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知青,四十年「守望」西雙版納

2019-07-11     黑龍江廣播電視報

鄭培庭和妻子

編者按:當知青,講知青,紀念知青,劉樹新花甲之年依舊熱血沸騰。今年64歲的劉樹新,用20年時間研究知青歷史,建成全國最大的知青博物館,現在他是喜馬拉雅電台「樹新講知青」的主播,幾乎每個故事都有幾十萬的收聽量。本報陸續從中選取精彩故事刊登,以饗讀者。

本期的主人公鄭培庭來自北京,1969年,20歲的他來到雲南省西雙版納水利四團,種過菜、當過炊事員、築過大壩,1974年起擔任當地中學教師,1976年與基諾族姑娘結婚。他用35年時間改變了基諾族文化荒漠的狀況,培養出了20名大學生。直到2010年退休,才回到故鄉北京。

2016年1月下旬,雲南省勐海縣西定鄉西定村遭遇了罕見的嚴寒天氣,受災嚴重。村幹部通過微信轉發了一些反映災情的照片。北京老人鄭培庭在朋友圈中看到這組照片後,再也坐不住了。他立刻把消息發到知青微信群中,呼籲曾在西雙版納上山下鄉的老知青們踴躍捐款捐物,幫助受災群眾渡過難關。短短几天時間有40多位北京、上海知青踴躍加入到獻愛心活動中來。衣物、捐款飛過千山萬水,溫暖了在寒流中瑟瑟發抖的基諾族兄弟姐妹。

鄭培庭說:「西雙版納是我們的第二故鄉,我們吃著那裡的大米和蔬菜、喝著那裡的水成長,與那片美麗神奇的土地有著割捨不斷的情緣。雖然現在我已經回到了北京,但對西雙版納的熱愛與關注從未間斷過。雖然我當知青時不在西定鄉,但我吃過西定的洋絲瓜,到西定砍過芭蕉杆,用過西定哈尼族老鄉編織的草排,與不少西定群眾結下了深厚感情。他們的熱情,我永遠也不會忘記。」

從20歲到60歲,鄭培庭把人生中最寶貴的40年獻給了西雙版納,他是西雙版納的知青,是西雙版納的靈魂工程師,也是西雙版納的女婿。

山雨欲來,結緣西雙版納

文革開始時,鄭培庭正好初中畢業,他熱愛學習,理想是將來從事研究工作。可是,隨著父親這個解放前的「老革命」被打成特務,他的夢想徹底粉碎了。他和弟弟妹妹一夜之間成了「黑五類」,全家被趕到鄉下。17歲的雨季,對鄭培庭來說,是一場不折不扣的暴風雨。當母校來人動員他去雲南支邊時,他毫不猶豫地同意了。

西雙版納,一塊美麗神奇的土地,如畫的風景,曼妙的歌舞,爛漫的少數民族,醇香的普洱茶,是全球旅行達人心中的聖地。

可是,原始意味著不加雕飾的美麗,也意味著偏遠和落後。鄭培庭坐了三天三夜火車,到達昆明,又坐了四天卡車,才來到勐海。他被編入水利建設兵團第四團。

這裡是基諾族的聚居地。基諾族總共只有一萬人口。他們幾乎全部集居在雲南省西雙版納州的景洪縣。在景洪北部的基諾山上,分散著曼朵、龍帕、曼雅等40幾個村寨。寨子裡錯錯落落地矗立著一座座有楞有角的竹樓,樓上住人,樓下養牛或做倉庫。這便是基諾人世代生生不息的地方。

就在這一年四季常青的「綠色王國」里,鄭培庭同基諾同胞一樣,要到山上「找」菜吃, 採擷大耳朵葉、苦筍、籬笆菜、水芹菜、小兔草……把這些又苦又澀的野菜用鹽巴水煮了下飯。人們在河溝里摸的小雜魚,生著拌些辣椒、鹽、熟米飯,裝在竹筒里,用芭蕉葉封嚴,埋到地下生腐,直到連魚刺都爛成醬,酸臭撲鼻,才拿出來吃,這算「好菜」。這是基諾人的生活習慣,也是他們的生活水平。

最初五年,鄭培庭挨過餓,受過傷,擔土、喂豬、當過炊事員……這個戴著近視鏡,看上去斯斯文文的小伙子,干起體力活很賣力,卻並沒有找到成就感。回頭望望他們用五年時間建造的水庫大壩,依然像一匹癱瘓的老牛。那大壩的沙土也許還不如他們幾年來吃掉的大米多。青春、理想、信仰和汗水,空耗在無休無止地誓師、動員、辯論、大批判、表忠心……上了。

鄭培庭渴望能做一些腳踏實地的事情。就在這時,領導找到他,希望他能到小學去教書。只有初中文化的鄭培庭,對自己能否勝任教師角色並不自信,他那時萬萬想不到,會把此後人生盛年都獻給這項事業。

鄭培庭(右一)與少數民族同胞

紮根西雙版納,為靈魂「開荒」

總有人問鄭培庭,是什麼力量讓他選擇了在大山里堅守?是當年上百名群眾的夾道歡迎?還是那份遠離塵世喧囂的寧靜?事實上,真正震撼了當年這個年輕人心靈的是「打鐵節」的傳說,以及刻木記事的現實!

