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話劇·《星圖》 | 信仰危機下的「飛蛾困境」

2020-12-17     有染

原標題:評·話劇·《星圖》 | 信仰危機下的「飛蛾困境」

在上海1933微劇場落座後,我在右邊扶手上看到兩隻飛蛾裝飾,正如《星圖》海報上那隻從人背後生長出來的飛蛾一樣,黑漆漆的劇場裡,它們也如同兩個觀眾,正安靜地凝視舞台上發生的一切。

本劇飛蛾作為主導性的象徵體,其象徵意義貫穿始終,從戲內到戲外,從舞台到觀眾席,頗有點「莊周夢蝶」的意味,虛虛實實間,分不清究竟是人變成了飛蛾,還是其本身就是一隻飛蛾。

飛蛾多在夜間活動,喜歡在光亮處聚集,在人類出現以前,它們主要依賴大自然的光源來導航,比如天上的月亮和星星。

然而,在人類發明出人造光源後,它們的飛行路線被徹底打亂,它們會將人造光源誤以為是月光或星光,以螺旋路徑不斷接近,有的最終命喪於火,有的則迷失於困局中,找不到正確的方向。

在話劇《星圖》中,主角 陳嫣無疑就是後一種,而引領她的那顆星星就是她的偶像阿磊,又或者說是阿磊歌中所唱的那種自由,這就是陳嫣謂之為信仰的東西。

如今,追星文化大行其道,其實大多數粉絲都持有相同的心理,那就是偶像對他們來說不再只是一個明星,而代表著一種信仰,這種信仰多半是存在於理想狀態中的純粹理念,偶像就是能代表信仰的實體。

所以,偶像和信仰的因果關係其實應該倒過來,也就是,個體首先意識到一個生命必須有所信仰,然後才決定信仰什麼。

對於陳嫣來說,她的信仰便是追求擁有自由意志的權利。

父親的缺位,母親的控制,種種跡象表明她來自一個並不幸福的家庭,從讀書到工作,她從小到大的人生都被母親緊緊攥在手心,她必須得過上母親所認為的那種「完美」生活才行——成績優異、名校畢業、工作穩定、結婚生子,這些條條框框之於陳嫣就如同人造光源之于飛蛾。

她沒法決定她的出生,沒法決定她的父母,沒法決定她的理想,對她來說,唯一可以決定的或許就是自己的偶像,那是她壓抑生活的唯一出口。

然而,一場意外卻剝奪了她唯一的自由。

面對女兒的意外和偶像的隱退,陳嫣所苦苦追求的自由在這一刻變成了莫大的諷刺。

當星星墜落,信仰坍塌,個體的生存空間被社會傳統規則所蠶食,舞台後方那個透明的長方體玻璃房就象徵著現代人封閉的內心。

陳嫣被一分為二,劇中分別由兩個演員來飾演;意外發生五年後的陳嫣和永遠停留在五年前的陳小嫣。

心理學中有個說法,大致說的是人要是在成長過程中內心受到傷害,其中一個人格就會停留在那個年齡階段,無法長大。陳小嫣就是這樣一個存在,她活波開朗,與陳嫣的自我壓抑形成強烈反差。

劇中一開始,陳小嫣就被陳嫣親手關進玻璃房內,這喻示著現實中的陳嫣服從了她的母親,服從了這個社會的傳統規範。被困住的飛蛾只能依賴人造的光源尋找出口,卻永遠在循環往復,而出口其實並不存在。親情、婚姻、現實都是困住陳嫣的光。

人造光源和自然光源,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始終處於一種無法協調的矛盾之中,就如同理性與非理性的對立,所謂理性是指處理問題按照事物發展的規律,而非理性強調的是一切有別於理性思維的情感、直覺、幻覺、下意識和靈感。

話劇《星圖》的文本聚焦於追星現象、原生家庭、婚姻生活等諸多現實主義的社會問題,然而在舞台呈現形式上它放棄了寫實主義的風格,而是運用各種象徵手法,以燈光、音響的假定性和演員表演開拓了精神的想像空間,揭示了人物的內心體驗。

當陳嫣聽聞阿磊即將復出的消息後,她屢次恍惚地進入回憶和幻想,這些被呈現在舞台上的非理性活動連結起過去和現在,在補充敘事的同時也能讓觀眾體會到主角內心的掙扎,伴隨著陳小嫣在玻璃房內的甦醒、拍打、舞蹈和出逃等一系列動作,陳嫣內心的轉變昭然若揭。

但如果將敘事重心過多地轉移至人物的內在探索,必然會損失一部分對於外在人物關係和矛盾衝突的刻畫,這樣在劇情推動上就顯得略微生硬。

在現代戲劇當中,淡化故事情節是很常見的做法,一些劇作家們顯然更關注的是人類陷入生存困境後所承受的精神和心理危機。

然而對於《星圖》來說,因其故事的特殊性導致它的主題表達也受到了相應的束縛。劇中陳嫣女兒的死亡作為貫穿全劇的懸念,其真相的揭示成為了全劇高潮的爆發點:因陳嫣的過失間接造成女兒死亡,這種牽扯到倫理道德的事件,如果全程以主角陳嫣的視角去構建敘事的話,容易顯得主觀,缺失了反思和批判的力度,從而也削弱了主題表達,並且使最後的「弒母」段落缺乏一些合理性。

在劇的尾聲,演員們一齊站在舞台上,向觀眾、也是向世界發出自己的疑問,比如「什麼才是應該過上的生活」,比如「如果我的孩子不是我所期待的樣子,我可以選擇不愛她嗎」,比如「如果不通過婚姻,我們怎麼確定家庭是穩固的」……而這些問題絕非用三言兩語就可以解釋得清。

在普遍信仰缺失的當代社會,很多人仿佛都陷入了「飛蛾困境」:飛蛾只知道需要光的指引,卻在人造光的干擾下迷失自己的方向。這就好比人類只知道需要信仰的支撐,但其實並不太清楚他們所追求的信仰到底是什麼。

《星圖》中,阿磊作為陳嫣信仰的實體,除了歌聲,其實他並沒有出現在全劇的任何一處。

他如同符號一般的存在似乎更加印證了信仰的虛無,在失去信仰的社會裡,人精神上的孤獨與沉淪最終導向的只能是一樁樁令人扼腕的悲劇,人的主動性在其中被消解,所能做的只能是向這個世界發出一聲又一聲的質問。

姚蓓貝

不為無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

落筆於2020年12月11日

上海1933微劇場觀演後

劇照源於劇組

部分圖片源於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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執行編輯:Cheers

校稿:Miss Helen & Lucifer & Vane

責任編輯:Paula & Cheers

主編:許安琪 &阿秋

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zh-tw/XHW5c3YBF7MU6wDE-yRa.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