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死和一張彩票，助她成中國電影史第一位女主角

（說歷史的女人——第1095期）

民國時期的舊上海是中國藝術家匯聚之地，尤其是電影業尤為發達，湧現出眾多名媛和電影明星，耳熟能詳的如胡蝶、夏夢、周璇、阮玲玉、上官雲珠等。她們每個人都走過不同的藝術之路，都有著不同的人生際遇。若不是「黎氏八駿」之一的黎錦暉慧眼識珠，周璇也不可能進入明月歌舞團而後大紅大紫；若不是張慧沖的鼎力相助，傭人出身的阮玲玉也不可能出演《掛名夫妻》而一炮走紅；胡蝶之所以能夠頭頂「民國影后、第一美女」的桂冠，除了個人能力之外，與權勢階層的熱捧不無關係，雖然幾經洗白，亦無法揮去她與杜月笙、張少帥和戴老闆非同尋常的關係。

藝人們的緋聞軼事是坊間八卦也好，確有其事也罷，都與本文無關，亦無趣深究。本文今天要提及的也是一顆舊上海艷麗一時的女星，中國電影史上名副其實的第一位女主角，出道比胡蝶、周璇等人要早的多，被譽為上海「第一摩登女郎」（FF女郎，即following fashion女郎）。這位FF女郎之所以能在大上海電影界混的風生水起，究其根源，憑的是什麼，一是其父親的死，二是一張彩票。這可就奇了怪了，父親之死本該痛心疾首，怎會與她的事業相干？和那張彩票又有什麼關係？本文詳解。

讓我們暫且放下這位FF女郎，先從她的父親說起。

（一）生於書香門第、人見人愛的「洋丫頭」

民國初年，江蘇省吳江縣黎里鎮有一書香氣十足的小戶人家，男主人殷星環，清末秀才出身，是位飽學大儒，尤擅筆墨丹青，在吳江縣甚是有名。女主人張慕蓮，出身舉人之家，知書達禮，能詩善文，也是丹青高手。殷家雖不算殷實，但書畫作品還是有人可買，粗茶淡飯也還過得去。夫妻二人都出自書香門第，平日間舉案齊眉，相敬如賓，平淡的生活之餘，彼此切磋書畫，培養寶貝女兒，倒也悠哉樂哉。

殷氏夫妻雖然頗有共同語言，但也不是沒有分歧。殷星環性情守舊，故土難離，捨不得離開僻靜的江南小鎮；張慕蓮則不然，追求時尚，十分嚮往都市生活，曾經規勸丈夫離開黎里去大城市生活。但謹小慎微的殷星環則以為，時下兵荒馬亂、盜賊四起，大城市雖然繁華，但相比黎里迷宮般的弄堂，一進進堅固的石門、一道道厚厚的石牆，顯然後者更為安全。出於為掌上明珠的寶貝女兒考慮，張慕蓮也就夫唱婦隨了。

但是，殷星環也不是不明事理，在家裡絕不搞一言堂，能夠接受妻子開明進步的思想，尤其是掌上明珠的培養教育問題上，絕對支持張慕蓮的主張，除了言傳身教中國古典文化之外，把女兒送進黎里鎮唯一一所招收女生的進步學校——民立小學。

黎里民立小學的校長叫倪壽芝，是位思想進步的教育改革家，他拒絕四書五經，開設國文、算數和自然等課程，還設立「女子放足會」，鼓勵女生放足，引導女生打破腐朽的封建禮教束縛，擺脫對男人的依附，學會各種生存技能，爭取與男人平等地位。由於民立小學不同尋常的教學模式和進步主張，被當地人稱之為「洋學堂」，把在校女生稱之為「洋丫頭」。在這些「洋丫頭」里，殷家的寶貝女兒是最活躍的，她善於表達，能歌善舞，從不扭捏，深得校長倪壽芝的賞識，斷言「此女若踏梧桐枝，必成一代金鳳凰」。

行文至此，各位看官可能有些著急了，話說了一籮筐，這殷家之女的芳名到底是什麼？從前文所述，想必您已經猜到了，殷氏夫妻視為掌上明珠的寶貝女兒，當然就叫殷明珠了。

但是，好景不長，平靜的生活被打破，就在殷明珠13歲的時候，父親殷星環不幸暴病而亡，本不富裕的殷家頓失頂樑柱，這對孤女寡母的命運又將如何？

（二）一張彩票從天而降、「洋丫頭」蛻變「FF女郎」

殷星環的突然暴亡猶如晴天霹靂，令殷明珠母女猝不及防。殷星環在世的時候，以賣字畫維持生計，日子雖然不咸不淡，倒也還過得去。可他這撒手一走，家裡頓時沒了進項，就連出殯發喪都成了頭疼事，張慕蓮欲哭無淚、哀告無門，摟著13歲的女兒殷明珠茫然無主。