基諾族最重要的節日是打鐵節,這個節日來自一個傳說:孕婦懷胎九年零九個月,始終難產生不下來,後來肚裡的小孩咬斷了母親七根肋骨跳了出來。男孩一出生就會打鐵。從這天起,基諾人開始用上鐵器了。這個動人的傳說,鄭培庭細細品味起來,很不是滋味:對於從原始社會一躍進入社會主義的基諾族同胞來說,會打鐵就等同於「知識分子」了。直到上世紀60年代初,基諾人還在用木刻記事、記帳。如果是玉米帳,就在木刻上拴一穗玉米;如果是辣椒帳,就在木刻上拴一串辣椒。這些東西要是被老鼠吃掉了,那可就成了一筆永遠的糊塗帳了。鄭培庭決心,紮根在這片文化荒漠上,開墾出哪怕一小片綠洲。

一間草房,一盞油燈。40幾名學生的作業簿,兩個「頭」那麼高的備課教案。寂靜的山寨,偶爾傳來幾聲狗吠聲,山林夜貓的啼聲也並不那麼動聽。說不想家是在撒謊,可是,只有33元錢工資的小學教師,想回家看看老母親的心愿,也難免因囊中羞澀而作罷。

一起來支邊的知青,困退的、病退的、上大學的,陸續返城了。就在人們覺得下一個將會是鄭培庭時,他意外地與基諾族姑娘白臘蕾結婚了,這意味著,他真把家安在了這個與世隔絕的大山里,他會在這裡堅守一輩子!

昔日白白凈凈的首都青年,漸漸像當地人一樣,有了黝黑的臉堂和不規則的胡茬兒。他要進山砍柴,背娃做飯,妻子是公社衛生院的院長,基諾人自己的第一代醫務工作者,工作很忙,鄭培庭必須多分擔一些家務,才能讓妻子安心醫務工作。而他自己,更把教學工作看得比自己的命還重要。長期的勞頓,使他患上了肛瘺,大便時常血流如注。他跑到州衛生院檢查,醫生說需要做切除手術。當得知要休息兩個月的時候,他本能的第一反應是:「我的學生怎麼辦?」

基諾族是一個進取、堅韌的民族,認準的事,他們會執著地堅持到底。在他們心目中,教師就像明燈一樣。他們感謝鄭老師的無私付出,也鐵了心要補上文化這堂課。雖然起點低,可是憑著這股勁,基諾山幾十年來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今天,在基諾山上,已經有了43 所小學,每三個基諾人中就有一個人小學畢業,還出了20名大學生!用包穀粒算帳的時代,一去不復返了。鄭培庭先後在景洪市基諾山鄉和景洪市第一中學任教,小學不算,僅初中就送走了10個畢業班,大約400人。

35年時間,一批又一批的基諾學生長大了,成為州、縣的幹部、教師、工人、軍官、文藝骨幹……35年時間裡,小鄭變成了老鄭,依然一口地道的京腔,卻已從壯年小伙變成了花甲大叔。他總是這樣謙虛地總結自己的教師生涯:「我樹小,根淺,只能為基諾同胞創造這麼一小塊陰涼兒。」

鄭培庭在基諾鄉背著一歲的兒子

把根留住,基諾「傳說」永流傳

少數民族的基礎教育,總有特別之處。鄭培庭很重視基諾學生的普通話訓練,從語音語法抓起,讓孩子們從剛上學就能受到良好的教育,打下好基礎。近年來,基諾族中心小學的教育質量、升學率,特別是學生講普通話的水平,在全縣都是較高的,這不能不說是鄭培庭和其他老師嘔心瀝血、辛勤勞動的結果。

在繁忙的教學工作之餘,鄭培庭還著力搜集基諾族的民間故事。基諾族有自己的語言,但沒有文字,大量動人的民間傳說,只靠口授,難免有走樣甚至失傳的危險。「基諾族是一個勤勞勇敢又很有特色的民族。儘管它的文化比較落後,但卻有著很多美好的東西,需要人們去發掘、去整理,並傳播開去,我很願意為此做點兒工作。」鄭培庭這樣說,也是這樣做的。他把大量業餘時間都用來鑽研基諾族的民間文學、民間傳說和民間故事,從中吸取豐富的營養。他寫的一些作品,先後在雲南省和當地文藝刊物上發表:《基諾族機智人物故事兩篇》《基諾族的叫谷魂節》《別有情趣的基諾族特懋克節》《基諾族的傳統體育活動》《基諾族新米節》……豐富多彩的基諾文化,通過鄭培民的生動筆觸,得以保留並為更多人熟知。

2010年,鄭培庭退休了,完成使命的他回到闊別已久的故鄉北京,可是他的心早已屬於基諾山。在北京幫女兒帶了兩年孩子之後,他又回到雲南,因為這裡有他的家,他的愛人,他的兒子。現在他是雲南省的民族文化研究員,專攻基諾族歷史和文化,美麗蒼翠的基諾山,他用盡一生時間也看不夠,研究不完。 劉樹新 口述 本報記者 王靜 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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