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十點多，老王忙完了一天的工作應酬終於回家了。
到了地下車庫，他習慣先在車裡抽完一支煙再上樓。人到中年，他喜歡上了這片刻的獨處時間，煙霧繚繞腦袋放空一會，忘掉工作的壓力。
然後再上樓回家擁抱雞零狗碎，完成從公司到家庭的角色切換。
今天老婆一反往常，炒了幾個菜，還噴了點香水，尤其是桌子上擺了一道韭菜炒腰子，讓老王如臨大敵。
吃完飯本以為該來的躲不過，老婆突然表示想聊聊天。
「老公，你有沒有覺得我們沒有以前的激情了？」
「還好吧」。
「老公我不怪你，我人老珠黃了，魚尾紋眼袋都出來，變成黃臉婆了，脾氣也沒以前溫柔了。」
太陽真從西邊出來了，以前光罵老王，今天罵起自己來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老公，我想整個容。」
開門見山單刀直入，老婆並沒有多餘的戰術動作，該老王接招了。
作為一名公認的直男，老王頭回對整容有印象，還是來自於他多年前看的一本地攤讀物。
在逃亡外國的貪官中，有個級別最高的人叫高嚴，既做過封疆大吏，也曾是一家掌控著從發電、輸電、配電到供電所有電力資源的航母企業掌舵人。
這樣一條大魚抓了十來年，毫無線索，據說他就是靠整容換了名字，逍遙法外。
在老王看來，只有毀容了或者要跑路才有整容的必要，一個正常人好端端整什麼容呢？
聽到老婆要整容的消息，老王很吃驚很費解，但他並不打算阻止老婆。長年累月的生活鬥爭經驗，讓他摸索出一套鴕鳥政策。
「好、隨便、都可以」是一大法寶，省去了多少口水和糾纏。
「我明天約了美容院的張醫生。」原來老婆早已謀篇布局，只是來通知他一下。
老王喊了一聲「好」。
「那家美容院口碑還行，醫生嘴也甜，技術也到位。」
老王喊了句「都行」。
「全切雙眼皮8000，祛黑眼圈15000，鼻翼縮小8500，對了你不還老說我臉太大嘛，磨腮削骨58000」。
老王馬上站了起來，他決定勸勸老婆。
和花多少錢沒關係，主要是給她講講整容對身體的危害。
前幾天，南陽有位28歲的護士，經朋友介紹到整容診所做面部、頸部、胸部、私密處脂肪填充術。
經全身麻醉後，手術進行兩個多小時後身體出現異常反應，最終導致死亡，留下了一對不足兩歲的雙胞胎兒子。
經調查，該私立醫療機構經過了當地主管部門批准，參與此次手術的主治醫師、麻醉醫師、護士均有資質。
聽起來不是三無機構，基本也算正規，結果人沒了還留下了可憐的孩子，這個事例生動寫實，具有足夠的說服力。
老王馬上轉述給了老婆。
「我去的那家不一樣，在市中心的大樓里富麗堂皇的，裡邊好幾位專家教授坐診，都是國內著名的。
宣傳冊上寫著他們是『亞洲地區整形美容行業的翹楚』，也是國內最具規模和影響力的整形美容醫院。」
老婆回答很堅定，已經完全站到了醫院立場上說話，看來已經被成功洗腦。
大禹治水，宜疏不宜堵。
老王選擇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他又找到了素材。
四年前，山東濟寧的一位女孩看到了一個微整形的廣告：「針劑注射填充物的微整形，安全、快速，可以瘦臉、隆鼻子、豐下巴、溶脂，普通女孩通過微整形，一秒變女神。」
烏鴉打一針變鳳凰，這誘惑誰受得了，她趕緊去打了五針玻尿酸。
回家後第二天，她臉上的疼痛感越來越強：「不光是疼，還腫，腫了之後，臉都感覺要撕裂了。」
在醫院裡，又花了70分鐘的手術才把注射物取了出來，但為時已晚。右臉壞死幾近毀容。
這並不是個例。
因為原材料質量問題，從業人員素質良莠不齊，因為整容導致失明、毀容，甚至死亡的新聞屢屢曝光，但這些並不影響行業的蓬勃發展，因為干這行實在是太暴利了。
市面上非法微整形工作室銷售的藥品，幾乎沒有經過國內相關部門審批，微整形市場上70%的肉毒素和玻尿酸都是水貨、假貨。
一位原料經銷商介紹，玻尿酸由透明質酸和水組成。作為玻尿酸的主料，透明質酸的價格是4800元一千克，每克的價格是4.8元，再加上其他的輔料和針劑包裝的材料費，一支成品玻尿酸的成本，也就是幾元錢。
不止玻尿酸，像除皺的肉毒素針劑，成本也只有幾元錢。可這些成本只有幾塊錢的針劑，到了美容院、工作室搖身一變，身價便漲了幾十倍上百倍。
為了分一杯羹，美容培訓學校如雨後春筍。
學費萬把塊，學員交上錢後，五、六人一組，相互在臉上打針練手，老師在旁邊指導。
一周就可以出師，再加點錢去韓國遊學幾天，回來還能包裝成教授。
一旦因非法行醫被查處，一般只會被罰沒醫療器械，平均處罰金在1至2萬元。而一家「黑診所」年均獲利則在100萬元，可見「黑診所」的違法成本極低。
人坑藥也坑，危害很嚴重，老王以為穩操了勝券。
老婆發話了。
「購物和變美，是女人天生的兩項特權。」這句話提綱挈領，明顯是發起總反攻的信號彈。
「2018年有2200萬中國人進行了醫美消費，醫美用戶平均每人年醫美消費金額為2.2萬元。90後、95後、00後都快成整形主力。不少小姑娘一高考完就去整個鼻子割雙眼皮。」
「別說我們了，隔壁朝鮮的女性都開始割眼皮、墊鼻樑、削下巴了。都21世紀了，誰說一輩子必須得是原裝配件啊，選配個自己喜歡的不好嗎！再說我整容還不是給你看，怕你嫌棄我人老珠黃，我容易嗎我？」
說著就要哭。
「你說的那些人都是貪小便宜，我去的那家貴啊，品質有保證。護士很熱情，那張醫生嘴也甜技術也好。」
老王不說話了，他選擇最後一搏。
他拼盡全力在網上收集了那些整容失敗的照片，有的鼻子歪了，有的開眼角整成鬥雞眼了。
有的抽脂填充額頭，結果把腿抽瘸了。
有的整完容直接離婚了。
女人感性，對圖片比對文字敏感，種種鬧劇現身說法，冒著被老婆說嫌她丑的風險，這是老王最後一招了。
但老婆甩給他一張小伙子整成大帥哥的照片，說他也可以去植髮拉個皮。
老婆還說了：「那邊可以分期付款的，兩年24期無利息。」
老王放棄了：「隨便你。」
一周後，老婆出院了，給老王發消息說在家等他。
又是忙完了一天的工作應酬，到了停車場感到分外疲憊有心無力，這次他抽了兩根煙才上樓。
一開門，飯桌上放了老婆剛做好的霸王別雞。一轉彎看見了改裝後的老婆，鼻子眼睛嘴都有變樣，單個看起來都挺標緻，可湊在一張臉上說不出來的彆扭。
雖然目前不知道有沒有後遺症，起碼人平安回來了。
「快吃吧，菜都快涼了，我還有點想你，久別勝新婚啊。」老婆滿臉堆笑。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老王心裡突然蹦出來這麼一句不著邊的話。
關了燈全都一個樣。
「來吧。」