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些房屋中介看來,電視劇《安家》中孫儷飾演的房似錦算不上「不擇手段」,她賣房的許多手法在現實中都是很常見的。 (資料圖/圖)
電視劇《安家》開播前,曾做過房屋中介的趙秀春就開始期待。她猜想,這部以房屋中介為主角的職業劇,自己看了會有共鳴。劇集開播後,趙秀春追了幾天覺得「蠻假的」,因為「開單過程太過簡單」,客戶專門買兇宅的劇情更是讓她差點棄劇。
北京房產中介何向成每集都看。「這個電視劇把中介工作的很多方面展示給觀眾,也讓更多的客戶對中介這個行業少了些誤解。」
電視劇《安家》改編自日劇《賣房子的女人》,孫儷飾演房屋中介房似錦,這也是市面上首部純粹聚焦房屋中介這一行業的影視作品。中介是典型依賴線下的職業,買房賣房都需要帶著客戶走動。疫情期間,整個行業受到重創。劇中買房賣房如火如荼,劇外真正的從業人員卻面臨行業寒冬。
2020年3月1日,中介何向成從老家返回北京,接受採訪時,他還處在14天的自我隔離期。公司至今沒做什麼安排,給到的消息是「什麼時候疫情結束了,願意上班就回來上班」。何向成告訴南方周末:「現在上班也沒多大意義,我們主要是賣二手房,就算你隔離結束了,也沒法帶人看房子,小區都進不了;要買房的人也害怕被傳染,不敢出來。」
汪天明在武漢自如從事中介行業,他告訴南方周末:「整個二月份武漢二手房零成交。」對於武漢房價的漲跌,市面上各有論調。汪天明說:「沒有成交記錄就沒辦法知道它的真實價格。均價肯定是會下調的,但是掛牌價格,據我們看到是有上漲的。這是一個很奇怪的現象。」
春節前,汪天明回到老家湖北黃岡。身處疫情重災區,汪天明至今沒有開單,他所在的大型中介公司,目前還給他發著不錯的底薪。何向成所在的小型中介公司,員工收入完全靠提成,沒有底薪,他已經將近兩個月零收入了。
「見不到出手闊綽的土豪了」
2012年,何向成來到北京北五環從事房產中介工作。當時北五環一個小區,一期開盤價八千多元,二期漲到了兩萬元。何向成跟同事說:「你們誰有錢,趕緊在這個小區買。」結果身邊沒人買。沒錢的人沒辦法,有錢的人覺得兩萬已經是天價,今後會往下降。「現在那塊的房價都是八萬多,旁邊小區都十幾萬了——這還是北五環。」
在《安家》中,房似錦遇到了身家幾十億元的飼料大王林茂根。工作中,何向成也遇到過各種各樣的有錢人。「家裡面上億資產的我也遇見過,一次性買四五套房子的也有。」他的同事遇見過買下整棟單元樓的客戶,「他認識山西煤老闆的媳婦兒,關係處得還挺不錯的。對方相當於房產投資吧,買了一個單元。」
何向成也遇到過「敗家」的客戶。大約2015年,何向成接待了一位老太太,老伴已去世,名下留有四套房,最好的一套是位於中關村附近的學區房。她跟兒子兒媳婦住一起,一家三口都不上班,就靠賣房子的錢生活。2019年,老太太找何向成賣掉了最後一套房子,如今一家三口租住在北京南站旁邊的兩居室里。何向成記得最後簽約的時候,同事都在笑,並調侃老太太:「您這房子全賣了,以後住哪花啥呀?」老太太說:「等到都花完我也就死了,他們倆隨便。」
趙秀春是進入中介行業兩年的90後,據她觀察,如今出手闊綽的客戶很少了。一方面是房價的限制,很少有人能一次性買多套。另一方面是政策的限制,在京購房需要滿足嚴格的購房條件。趙秀春告訴南方周末:「北京、上海有錢人多得是,但越是有錢人,買的時候就越慎重。」謹慎的地方體現在對於房子細節的要求:一進門就看到廚房廁所的房子不要,因為「比較漏財」;樓層帶數字3和4的不要,18樓也不要,迷信「十八層地獄」之說。
