢想之地,前來報考的人越來越多。據不完全統計,僅第11期至第17期,朝鮮、越南、緬甸等報考講武堂的青年就達200餘人。講武堂的學生在護法討袁及北伐戰爭中,都發揮了衝鋒陷陣的骨幹作用。
併入黃埔軍校
1924年1月24日,國民黨第一次代表大會在廣州召開。大會通過了創建軍校的提案,孫中山正式下達命令:創辦民國的第一所軍官學校。因為陸軍軍官學校選址黃埔島,所以人們習慣稱軍校為「黃埔軍校」。蔣介石被任命為黃埔軍校的校長。
蔣介石在「四一二」事變中對共產黨人進行大屠殺之後,為獨攬軍政大權,於1928年明令各省不得再開辦軍官學校。雲南陸軍講武堂也在這種形勢下,先後改名為「雲南陸軍講武學校」和「軍官教導團」。1935年,講武堂被迫改編為「中央陸軍軍官學校昆明分校」;1938年,按黃埔軍校系列定名為「中央陸軍軍官學校第5分校」。至此,雲南陸軍講武堂結束了26年的光輝歷史。截至1935年,雲南陸軍講武堂前後共辦19期,培訓學生2萬多人,其中華僑學生500餘人,朝鮮籍學生30餘人,越南籍學生60餘人,緬甸籍學生20餘人。
在黃埔軍校創辦初期,雖得到了蘇聯的大力支持和幫助,但是學校在教育與管理方面的人員仍然嚴重缺乏。1924年9月,雲南都督唐繼堯收到黃埔軍校校長蔣介石的援助請求,於是立即派出講武堂人員前往援助建校。首批派出的教官有劉耀揚、葉劍英、林振雄、王柏齡、帥崇興等人,他們分別擔任步、騎、炮、工兵四大兵種科長,同時唐繼堯還派出一批帶槍械的教官協助辦學。這些教官到黃埔軍校後發揮了模範作用。林振雄後升任教育長,王柏齡升任教授部主任,講武堂第12期畢業生葉劍英擔任副主任。曾任講武堂兼職教員的國民黨要員何應欽,也從上海趕到廣州就任黃埔軍校總教官。當時,黃埔軍校所用的教材許多都來自雲南講武堂,教官也是雲南講武堂出身者為多。據曾任黃埔軍校教育長的王柏齡回憶,教官中雲南講武堂占百分之六十,保定軍校占百分之二十。從某種程度上說,黃埔軍校就是雲南講武堂的「變身」。
雲南陸軍講武堂創辦26年來,對學員實行刻苦訓練,嚴格管理。《雲南陸軍講武堂章程》特別規定:「總辦(校長)必須對訓育之得失,軍風紀之弛張,後勤及內務之良否,均以身在其責。」對監督、提調、科長以及教官也作了明細具體的職責規定,要求他們「奉公守法,自為模範,力任其責」,並對他們實行「精選良師以從教,給予高薪以養廉」的方針,教官的月薪是白銀100兩,科長以上高達120兩。學校實行嚴格管理,學員早上從凌晨5點起床訓練到晚9點方可入睡,每日三餐後稍事休息即投入「課堂理論,操場演實戰」訓練,甚至夜間也開展不定時操練。儘管軍事訓練格外艱苦,由於各級教官嚴於律己,以身作則,專心教學而無貪污腐化行為,所以每期學員都自覺刻苦訓練,學習及軍訓成績優良,校風正派。在這種嚴格教育、嚴格管理、嚴格訓練的「三嚴」制度下,學員們都養成了「服從命令為天職」,「應、對、進、退」均合規矩,內務、著裝、軍容、軍紀一絲不苟,對百姓和善禮貌、公買公賣,決無擾民害民之行為等良好習慣。在護國、護法和抗戰時,滇軍所到之處,人民群眾主動當嚮導、抬擔架,單食壺漿夾道相迎。有兩個佐證:第一個是一位名叫常紹群的學員,有一次在昆明曉東街「福順居」吃飯,因算帳一事與店主打了起來,這店主哪是講武堂軍人的對手,幾下被打得鼻青臉腫。事後,店主憋著一肚子氣告到講武堂,常紹群險些因此被開除學籍。只因他成績優良,頗得教官偏愛,幾經求情,被痛打20軍棍,關一個月禁閉才回隊訓練,這充分說明講武堂軍紀嚴明。第二件是在護國戰爭的敘(永)、滬(州)戰役中,工兵連長鬍岳奉命率部死守龍頭山,抗擊數倍頑敵,全連官兵壯烈犧牲,陣地巋然不動,寸土未失。戰後打掃戰場發現,全體陣亡官兵著裝、子彈帶、綁腿、軍風扣和平時操場訓練一樣符合規定,可見講武堂學員素質的過硬。