就在這時，鄰居闖了進來，冒冒失失地晃著手裡的彩票，大聲吆喝殷星環趕緊核對號碼，一看室內情形，方知殷星環早上剛剛去世。張慕蓮沒有責備鄰居的莽撞，但鄰居手裡的彩票提醒了她，便找出前幾天丈夫所買彩票，有一搭無一搭地一核對，頓時驚得說不出話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殷星環的彩票中了，而且還是頭獎（獎金的數目已無從考證，但從以後發生的諸多事情判斷，絕對是一筆超級可觀的巨款）……這簡直是老天爺跟殷星環開了一個吉尼斯紀錄級的、比天還大的玩笑！正是父親死後，留下的這一張彩票，成為助她實現人生逆襲被載史冊的關鍵轉折。

有了這筆獎金，張慕蓮順利地安葬了殷星環，痛失丈夫、睹物思人，她再也無法繼續生活在黎里鎮。加之她早有移居大城市的想法，丈夫在世時屢遭阻攔，現在可以全由她自己做主了，便帶著女兒殷明珠遷居嘉興，後定居上海。

定居上海後，張慕蓮把鋼著實用在了刀刃上，對殷明珠全方位包裝，有父親生前那張彩票所得巨額獎金做後盾，殷明珠進入昂貴的上海中西英文女校學習，面對眼花繚亂的西洋風情和更前衛的思想理念，殷明珠骨子裡的藝術天賦得以井噴式勃發，她學會了騎馬、騎自行車、駕駛汽車，更善於游泳，就連足球都敢比劃比劃，與男孩子較量直至終場。各種舞蹈她一學就會，唱歌更是拿手好戲。

她身材頎長、楚楚動人，鵝蛋形的嬌容，鳳眼明眸善睞，喜歡模仿外國影星的舉手投足，一顰一笑，尤其善於恰如其分地使用肢體語言表達情感。而這位江南小鎮出土的贗品「洋丫頭」蛻變成名副其實的、享譽上海灘的FF女郎（following fashion，趕時髦的意思），還有一段鮮為人知的故事……

殷明珠16歲那年，適逢美國影片《寶蓮歷險記》在上海上映，女主角寶蓮的艷麗服飾吸引了殷明珠的眼球，她憑著天生的藝術敏感，模仿設計並仿製了一套寶蓮式的服裝，她穿上這套服裝參加社會交際，頓時成為十里洋場別開生面的風景線，一時間，模仿外國影星服飾之風席捲上海灘，昔日小鎮里的「洋丫頭」，從此成為引領上海灘服裝潮流的Following Fashion女郎。

（三）東方神韻+西洋情調，「中國電影第一位女主角」從此誕生

女校畢業後，殷明珠能說會道，熱情大方又彬彬有禮，東方傳統的書香之氣，加上一口流利的英語，使她輕鬆躋身上流社會，並得到著名電影人、上海影戲公司老闆杜宇的傾慕。

杜宇比殷明珠大7歲，是上海灘電影界的少壯派。在那個年代的中國，電影還是新生事物，受封建意識影響，女人出鏡一直備受詬病和非議，女主角一直由男演員男扮女裝，如1913年的《莊子戲妻》，女主角莊子的妻子就是由製片人黎民偉反串的。

1921年，上海影戲公司的處女作《海誓》正在緊張籌備，杜宇試圖跳出中國電影8年沒有女演員的怪圈，堅持用一個真正的女演員擔綱女主角，並認定殷明珠是不二人選。接到杜宇盛邀之後，殷明珠欣然應允。

影片《海誓》堪稱中國電影史上第一部愛情片，講述了一個既有傳統東方理念又極富西方浪漫色彩的愛情故事。摩登少女福珠（殷明珠飾）與青年窮畫家周選青（周國驥飾）相戀並私訂終生，互相盟誓，如有負約，蹈海而死！

這樣的女主角，簡直就是為集東方傳統神韻與西洋浪漫情調於一身的殷明珠量身定做的，她以完美的表現，在中國第一部愛情片里，成功飾演了中國電影史上第一位女主角，毫無懸念地轟動上海乃至世界影壇，收穫榮譽的同時，更收穫了與杜宇的愛情。

