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訊室里,兩名身著西裝的FBI探員,盯著鐵桌另一頭號稱「山姆之子」的連環殺人犯。
「我不是瘋子殺人狂,我只是被一個3000歲的惡魔控制住了,惡魔是真實存在的!」
「被惡魔附身之後,你聽到了什麼?」探員追問。
「我鄰居山姆家有一隻狗,每天晚上不停嚎叫,一直說它需要鮮血......我沒有別的選擇......」
「你知道嗎,有人拿到了你生平故事的改編權,在寫一本關於你的書——惡魔,能聽懂狗說話的人,寫出來絕對火,這人肯定賺翻了!」探員調侃道。
探員這句話激怒了犯人,他臉瞬間沉了下來:「我沒有瘋,我正在跟這本書的作者打官司。」
「當你和律師溝通官司細節的時候,惡魔和聲音沒影響到你嗎?」探員冷笑了一聲:「你在胡說八道!根本不存在什麼惡魔和聲音,都是你編出來的。」
囚犯陷入沉默……良久,露出一個詭異的微笑:「是啊,連我自己都快信了……」
這段劇情出自 8 月 16 日上線的 Netflix 犯罪刑偵題材美劇《心靈獵人》第二季。
作為 Netflix 原創劇,本片由大導演大衛·芬奇執導,喬納森·格羅夫和霍特·麥克卡蘭尼主演。
得分符合豆瓣神劇標準
開頭說的那位年輕探員名叫霍頓·福特,隸屬於美國聯邦調查局(FBI)行為科學部(Behavioral Science Unit,以下簡稱 BSU)。
他所運用的破案方法,叫做「犯罪側寫」(Criminal Profile)。
霍頓·福特
所謂「犯罪側寫」,指的是在一起案件中,通過分析嫌犯的作案手法、行為特徵、現場痕跡,運用心理學專業知識,依靠過往案件經驗,為嫌犯勾畫出一個「側面」(Profile)的「描寫」——故稱側寫。
「犯罪側寫」可以描繪出罪犯的性格、行為習慣,心理活動等大致特徵,為警方破案提供輔助。
「犯罪側寫」示意,圖片:Psychology Today
要想做好「側寫」,最直接的方式就是和犯人做面對面的交流,弄清他們作案的真正動機。
1976 年,文章開頭提到的罪犯大衛·伯科威茨,使用一把 0.44 口徑手槍在紐約多次無差別射殺年輕女子,一年間造成 6 死 7 傷。
歷史上(左)與劇中的(右)「山姆之子」
在被捕之後,伯科威茨自稱「山姆之子」、還不斷聲稱自己能聽見惡魔的聲音,他的言行讓警方和媒體都深信他有精神分裂症。
圖片:Time Magazine
為弄清真相,霍頓·福特和同事在獄中對伯科威茨進行了細緻的採訪。
採訪中,霍頓通過對細節的分析,看穿了「山姆之子」真實的內心:
他是個自戀狂,想靠「被惡魔控制」來出名——他希望世人記得他是個「與惡魔鬥爭過的勇士」、一個「扭曲的天才」。
抓住這點後,霍頓開始有意向伯科威茨暗示:如果不說出真相,世人只會覺得他是「因為一隻狗入獄的瘋子」,根本不會知曉他的「傳奇」。
果然,在自尊心驅動下,伯科威茨主動坦白了秘密。
儘管評分不菲,但《心靈獵人》可能並不適合所有的觀眾。
它既沒有激烈的槍戰和爆炸,也沒有氣勢磅礴的正邪角力;它裡面充斥的,大都是「碎碎念的廢話」。
海量台詞是本劇的標誌性特徵,大段大段對白構成了劇集的主要內容。
三個主要角色——霍頓,比爾和溫蒂,他們最主要的工作就是和不同人聊天,劇情在對話中鋪展開來。
這讓整部劇看起來並不像刑偵片,倒像是一部「職業劇」。
第一季中,霍頓在 FBI 做著「人質談判」的工作,由於一次目睹精神失常的犯人開槍自殺,於是萌發了研究罪犯心理的想法。
之後,他遇到了和自己有同樣想法的比爾。
在比爾的邀請下,霍頓加入了 FBI 剛成立不久的行為科學部(BSU)。
自此,兩人展開了遊歷全國,與上百名監獄中的重刑犯一對一面談的旅程。
霍頓這個角色的原型是真實歷史上 FBI 的著名探員約翰·道格拉斯,他是 FBI 里將犯罪心理學成功應用於實際破案的第一人。
霍頓·福特和約翰·道格拉斯對比
《心靈獵人》劇情改編自他的著作《心理神探:美國聯邦調查局系列犯罪破案揭秘》(以下簡稱《神探》)。
道格拉斯 1970 年加入 FBI,1977 年轉入 BSU,研究和教學應用犯罪心理學。