趙秀春也曾像劇中朱閃閃一樣,穿著玩偶衣服發傳單。 (受訪者供圖/圖)
「感覺這些人都挺狼狽的」
趙秀春大學畢業就做了中介,她認為這個行業「來錢快一些」。電視劇《安家》中,中介新人朱閃閃同情租房的大學畢業生,要幫她們跟房東砍價。這樣的忙,趙秀春也幫過。在她看來,和熟悉行業情況的中介相比,客戶有時候是弱勢的一方。「不管是買房,賣房,或者租房,如果客戶比較好說話,你給他推薦什麼,他就聽什麼,其實他是蠻吃虧的。因為有一些房子價格是不太合理的,如果不了解這個規則,不砍一下價,是會被欺負的。」
在北京工作期間,趙秀春也曾幫大學生跟房東砍價。有時候這裡面有很大的感情成分,「如果你覺得這個客戶人還不錯,對你也挺尊重的,你會跟他多說一些,或者幫他跟房東砍砍價」。其實中介的提成是按照成交價格來算,幫忙砍價會折損自己的收益,但趙秀春也會選擇這樣做。
何向成已經對這種善良行為的回饋失望了。兩年前,他同事幫一個剛畢業的研究生租房,由於對方錢不夠,同事好心幫客戶墊了兩個月的房租,讓對方安心找工作。這位研究生本來拿到了小米的offer,但覺得自己還能找到更好的,便拒絕了。在經過一段時間的海投簡歷後,始終沒有心儀的工作,想回小米又回不去了。由於求職不順,這個研究生住了二十天左右就拎包離開,沒有告訴何向成的同事。
據何向成觀察,剛到北京發展的人,如果家庭條件好一點可能租的房子會好一些。家庭條件不好的,剛開始可能從每月幾百元租金的房子住起,這種房子通常在昌平這種偏遠地區,或者距離市中心更遠的北七家、小湯山、沙河。「像上地、西二旗、唐家嶺還算好一點的位置。越偏一點,上班時間越長,房租也會便宜很多,很多人都願意租得更遠一些。」
作為中介,何向成手上房源多,知道哪套房空著,「進去住幾天也沒人管」。但在他看來,沒有自己的房子,隔三岔五要搬家才是最狼狽的事情。2015年,他曾在一個月內搬了四次家。在北京八年,他親歷了很多離別,很多朋友在這一行乾得也不錯的,也都回家了。「因為在北京收入不高的話,還不如回老家找一份工作更穩定。」何向成也曾離開北京去成都做餐飲,有一天有個老客戶找他買房子,他接完電話又返京了。
電視劇《安家》中,買房賣房如火如荼。劇外真正的從業人員卻面臨行業寒冬。圖為《安家》劇照。 (資料圖/圖)
房似錦也算不上「不擇手段」
電視劇《安家》中,房產中介們在店門口唱歌喊口號。這是中介行業的慣例。每天早晨,店長帶領大家唱幾首「振奮人心」的歌曲,反覆大聲喊幾次口號,比如「好,很好,非常好」;或者列隊兩排相對而站,一排喊「我們店的精英們」,另一排回答:「好好好!」在門口跳舞也是常規流程,一般跳「抓錢舞」,用來祈禱這一天能開單。
趙秀春剛入行時,面對這樣的企業文化多少感到害羞和尷尬。時間一長,她也適應了這些「清晨雞血」。何向成則更是受用,「每天唱個歌,心情都會好不少。上班的時候面對客戶啥的,都不會那麼死氣沉沉」。
何向成經歷過七年前的中介關店潮。從2011年底以來,中介門店數量大幅銳減,北京從八千家跌至五千家,到2013年只剩三千家。在當時高壓調控政策下,二手房交易極其慘澹,很多中介公司堅持了幾個月沒有交易量,只好把公司轉賣出去,或者直接關門。
中介公司銳減的原因除了政策方面的直接影響,在何向成看來,中介人員收入、福利等方面本就不太穩定也是主要原因。很多人兩三個月不開單,甚至半年都收入不高的話,基本都會選擇離職。據何向成回憶,當時在北五環清河一帶,好幾個中介公司老闆直接不幹回家了,手下的員工只能另謀出路。
