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孩來了
在「計劃生育」被寫入憲法的30多年後,為了促進人口均衡發展,2013年和2016年「單獨二孩」和「全面二孩」政策逐一落地。二孩的父母們成長在「獨生子女」的政策環境下,教養二孩如同「摸石頭過河」,一路上有各種繞不開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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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不被辭退,工作到生二胎的前一天
合肥陰雨濛濛,2歲的小女兒還在睡,魏君背起包躡手躡腳帶上了門。
作為曾經的合肥某中學國際部主任,出國考察是魏君的家常便飯,那段時間她風光無限。
38歲時她高齡懷上二胎,丈夫擔憂她的身體狀況,她卻對能不能保住工作感到恐慌。懷孕七八個月大腹便便時,她才敢和領導商討工作的後續安排,領導一聽她要生二胎,馬上開始物色接替人選。
魏君不想放棄,依然挺著大肚去上班。在生產的前一天,她還在學校處理事務。
時隔7年,魏君收穫了第二個女兒,全家人都在欣喜,她卻陷入產後抑鬱,雖然很清楚是激素在作祟,但負面情緒鋪天蓋地而來,除了給小女兒哺乳,其他一切都無暇顧及。
高齡生產導致小女兒體質極差,如果繼續工作,她害怕因為照顧不周,孩子身體會留下後患。
在孩子和事業之間,選擇變得艱難起來。
她用「頹廢」形容當時的自己:每天盼著太陽快點升起,又盼著太陽快點落下。
終於回到工作崗位後,學校人事部主任卻找到魏君,希望她從主任轉崗成為普通教師,面對委婉說辭,她只好「主動」遞上辭呈。
不甘心地到其它單位應聘,卻因為年齡處處碰壁。
雨還在下,魏君來到新的工作單位,卻只能擠在桌子拐角處的臨時工位上。這是朋友介紹來的新工作,失業幾個月後,她從中高層成了普通員工。
從每天給別人安排工作,到自己找活干。除了職位的落差感,年輕同事拚命三郎的架勢,也讓40歲的她倍感壓力,她不得不承認自己已經無法達到之前的工作狀態,甚至有段時間很後悔生二胎。
她不曾想過要當全職媽媽,養育兩個孩子帶來的經濟壓力讓丈夫越來越難以負荷。雖然身居低位,但魏君相信新工作至少可以幫助丈夫減輕家庭的日常開銷,也不會脫離社會,與丈夫脫節。
同魏君一樣,面臨職場危機的二孩母親不在少數,她們前後需要兩次共計196天的產假,相當於半年以上的斷崗期,這對在面試環節就要詢問女性婚育狀況的用人單位來說,無疑是最想規避的狀況。
25歲到45歲的女性擔負著挽救低生育率的社會職責,但此時的她們也處在職業發展的黃金期。
相比男性升職看業績,女性則首先要考慮:「生」還是「升」。尤其「全面二孩」政策的實行,讓她們在生育數量上有了新的選擇,「生」和「升」的衝突更為激烈。而對用人單位而言,「已婚已育」的應聘條件也不再有保障,因為「已育」的女員工還可能會繼續生二胎。
即使在產期後,在《勞動法》的保護下重回職場,二孩媽媽除了要在上班時摸爬滾打,下了班也要在家庭生活中承擔起照顧兩個孩子的重任,把更多精力投入到孩子身上,這常常被認為會拖累工作業績。
即使《勞動法》《就業促進法》《婦女權益保障法》《企業職工生育保險試行辦法》等都規定了反對就業歧視和保護女性生育權利,也無法杜絕用人單位的各種顯性隱性操作,像魏君一樣,被以「照顧」之名進行邊緣化調崗,也是不無可能。
葉片上的最後一滴雨水滑落,推門進家的魏君從婆婆懷裡把二寶抱過來,親了親她的臉頰。孩子每天的進步都給她帶來驚喜。她想「明白了」,即使沒有二胎,工作也會出現變動,調整自己的心態也許才是唯一正解。
在生老病死的未來,孩子能有抱頭痛哭的手足
梁曉韻和丈夫都是獨生子女。
4年前懷上二胎時,正是曉韻最痛苦的時候。
那時父親被查出癌症,正在醫院接受化療折磨,她無法到病房裡探望父親,只能挺著孕肚牽著大兒子,與樓下拖著病體在等待的父親見面。
之後的2年,父親病情惡化,各種病情通知書都需要家屬確認。簽字事關性命,母親精神崩潰,丈夫不是直系親屬,所有的壓力都一股腦地倒在了曉韻身上。
她簽了字,卻依然沒能阻止父親離開。
於是,她希望在生老病死的未來,自己的兩個孩子不再承受獨生子女失去至親的痛苦和壓力,可以有商有量,即使做出了錯誤的決定,兩個兄弟也可以共同承受這個錯誤帶來的後果,一起抱頭痛哭。
和曉韻家一樣,許多家庭成為了放開二孩政策後,首批從「4-2-1」轉型成為「4-2-2」模式的家庭。作為上有四老下有兩小的中間力量,他們減輕了未來二孩將要承受的贍養壓力,把壓力轉嫁到了自己身上,承受著比「4-2-1」模式更大的養育和養老壓力。