作為培訓的一部分,他輾轉於全國各地的警署,為警方提供罪犯心理分析的指導。在此期間,他在監獄中採訪過多名臭名卓著的連環殺手:
查爾斯·曼森——因虐殺好萊塢導演波蘭斯基的妻女而震驚全美;
歷史上(左)與劇中的(右)的曼森
埃德蒙·肯珀——連續殺害 6 名女學生並分屍,最後主動自首才入獄;
歷史上(左)與劇中的(右)的埃德蒙·肯珀
泰德·邦迪——強姦殺害多達 35 名女性……
歷史上的泰德·邦迪
道格拉斯通過推心置腹的交流,逐步深入這些殺手的內心世界:
他們不幸的童年、與母親或女性關係緊張、在性方面無法得到正常滿足……這些都成為犯罪的本質原因。
以此為基礎,道格拉斯協助 FBI 建立了一個「連環殺手資料庫」,為警方提供兇手的側寫及其相關的預防措施。
在《神探》這本書中,道格拉斯記錄了多起曲折複雜的大案。
其中讓他和 BSU「一戰成名」的,是 1979 年「亞特蘭大兒童連環謀殺案」。
此案也成為了《心靈獵手》第二季的重頭戲。
從 1979 年 7 月 28 日開始,有超過 20 名 7 到 14 歲的孩子在亞特蘭大市公園、街道,甚至自家門口消失,之後屍體會出現在全市各個角落。
死者全部都是黑人,部分甚至遭到分屍。
整個亞特蘭大都陷入了恐慌,政府宣布宵禁,家長從學校接走孩子,警方窮盡一切方法追查,卻一無所獲。
1981 年,道格拉斯和同事奉命前往亞特蘭大支援破案。
在深入調研了所有現場資料、走訪多名受害者家屬後,道格拉斯推翻了之前普遍猜測的「種族仇殺」,提出了一個驚人的判斷:
兇犯是黑人男性,他是單身、且與女性交往有困難,極可能有假扮執法機構人員的履歷。
在謀殺案增多、警方調查力度加大的情況下,犯人極有可能在河上拋屍以毀滅證據。
據此,警方開始監控全市所有的橋樑和河岸。
終於,5 月 22 日,詹姆斯傑克遜公園大橋上,一名值班的新人警察聽到一聲落水的巨響,他攔住了第一個開車從橋上下來的人——23 歲的黑人韋恩·威廉斯。
歷史上(左)與劇中的(右)韋恩·威廉斯
兩天後,警方在下游找到一具屍體;
而且在威廉斯家中,調查員發現了與之前多起兒童謀殺案相關的毛髮和纖維;
更巧的是,在案發前三年的 1976 年,威廉斯曾因為冒充警察而被逮捕。
韋恩·威廉斯
道格拉斯的「預測」全中了!
1982 年 2 月,威廉斯被判終身監禁。
憑藉在本案中的出色表現,道格拉斯獲得了 FBI 的表彰;更重要的是,他藉此向全世界證明了「犯罪側寫學」的巨大實用價值。
「FBI 神探」「當代福爾摩斯」之類的美譽,並沒給道格拉斯帶來太多幸福。
上世紀 80 年代,道格拉斯每年要經手超過 1000 件惡性刑事犯罪案,對人性醜惡一面的過度接觸嚴重摧殘了他的身心。
1983 年 12 月,出差途中的道格拉斯在酒店房間裡突然昏厥,據他事後回憶:
「我恍惚夢到所有被我送進監獄的殺人犯、強姦犯和猥褻兒童犯正在將我折磨至死……」
整整一周後,道格拉斯才在醫院裡醒過來,被診斷為「創傷後應激障礙」(PTSD)。
《心靈獵人》第一季結尾,霍頓在醫院突發恐慌跌倒在地板上
關於「亞特蘭大案件」的調查,也並不像上文敘述的那樣一帆風順。
現實中,威廉斯本人始終不認罪,道格拉斯也承認「證據顯示威廉斯並非所有案件的兇手」,時至今日,仍有數名黑人兒童的案件懸而未決。
在《心靈獵人》第二季中,霍頓的調查遭遇了來自政治,社會,和機構的重重阻力,結局,嫌疑人還被無罪釋放。
第二季中,霍頓背著十字架奔跑——一個充滿隱喻的鏡頭
對於部分觀眾來說,這樣的劇情節奏可能太過「憋屈」;但換個角度看的話,這也正是《心靈獵人》最有特色的地方:
這裡沒有「開掛神探」,沒有跌宕起伏的劇情,有的,只是對那段 BSU 和犯罪側寫歷史的娓娓道來。
當你真正沉浸其中,隨著角色對話專注於「浸透著墨色和血色」的破案歷程時,就能感受到導演試圖營造的氣氛:
緩慢的冷靜,條理清晰的分析,按部就班的推進,一切都像擺在手術台上一樣,冷冰冰,但充滿「專業感」。
在一個看劇都習慣 1.5 甚至 2 倍速快進的時代,《心靈獵人》處理方式似乎有些「反潮流」——但或許正是這樣的反差,才讓它如此充滿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