《海誓》的拷貝發行甚好，票價高達5元還常常爆滿，而同期上映的《紅粉骷髏》票價3元，《閻瑞生》1.5元，足見殷明珠的爆棚程度。杜宇自然賺的盆滿缽平，而最讓他得意的是終抱美人歸，於1926年2月1日，與殷明珠在杭州完婚。

（四）獻身影壇、相夫教子、終生無緋聞

婚後，殷明珠協助丈夫不斷開拓，主演的《盤絲洞》布景設置別開生面，更開創了水底攝影的先例，該片上映之後，古裝神怪影片盛極一時，甚至出現了南洋片商非《盤絲洞》不購的瘋狂局面。

在以後的藝術生涯里，殷明珠傾心獻身影壇，主演的無聲電影將近20部，除《海誓》和《盤絲洞》之外，還有《重返故鄉》、《傳家寶》、《飛行大盜》、《金剛鑽》、《南海笑人》等優秀影片。

1934年，杜宇夫婦創辦上海有聲影片公司，殷明珠先後主演了有聲影片《媚眼俠》、《畫室奇案》、《豆腐西施》、《古屋怪人》、《東方夜譚》、《桃花夢》和《富春江上》等多部，在中國電影史上留下了不可磨滅的輝煌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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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明珠不但是個洋氣十足的超級影星，更是善解人意的東方賢妻。在杜宇失意的時候，殷明珠始終不離不棄、從一而終，在影片《楊貴妃》血本無歸之時，殷明珠沒有逃避，沒有像那些輕薄藝人那樣再傍大款一走了之，而是選擇了同舟共濟，賣掉珠寶首飾與丈夫同舟共濟、共渡難關以圖東山再起。「終生無緋聞」是殷明珠除藝術造詣之外，備受世人尊敬的另外一頂皇冠。

（五）「影壇肇基，往昔伉儷同奮力；桑梓受惠，至今里人感深情」

此段標題是副輓聯，是殷明珠逝世之時，她的故鄉黎里文人們為她獻上的……

1935年春季，殷明珠從上海乘船回到家鄉黎里，碼頭上，歡迎的鄉親們將一條小道擠得水泄不通。明珠從跳板上下來，忙著同鄉親們打招呼，沒想到腳下一滑竟然栽倒，歡迎的人群一陣騷動，殷明珠站起來，依舊若無其事、滿面春風地說道：「不礙事，不礙事，我先給鄉親們請個安，請個安！」事後，殷明珠對碼頭到鎮上的那條七高八低、泥濘不堪的窄路記憶猶新，臨別時拿出5000銀元交給鎮長，委託他主持用花崗岩修建一個碼頭，再鋪一條石子路，時至今日，殷明珠捐築的那條路猶在。

1989年，一代影星殷明珠在香港逝世的消息傳到故鄉黎里，家鄉人默默哀悼，文人們緬懷這位為電影事業作出不朽貢獻的鄉賢前輩，合作了標題那副輓聯以托哀思。

【結語】有一個對藝人高尚情懷和藝術造詣的評語叫「德藝雙馨」，用在殷明珠身上絕對恰如其分。

讓我們再回顧一下本文標題，殷明珠之所以取得輝煌成就，與她父親之死和那張父親遺留的彩票到底有何干係？

試想一：假如父親不死，彩票即便中獎，古板守舊的殷星環能夠允許舉家移居上海嗎？絕對不可能！如此情形之下，殷明珠充其量是個江南小鎮愛出風頭的毛丫頭而已，即使是塊麒麟石，沒有了大上海這塊沃土，也會淹沒於黎里鄉野，長大之後嫁個好人家，充其量是個小鎮賢妻、鄉村良母也就罷了。

試想二：假如父親死後沒有那份獎金，那可就更慘了，簡直無法想像，家裡連發喪都拿不出錢來，殷明珠以後的命運不用我說，大家自會推測。

總之，「父親的死」和「一張彩票」，助她成中國電影史上第一位女主角，是殷明珠走向輝煌不可或缺的兩大因素，或許是上天故意安排，讓殷星環死後留下的那張彩票發揮魔力，成全「洋丫頭」女兒，造就中國電影史上可圈可點的一代影后吧……

（文/說歷史的女人·張問）

參考資料：《殷明珠：黎里古鎮走出的上海灘第一女明星》、《蘇州最有情調的小鎮：黎里「名人」知多少》、《中國最早愛情片女王殷明珠:騎馬開車樣樣行》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