雲南陸軍講武堂對學員條件要求也是很高的。除復訓軍官外,報考生必需具備高中畢業資格,入校後兼學文、理各科,學制三年。當時,這所陸軍講武堂在國人眼中,與美國的西點軍校、日本士官學校、法國聖希爾軍校齊名。一位法國觀察家1921年在《香港時報》發表評論說:「在我所見過的中國軍隊中,滇軍戰鬥力最強。」著名的「上海凇滬會戰」、「台兒莊戰役」,滇軍都視死如歸,打出了國威、軍威。
將帥輩出的搖籃
1909年末,李根源出任講武堂總辦時,一改之前承襲舊式武備學堂的陳規陋習,學校面貌頓時煥然一新。當時留學日本的唐繼堯、李烈鈞、羅佩金、顧品珍等進步學生,已在東京參加同盟會,隨孫中山先生從事反帝反封建革命。滇越鐵路通車那天,李根源不顧清廷禁令,帶著講武堂的學生趕到昆明塘子巷火車站,他們高唱《雲南男兒歌》,抗議法國帝國主義強行修築滇越鐵路。
正義的愛國熱情,激勵著總辦李根源、李烈鈞、顧品珍等一大批軍官,他們在清軍中掌握兵權併兼任講武堂教官的軍官。第19鎮74標統帶(團長)羅佩金、第2營管帶(營長)唐繼堯隨時集會,積極準備發動武裝起義,推翻腐朽的清朝政府。1911年,講武堂一期受過革命思想薰陶的數百名學員,畢業後被分配到各部隊,掌握了清軍第19鎮和巡防營的大部分武裝,為武裝起義創造了條件。是年重陽節,為響應孫中山先生在廣州發動的辛亥革命,雲南陸軍講武堂爆發了武裝起義,成立了以蔡鍔為都督,講武堂主要軍官李根源、唐繼堯、顧品珍任要職的臨時軍政府,歷史上把這次起義稱為「重九起義」。起義後,講武堂師生又組成「北伐軍」,馳援川、黔兩省起義,促進了各省的反清獨立鬥爭。
更值得世人稱頌的是,從這裡走出的2萬多名愛國將官中,有原緬甸聯邦最高軍事委員會主席吳奈溫將軍、原越南國防部長武元甲大將、原朝鮮人民委員會委員長崔庸鍵大將。韓國首任總理兼國防部長李范筮也畢業於雲南陸軍講武堂,他在大韓民國成立的文告中,對已故云南都督唐繼堯將軍列名致謝。從講武堂走出的國民黨和共產黨將級軍官數以百計,在教官和學員中有李根源、唐繼堯、羅佩金、李烈鈞、顧品珍以及貴州省主席兼黔軍總司令盧燾,曾任北伐軍總參謀長的江西省主席朱培德,國民黨駐蘇聯大使、陸軍大學校長楊傑,雲南省主席金漢鼎、胡若愚、龍雲、盧漢,熱河省主席孫渡等名將。還有我黨優秀將領,建國後被授予大將軍銜的陳賡,在白山黑水中與日寇奮戰的周保中將軍,在雲南起義和剿匪戰鬥中做出貢獻的朱家壁將軍等一批傑出共產黨人。
在雲南陸軍講武堂培養的將帥中,最為著名的是朱德和葉劍英兩位元帥,他們都曾是講武堂最優秀的學員。1909年,21歲的朱德為追求革命真理,隻身來到雲南省會昆明報考陸軍講武堂。到校不久,朱德便參加了孫中先創辦的同盟會。1911年辛亥革命爆發,朱德隨蔡鍔率領的滇軍參加推翻清朝的革命。武昌起義後,朱德被派往四川與清朝總督趙爾豐作戰,由於講武堂將士紀律嚴明,作戰技術過硬,趙爾豐部被打得落花流水。1912年8月,朱德擔任了講武堂學生隊長,教授戰術學、野戰學、射擊術和步槍實習。1913年,朱德被升為蔡鍔部下的營長,在法屬印度支那邊境駐紮兩年。1915年,表現出色的朱德被提升為團長,後升為旅長,1921年被委任為雲南省警察廳廳長。