父親病重時,曉韻的小兒子呱呱墜地。如今他馬上4歲了,但語言和學習能力卻跟不上同齡孩子。究其原因,除了照顧父親占據了時間,夫婦兩人也不知道如何平均分配給兩個兒子的時間。
大兒子小時候被眾星捧月,百分之百占據全家資源,一家人陪他聊天、遊戲,周末還一起去公園。但自從有了小兒子,這種資源分配突然拮据起來,讓曉韻對小兒子心有愧疚。
曉韻和丈夫都是獨自長大,在養育兩個孩子上是真正的「兩眼一摸黑」,但他們願意下功夫鑽研,比如在弟弟剛剛出生時,以弟弟名義送給哥哥一份禮物,讓哥哥愉快地接受弟弟的到來;在兩兄弟急眼時,儘量做到公平處理,一起懲罰一起表揚,玩具也一定是人手一份,不偏不倚。
儘管為了玩具大打出手已是家常便飯,但曉韻相信獨生子女的「自私」和「冷漠」,不會出現在兩兄弟身上,在他們的成長過程中,性格會慢慢得到完善,學會爭取,學會妥協,學會分享,相愛相殺。
然後當自己和丈夫離開這個世界時,他們還擁有彼此。
用兩個孩子,我綁住了母親的晚年
劉暢給自己的小兒子取名「突突」,原因是這個二胎來得太過突然。
夫妻兩人來自河南,在廣州學習、工作、定居,已經10年時間。劉暢是碩士出身,不想因為照顧孩子放棄20多年來的努力,可外面找來的保姆又讓人放心不下,於是只好請婆婆南下照顧自己大女兒。
婆婆包辦了孩子3年來的吃喝拉撒,過程十分吃力,突如其來的二胎如同雪上加霜。
二胎生不生,生了誰來帶,讓劉暢糾結了很久。在她看來,二胎的到來並不像一胎那樣令人欣喜。直到婆婆點頭,劉暢才壯起膽子生下了突突。
誰料婆婆因為年事已高,心臟出現不適而病倒,於是劉暢大病初癒的母親接過了照顧兩個孩子的重擔。
如今突突已經2歲,劉暢母親和還未退休的老伴也分居了整整2年,離了自己的老伴雖然能吃能睡,但高血壓的病史還是讓劉暢母親十分挂念。為了讓女兒放心,她安慰自己和女兒,分居讓老兩口「距離產生美」。
2年里劉母學會了廣式煲湯,在廣州蒸籠般的天氣里,來自北方的她不厭其煩地天天跑蔬果超市,變著花樣給孩子做飯;孩子體力旺盛,她竭盡全力陪孩子玩鬧,累到和眼皮打架,也絲毫不敢放鬆警惕。
原本應該在空調房玩手機的母親,卻被自己的兩個孩子捆綁了晚年生活,重新適應陌生的城市生活節奏,甚至在照顧孩子的同時照顧了一整家人,劉暢覺得自己作為女兒很是虧欠。
因為心疼母親,劉暢多次表示要支付生活費,但劉母從不接受。劉暢只好和丈夫儘可能分擔家務,還想把沒有反抗意識的突突送去幼兒園,好減輕母親的負擔,至少給她爭取每天幾小時的個人空間。但母親聽說1個月要花5000元的托幼費,立刻攔了下來。
托育難,是如今二孩家庭普遍面臨的問題。
在計劃經濟時代,託兒機構曾是中國企事業單位的標配,但隨著企事業改制,和獨生子女政策導致的新生兒數量銳減,3歲以下託兒機構逐漸退出日常生活。託兒服務供給側的長時間缺位,社會託兒所收費奇高,保姆市場混亂,使得祖輩成了看護主力。
在中國傳統家庭文化中,祖輩照料孫輩是多數家庭的選擇,但照顧一胎後是否還願意繼續照顧二胎,直接影響年輕一代的再生育決策。劉暢敢生二胎,得益於母親的支持。母親甚至願意隨遷到一座完全陌生的城市,化成一隻「候鳥」來照料外孫們。
同劉暢母親一樣,老人們在看護兩個孩子的過程中,常常面臨許多問題:照料一胎時往往年過半百,二胎出生時年事更高,同時照顧兩個孩子耗費更多的體力和精力,尤其像劉暢母親一樣的「候鳥老人」,一旦出現病痛,異地醫保也十分棘手。
此外,由於過時的教育觀念,缺乏二孩的教養經驗,老人們在孩子的飲食作息和性格培養方面,常常得不到年輕子女的認同。
因為外孫女是婆家帶大的,外孫子是劉暢母親自己帶大的,每當兩個孩子出現紛爭時,劉暢母親難免拉偏架,讓5歲的姐姐讓著2歲的弟弟。姐姐當然不服氣,哭喊「再也不喜歡姥姥了」。
劉暢和母親反覆講,二孩和獨生子女的教育方式不同。但母親年紀大了,習慣難改。每當母親誇獎小外孫時,一旁的劉暢只好自己補上一句「姐姐也很棒」。
老人離開生活一輩子的故土,隨兒女來到新城市生活,失去家庭主導權,脫離了原有朋友圈,文化生活也變得匱乏。
為了讓母親體會到生活的愉快,劉暢常帶她出門旅遊,置辦新衣,鼓勵她參與小區合唱團,讓母親在帶孩子之餘也能頤養天年。
劉暢母親把帶孩子當持久戰來打,粗略一算,這一仗她要打10年。
每當看到母親帶著一雙外孫,劉暢仿佛看到母親帶著小時候的自己。她甚至在考慮,在不遠的未來,等女兒和兒子分別長大、結婚生子,自己要如何給他倆帶孩子。
來源 | 網易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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