「僧多粥少」導致了中介行業競爭加劇。在何向成看來,房似錦的手段都很常見,為了賣房子勸鄰居搬家也是有的。趙秀春覺得房似錦在劇中的很多行為對於客戶來說確實暖心細緻,但在現實生活中很難做到,甚至有些越界。「不可能深入到客戶家裡去。」他們做的最多是和小區物業、門衛搞好關係,買點西瓜買瓶水,都是為了工作時方便帶客戶看房。
房似錦「算不上職業榜樣,也算不上不擇手段」。論業績,何向成認識一年能賣出二十套房子的同行;論手法,房似錦開單過程中用到的,很多都是現實中的常見手法。
趙秀春早就感受到了沉重的壓力。中介名義上是「做六休一」,但是如果周日那天有業主來簽約,或者有客戶要看房,還得帶看,所以幾乎是常年無休的。起初看《安家》,她覺得有點假。「哪有那麼容易開單啊。」她解釋說,「買賣房子交易周期相對比較長,有的客戶你帶了一年,甚至更長的時間,他都沒看中合適的房子,或者中途有一些變故,突然不買了,或者跟別人成交了,這些情況都是很普遍的。但是在電視劇裡面沒有體現,女主角帶的客戶幾乎都能成交,被撬單也是比較少的。」
在自如做租賃服務期間,趙秀春成了租客的「管家」。客戶房子漏水,半夜兩點打電話讓她過去處理。中介行業要求24小時保持電話暢通,接不到就要被投訴。她遇到很多沒有生活經驗的客戶,只是水龍頭擰不緊也一定要在半夜讓管家「立馬過來」。她還遇到一個客戶,因為房間飛進一隻麻雀,趕不出去又不敢抓,打電話讓她過去幫忙抓鳥。
由於之前負責合租業務,趙秀春還需要調節鄰里關係。鄰居之間吵架,「今天這個把我的鍋給用了沒給我說,明天那個沒沖馬桶;隔壁男士半夜腳步聲很重,我們作息弄不到一起了;公用的電費,有人就覺得夏天開空調這個電費比較貴,我明明沒有開,你一天到晚都在家裡沒有去上班,你為什麼不能多承擔……這種雞毛蒜皮的事情太多了。」
最讓何向成頭疼的事情就是給客戶打電話。公司要求每人每天打一百個,如果白天帶看客戶完不成,就只能下班打,「晚上八九點鐘給客戶打騷擾電話是我最不願意做的事情。」店長會不定期抽查每個人打了多少個、其中有效電話是多少個——直接被客戶掛掉的或者通話時長在兩分鐘內的都視為「無效電話」。
受訪的房屋中介都認為,跳單、撬單是行業里最忌諱的事情。趙秀春入行之初,也被同事私下搶過生意,因為沒留證據只好作罷,從此小心提防。何向成經歷的此類事情更多,甚至親眼看到過同事同行因為搶客戶大打出手。對於房似錦在劇集初期的撬單行為,他們都認為「不地道,不專業」。在汪天明看來,如今這樣的行為在大公司已經很少見了,因為有明文規定不允許同事之間搶客戶。店長更不可能搶員工的單子,甚至都把自己的單子分給下屬去做,因為店長沒有個人業績,只從門店總業績里提成。
如今疫情已經持續兩個月,全國各地尚未完全復工。何向成許久沒有收入,老家房子的房貸都靠他所剩不多的存款供還。「如果半年一年都好不了的話,我每個月連自己的生活費都保障不了,就沒有必要再繼續做下去了。」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汪天明為化名。)
南方周末特約撰稿 何豆豆
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zh-tw/UNn-8nABfwtFQPkdvpeZ.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