1935年,紅軍四渡赤水攻占遵義後,為了調動滇軍,朱德下令「佯攻貴陽」,果然嚇壞了坐鎮貴陽的蔣介石,他急忙命令滇軍前往救駕,紅軍乘虛進入雲南直逼昆明。爾後朱德又率紅軍虛晃一槍,直奔絞平渡。3萬紅軍將士渡過波濤洶湧的金沙江。當國民黨中央軍吳奇偉部尾追到絞平渡,早已不見半個人影,只撿到紅軍丟下的幾隻破草鞋。新中國成立後的1955年,全軍首次大授銜。有人提議毛澤東授兵馬大元帥銜。毛澤東聽後堅決反對說:「江山是朱老總率領三軍將士打下來的,我只不過是坐鎮指揮罷了。要說功勞,數朱老總最大。」就這樣,國家沒設兵馬大元帥,只授予十大元帥、十大將軍銜。德高望重的朱德成為十大元帥之首。1964年,朱德故地重遊回到昆明,專門去陸軍講武堂拜訪老校長李根源先生,共敘陸軍講武堂那段難忘的歲月。
為講武堂爭光的滇軍將領
無論出師北伐和在抗日戰場上,從講武堂走出的將領個個都是出生入死的英雄好漢。他們的英勇壯舉激勵著一代又一代的中國人。
一代名將蔡鍔將軍,在講武堂兼職時曾編寫了教材《曾胡治兵語錄》,廣受學員歡迎。1924年黃埔軍校成立時,蔣介石將此書作為教材,印發學員學習,並親自增加「治心」一章和序言再版印刷。此書後來被評為「中國十大兵書」之一。蔡鍔在雲南領導的護國運動中,與雲南講武堂的師生們一起,誓死捍衛共和國的旗幟,譜寫了可歌的歷史壯歌。蔡鍔在武昌起義後的1911年10月30日成功發動革命,奪取了雲南政權,成立了雲南都督府。袁世凱稱帝後,蔡鍔率先宣布雲南獨立,成立護國軍政府舉兵討伐袁世凱。護國軍歷經數次血戰,最終取得勝利。袁世凱死後,國家重新統一,召開國會一致通過,將1915年12月25日雲南護國首義定為全國紀念日。
從雲南講武堂走出的軍人們,最令人可歌可泣的壯舉發生在抗日戰場。滇60軍四萬五千官兵,高唱著名作曲家冼星海譜寫的《六十軍軍歌》,穿越貴州、廣西、湖南遠征抗日前線,參加血戰台兒莊戰役,這是中國軍隊首次在萬人以上的戰役中擊退並重創日軍。從此滇軍轉戰全國,在抗日戰場和解放戰爭中英勇殺敵,湧現出許多英雄事跡。
朱德的講武堂同窗唐淮源時任第三軍軍長,中條山戰役兵敗後,唐淮源軍長在筆記本上寫下氣壯山河的遺書,飲彈殉職,時年55歲。師長寸興奇率敢死隊與日寇奮力拚搏,不幸胸部中彈,當他得知唐軍長以死殉國消息時,悲痛萬分,用手捂住流血的傷口率軍沖入敵陣,雙腿被日軍炮火炸斷血如泉涌。他命令團長黃仙谷率眾突圍,用最後一點力氣拔劍自刎。在場官兵誰也不願當逃兵,以一當十殺入敵陣,全部壯烈犧牲。講武堂出身的29軍軍長王本甲,在長沙保衛戰中與日軍肉搏,壯烈殉國。戰鬥後,當地老百姓發現王本甲軍長臉上的刀傷露出骨頭,腹部被刺刀戳穿,腸肚外流,但他仍挺直身子坐在一個亭子裡,雙目圓睜,怒視前方。在他身子周圍,副官、參謀、衛士全部壯烈犧牲。
「暗淡了刀光劍影,遠去了鼓角爭鳴」。歷史的硝煙早已散盡,但我們應當永遠記住對中國歷史進程產生過重大影響的雲南陸軍講武堂,以及從這裡走出來的那些叱吒風雲的軍人們。1991年,在紀念辛亥革命80周年前夕,朱德的夫人康克清為講武堂題寫了「革命熔爐」的題詞,以此緬懷講武堂的豐功偉績。如今,雲南陸軍講武堂已被國務院公布為國家級文物重點保護單位。歷時百餘年滄桑,雲南陸軍講武堂幾經修復,愈發展露出威嚴肅穆的風貌,成了人們觀光旅遊和進行愛國主義教育的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