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盞茶的距離

2019-11-16     中財論壇

文/何足道哉;歡迎關注中財論壇

老張坐在老槐樹下,獨自一人,自斟自飲。

老槐樹花開正盛,一頭白花似雪,披披拂拂。縷縷花香從樹冠上飄散下來,小小的院落,每一個縫隙似乎都瀰漫著撲鼻的花香。

老槐樹下擺放著四把椅子,一張大理石桌,桌子上面有一壺,四個茶杯,茶杯里有茶香裊裊。

老張的興致並不高,悶著頭,小口抿著。茶似乎沏濃了,喝到嘴裡,有些苦澀。本該三個人喝的茶,只剩下他一個人喝,自然是又濃又苦的了。

老張放下茶杯,另外兩杯茶還在裊裊著茶香,然而,不一會兒,淡淡的茶香就被濃烈的槐花的香所覆蓋了。在花香四溢的院子裡,老張似乎只感覺到了心裡的苦。

老張喜歡喝茶,是從父親那裡繼承的,他的兩個兒子、一個女兒,也都受他的薰陶,自幼喜歡喝茶。他的院子雖然很小,卻有一棵老槐樹,槐樹下面安放一張理石桌子,有一套精緻的茶具。

夏天的時候,槐樹花開季節,父子幾個,就會圍坐在樹蔭下,理石桌子旁邊,沏茶、品茗,談天說地。那種情境,比那一樹花開,滿院生香都迷人,不知引來左鄰右舍多少羨慕的目光。

一壺茶喝光了,對面兩把椅子空著,身邊的一把也空著,老張的心空了。桌面上的兩杯茶涼透了。喝在嘴裡的茶,一直苦到心裡。

他不知道,這自幼養成的喝茶的習慣,是不是還能繼續下去。對面那兩把空椅子,是不是還會有人來坐。

老張環顧了一下自己的小院,不知該喜還是憂。他在這個小院生活了幾十年,這裡的所有一切,都和他的生活息息相關。

身邊的老槐樹,就是自己和父親一起栽種的,年年鬱鬱蔥蔥花香四溢。兩個兒子,一個女兒,都是在老槐樹下長大的。在老槐樹下的石桌旁,喝茶、聊天,是他們一家已經習慣了的生活。

用不了多久,這棵老槐樹,連同這個小院就將不復存在。

在棚戶區改造的過程中,同鄰居們的房屋一道拆扒,改造成新的住宅小區,他們一家裡的有些人,和其他拆遷的人家的有些人,會陸陸續續搬進新樓房裡去。

這是一片有些歷史的平房區,居住的大都是當地的村民。隨著城市的擴張,四周土地不斷被徵用,用來開發,原來種菜種糧的土地變成了高樓大廈。

他們這些失去了土地的農民,沒有了生活來源,又因為城市的擠壓,逐漸失去了原來住在城市郊區的地理優勢,生活每況愈下。

平房越來越破舊,不讓擴建,不許翻蓋,鑽風漏雨,生活日漸慘澹。與那些住在高樓大廈的人家相比,的確是貧困人家了。

他們的院子不大,兩個兒子都擠在一個院子裡。老張和大兒子住在三間正房,小兒子一家住在前面的門房裡。

雖然不是很寬裕,但在這寸土寸金的地方,擁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小院,屬於自己的家,也是一件很難得的事情。一家人勤勤懇懇,早出晚歸,也是其樂融融。

自從確定這裡棚戶區改造,平靜的生活被攪亂了,每個人的心裡都起了波瀾。

老張三間正房有證,可以換兩居室,前面的門房沒有證,想要換,估計得添不少錢。老張老兩口,大兒子一家,小兒子一家,在平房居住是沒有問題的,可是換成兩個兩居室,這問題就來了。

每個人的心裡都算起了「小九九」。無形之中,一家人仿佛一下子有了隔閡,見面說話變得不自然了。很多的時候,都是關上門,各自在自家裡嘀嘀咕咕。

老張和老伴開始失眠了,喝茶的次數越來越少。

老槐樹不知道不久就會被連根拔掉,幾十年的歲月走到了盡頭,猶自茂盛開著。繁密的花朵被風一吹,紛紛揚揚地飄落下來,繽紛如雨。

細碎的槐花撒滿了石桌,也落在了老張的頭上、身上。老張的心底泛出了陣陣苦澀。

隨著拆遷日期的臨近,老張的頭髮白了許多,像老槐樹滿頭的槐花。他的嘴整日裡緊閉著,不說一句話。他感覺兒子、媳婦們都變得沉默了,見了面,像是陌生的路人,匆匆而過。

他發現人們的眼睛都緊盯著他的嘴巴,好像他一張嘴,就能吐出樓房。

他什麼都不說,他不敢說,他怕一張嘴,那壺滾燙的茶水,就會湧出來,燙傷了手,燙傷了腳。他只能緊閉著嘴,什麼都不說,過一天,算一天。

很多的時候,一個人,坐在老槐樹下,一杯一杯悶頭喝茶。只是,這茶的滋味,再不如從前了。

女兒回來了,見他一個人坐在那裡,看著桌上茶壺茶杯發愣。便拿起茶壺,到屋子裡重新沏了一壺茶,給他倒上,自己也倒了一杯,坐在對面,說:

「你看別人家拆遷是喜事,平房換成樓房,改變了居住環境,提高了生活質量。怎麼輪到咱家,就成了鬧心的事呢?」

老張喝了口茶,搖搖頭說:「你不懂,家家都有一本難念的經,你聽聽,東院你孟大爺家。」放下手中的茶杯,爺倆聽見有哭聲從東院隱隱傳來。

老張嘆了口氣,說:「孟大爺家和咱家的情況差不多,兩個兒子早就鬧翻了。大兒子提出自己住一個兩居室,有兩個孩子,住不下孟大爺老兩口了。

「小兒子也想要一個兩居室,得添不少錢,天天逼著你孟大爺出錢,你孟大爺到哪裡去給他弄錢啊?就是給了錢,小兒子換了樓房,孟大爺老兩口住哪兒呢?

「老了老了無家可歸了,你孟大娘天天哭,哭得人心裡難受啊。」老張的聲音有些顫抖了,眼睛裡閃爍著淚花。

女兒見了,知道爸爸的心事,趕緊又倒了一杯茶:「爸爸,您別急,咱家和孟大爺家不一樣。」「怎麼不一樣,只不過沒有挑明而已啊。」

爺兩個都不做聲了。有兩朵細碎的槐花落下來,掉在茶杯里,在水裡濺起了一陣漣漪。槐花在水中沉浮了幾下,沉在水底,再不動了。

老張沒有倒掉那杯茶,也沒有將茶水裡的槐花撈出來。他端起茶杯,一仰脖,喝了下去。他是想把所有的苦澀,都吞到肚子裡嗎?

他把兩個空茶杯放好,分別倒滿茶水,看著茶水再次升起裊裊茶香,看著桌子旁邊兩把空椅子,長嘆一聲:「丫頭,你說,這一盞茶的距離究竟有多遠呢?」

細碎的槐花紛紛落下,像一場雪,覆蓋在老張的頭上,身上。

老張感覺到了陣陣寒意,浸入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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